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上马,长街急奔,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到了开封府衙前。
门前早有衙役站立,一见沈约,都是躬身施礼,说道,“沈大人请。”
梁红玉等人暗自诧异,心道你们倒有诸葛之亮,知道沈约会来?
沈约不出意料,简单道:“带路吧。”
衙役班头虽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前头领路,他没有带沈约前往审案的公堂,反倒引沈约进入府衙旁留客的房间。
门开启,一人站起来,拱手笑面道,“沈先生日夜操劳,着实辛苦了。不知道可否用过早饭?”
说话那人脸色圆润,身材高大,看起来哪怕饿上几天也能靠脂肪生存。
沈约认得那人,微笑道:“指挥使眼下坐镇开封府了吗?”
那人赫然是王宗濋。
沈约和王宗濋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殿前指挥使,太子派系的一员。
这些消息足够让沈约推断很多事情。
人命关天,可呼延通杀人,如何会立即惊动殿前指挥使来查案?
当初一见,王宗濋看起来低声下气,可殿前指挥使也是实权人物,来到这里的用意几乎昭然若揭。
王宗濋含笑道,“坐镇开封府的仍是太子,可太子最近身体不适,安排聂山大人代理开封府,卑职嘛,今日来此,不过是在等沈先生。”
沈约另有所指道,“看来指挥使实在有未卜先知之能,居然知道我今日定会来此。”
呼延通犯事不过数个时辰前的事情,王宗濋如此麻利的等他沈约,若说没人提前通风报信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凶手杀了师师馆的歌姬,嫁祸查询兄弟下落的呼延通,随即让呼延夫人来求,而王宗濋坐等他沈约……
一切丝丝入扣、有条不紊的引他入局,推动一切进行。
但对方的真正用意是?
王宗濋似笑非笑道,“卑职何能,敢称未卜先知?真正有大才的是太子,但哪怕太子,也是对沈先生的能力赞不绝口。”
沈约心中微动,“太子身子可好些了?”
王宗濋舒气道,“太子吉人天顾,昨日就好了许多,已能走动,不过还是略有不适,尚不能来拜会沈先生,这才让卑职在此等候。”
沈约心中微动。
崔念奴毒倒太子和蔡攸的用意显然,活着的人比死了要有用。崔念奴心狠手辣,下毒自然不是过家家,那她下的毒如何会自动化解?
沈约难信太子赵桓有自愈的能力。
“指挥使等我何事?”沈约问道。
王宗濋微笑道,“沈先生这般聪明之人,何必明知故问?不知……”说着看了梁红玉等人一眼,慢慢提起早备好的茶壶倒茶。
沈约似没有看出王宗濋让余众回避之意,淡然道,“我想到了,可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王宗濋以为明白沈约的意思,“卑职觉得,沈先生既然能得圣上信任,太子看重,就没什么不能信的事情了。”
沈约“哦”了声,“指挥使的意思是……呼延通杀人案可以谈谈?”
王宗濋将一杯茶推到沈约面前,“沈先生的意思呢?”
沈约看着面前的茶,“我需要先明白你和太子的意思。难道太子吩咐你,只要我说一声,你们就可放了呼延通?”
王宗濋干咳了几声,再度看向了梁红玉等人。
呼延夫人神色热切,徐进暗有期待,梁红玉听了,暗想如果能先放了呼延通,那是最好不过。
梁红玉虽然看不惯呼延通喝酒误事,可对呼延通为人算是了解,和徐进一般也不信呼延通会做出那种恶事。
“沈先生可否与卑职单独谈谈?”王宗濋建议道。
沈约反问道,“为什么?”
王宗濋心道你这种聪明人如何会问出这种蠢话?
“因为这种交易见不得光吗?”
沈约一句话扑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火,也让太多人色变。
“杀了人,却只因为太子的一句话,就可以脱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约面色微冷道,“我本来还对太子和阁下有些期待的,但尔等所为却实在让人失望。”
王宗濋色变。
沈约再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若是杀人者因权利杀人不用偿命,那世上就多条屈死的亡魂,亡魂会不会索命难言,但民心却会。一个没有公道的王法,如何能让民心依附?如今金人入侵,大宋正要君民一心的抵抗,但太子为了私利,却将这事做成了买卖。这不是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梁红玉微微垂头,暗想沈兄弟虽然年轻,可见识却是高的,自己方才的期待差点变成了促进众人跳入的陷阱。
王宗濋辩解道,“沈先生,卑职可什么都没说,太子更是因病,并没有在开封府。”
“你原来也知道正邪了。”
沈约怜悯道,“可为了一己私利,如何知道邪路,仍旧走上邪路?”
王宗濋的脸色如同营养不良般,青一块、白一块,“沈先生可不要凭空污蔑别人的清白。”
沈约叹息道,“你自以为说话滴水不漏,一切均是我在自说自话,找不到你的任何证据,可不知心入邪路,迷途难返。可悲可叹。”
第1778节 人是你杀的
明心方能见到光辉的真性,此乃明心见性之意。
那昧心呢?
见到的自然是五蕴浑浊。
沈约叹