长廊百余步,宽敞幽深,不但有画竹曼妙,还有真正的修竹夹杂其中。
亦真亦假的环境,着实带给人奇特的感受。
从屏风竹画到长廊竹景,转换自然而然,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或许,这就是VR的前身。
长廊两侧天井有阁楼多窗半掩,其内有妙龄女子依窗张望,颇有潘金莲思春之幽情,让男人望见,清静中又有躁动之意。
沈约不是西门庆,并未多望,暗想某类和青楼仿佛的高级会所虽然最终不过是赤膊相见,但亦重前戏,不想八百年前,若论情趣,京城青楼看起来更胜一筹。
那楼阁的诸多女子看着长廊行走的几人,却多露出惊诧之意。
有识得李彦的女子更是惊奇,不解这个大内总管来此为甚?
李彦轻声道,“沈先生,这里既然叫做念奴娇,花魁是谁,想必沈先生也曾听说?”
沈约对念奴娇三字进行了简单的排列组合,“念奴?”
李彦更肯定沈约是老马识途,说什么初至京城不过是掩人耳目,闻言笑道,“沈先生倒和崔念奴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沈约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排列就正确无误,笑而不语。
李彦和沈约交流心得道:“念奴娇的女人绝非庸脂俗粉,多有才情,但其中花魁,绝对崔念奴莫属。沈先生这般身份,要见,自然要见此中花魁了。”
看向沈约,从沈约脸上看不到丝毫期盼,李彦微有不安,“不过男人也不必单恋一枝花,这念奴娇内的梅兰竹菊四艳也是极好的。”
说话间,几人过了长廊,绕过一座生机盎然的花圃,前方现一栋阁楼。
沈约暗想,好家伙,见个崔念奴,看起来不比见皇后要容易很多。
可他也知道青楼这般设计的用心——大多男人都对轻易得到的不会上心,越不容易见,反倒更容易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那知客未至阁楼,有个女子已迎上来,娇笑道,“李大人大驾光临,着实蓬荜生辉。”
那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显然是念奴娇的鸨母,李彦见了,冷冷道:“今日大驾光临的是沈公子。”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李彦眼下高高在上,可昔日也有仰人鼻息的时光。他始终揣摩天子迫不及待让沈约来收地的用意。
在李彦看来,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天子如何着魔般对沈约这般器重,甚至有些巴结的味道?天子对他李彦的态度模糊不定,又是因为什么?
赵佶不缺钱,这般迫不及待的收地要做什么?
沈约真的要收地?沈约是不是圣上为了扼住他们的权利,新推出的一人!
李彦更倾向赵佶这般做是权术机心。
六宫内都是各有心计,六贼当然并不和睦,每人为了独得赵佶崇信,用尽了心机。
若沈约是赵佶推出来的另一股势力,李彦被赵佶敲打后、自然不存抗衡之念,他反倒要竭力的拉拢沈约入伙,这也是他处处以沈约为尊的根本原因。
那鸨母闻言,却是极为惊愕,随即展颜向沈约一甩手上的丝巾,故作娇笑道,“沈公子着实一表人才,妾身见识浅薄,不识贵人,沈公子可莫要责怪妾身啊。”
插诨打趣,故作娇痴,本是鸨母的技能之一。
沈约见状,只是道,“李大人是玩笑话……这位……怎么称呼?”
那鸨母立即道,“妾身方氏,沈公子若是抬举,叫妾身一声姐姐就好……”
李彦喝道,“大胆!沈公子何等身份,叫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吗?”
那鸨母这般说辞,本是风月场所打情骂俏之语,见李彦震怒,着实惊慌,跪地道:“李大人,妾身不知轻重,李大人莫要见怪。”
见李彦怒容不见,那鸨母立即道:“妾身家中排行第二,沈公子叫声方二娘就好。”
李彦冷哼一声。
沈约暗想,由姐姐变成二娘,你李彦反倒没有意见了?但他知道这多半是这面的流行称呼,含笑道,“方二娘不用怕,我想李大人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李彦闻言变脸极快,哈哈笑道,“还是沈公子深知下官的心思。方二娘,起身吧。”他呵斥方二娘就是为了凸显对沈约的尊重,沈约发话为方二娘求情,他李彦何必和一个鸨母一般见识?
方二娘着实惶恐。
她身处风月,客人的每句话她都能解读出深意,能让李彦自称下官的人,除了蔡相几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
偏偏沈约绝不是那几人中的一个。
等进入阁楼堂中,其中清雅布置让人着实心旷神怡,李彦却是怒容再起,沉声道:“崔念奴何在?难道还要本官去上楼请她下来不成?”
他知道这里是崔念奴独居所在,一般人难进念奴娇,非一般的身份,不得崔念奴看重,更难踏足此间。可他李彦到此,崔念奴居然还在楼上不下来,那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中!
方二娘忙笑道,“李大人最喜玩笑,念奴如何敢烦劳大人去请,妾身其实早先一步话于念奴,让念奴准备好接待,只是李大人来的不巧,念奴正在会客。李大人也知道,来者是客,念奴也不好立即逐客……多说了两句……”
见李彦益发的不善,方二娘立即道:“妾身再去催催。”
话音方落,楼梯处有脚步声响起。
方二娘低声道,“客人下来了。李大人想必也是认识的。”
楼梯口下来两个男人,一个和沈约相若的年纪,风度翩翩,另外一个年纪稍长,很是成熟稳重的模样。
李彦见到那二人只是哼了声。
那两人见到李彦均是神色有异,并非畏惧巴结,却像鄙夷轻视,二人并不和李彦搭话,甚至点头拱手示意都嫌多的模样,就要和李彦擦肩而过。
沈约一见,微笑道,“李大人,还不知道这两位先生高姓大名?”
第1644节 崔念奴
丰亨豫大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借“丰亨豫大”蛊惑赵佶,趁机收刮民脂民膏的蔡京。
同理可知,道德和清高也是没问题的,世人对道德、清高渐有鄙夷,实则是太多借道德、清高之名,行龌蹉之实的人。
但从楼上下来的两人,看起来却是一本正经,冠带不乱。
沈约见到那两人的举止、看到那两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两人多是传说中的正人君子了。
北宋的青楼比现代的某些高级会所反倒更文明些,很像是个文艺沙龙,卖身的固然是有的,可多数人仍能在探讨人生价值、增进艺术修养上游走。
这和当代一见面,二话不说的被荷尔蒙催动的男女举止不同。
沈约看那两人衣冠楚楚、神色如常,知道这两位应该是和崔念奴只是谈论下人生,又见两人对李彦的态度,知道这二人是厌恶李彦所为。
在这种时候暗室不欺,对权贵不巴结的人,其实并不多见,是以沈约问下这二人的名姓。
李彦笑道,“李博士请留步。”
风度翩翩那人皱了下眉头,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带着戒备道,“李总管何事?”
李彦看出对方的厌恶,若是以往,多半早就冷面相向,这时候却因沈约,仍能耐心道,“李博士方才没有听到,沈公子想结识下两位吗?”
那李博士微有诧异的看了眼沈约。
事实上,认识知道李彦的,若不知不久前皇宫内发生的事情,看到李彦对沈约这般态度,都是难免惊错。
可出于对李彦的憎恶,李博士沉声道,“不才倒不想结识李总管的朋友。”他这般回答,可说很是轻蔑,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李彦心中暗恼,心道老子若非沈约的缘故,对你们这种穷酸也是不屑一顾的。
可他和李博士这种人最大的不同是——李博士洁身自爱,不喜就要排斥,他李彦哪怕不喜,可被利益权势催动,还是能“委曲”求全的。
“沈公子可不是本官的朋友。”
李彦微笑道,“虽然本官很想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
沈约笑而不语。
李彦的一句话勾起了那个李博士的极大好奇心,反问道:“那这位沈公子是?”说话时,终于向李彦走近一步。
李彦见对方不再像逃避瘟疫般,己方目的达到,淡然道:“沈公子,此乃李若水,太常博士。”见沈约无动于衷的样子,李彦补充了一句,“主要在太常寺掌管祭祀之事。”
沈约微微点头。
博士不是现代才有,现代的博士说的是学历等级,古代的博士更像是官职称谓。
古代的王朝多有太常寺,主要是处理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之类事情,一般情况下,太常博士算是个闲差。
见沈约望向另外那个敦厚稳重之人,李彦皱眉道,“这位应该是朱先生?”
那敦厚之人微微点头。
李彦随即道,“大名应是……”说话间,他看向李若水。
李若水沉声道,“朱敦儒兄,好诗词,文采非凡。”
那敦厚之人客气道,“李兄过奖了。”
他称呼的李兄,自然不是在说李彦,而是指李若水,一声李兄,也表明他和李若水着实有些交情。
李彦微哼一声,“不错,就是朱敦儒。沈公子,此人极为清高,有人举荐他为官,却是数次不就。”
他不太记得朱敦儒的名字,实在是因为朱敦儒非但不是官员,而且和他交集甚远,但他显然记得朱敦儒这人的个性,略带嘲讽道,“本官一直以为阁下忧国忧民,不想竟然也是忙于风花雪月。”
朱敦儒神色不满,却未回应。
民不与官斗,和个小肚鸡肠、又掌大权的人物争辩,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若水却忍不住为友争辩道,“李总管,若论忧国忧民之情,只怕崔念奴比总管更浓。”
李彦双眉微竖。
李若水随即又道,“若论才华文采,朱兄比不才更胜一筹。”
他一“板砖”拍在李彦的脸上,讽刺李彦祸国殃民,连个歌姬都不如,随即又自踩一脚,倒让李彦一时间无法发火。
沈约一旁笑道,“如此看来,朱兄是因文采得崔念奴一见了。”
朱敦儒微有迟疑,拱手道:“不敢当。或许不过是朱某和崔小姐投缘罢了。”
场中几人可说是互相试探。
朱敦儒为人稳重,见沈约并不张扬,处于稳妥,自然客气对之。
客气不止是尊重,还是有效的防备。
可哪怕朱敦儒,也猜不透这个让李彦很恭敬的公子是哪个。
就在此时,楼上有清音传来,“朱先生何必自谦,只凭朱先生一句‘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就让念奴心生戚戚,感慨才华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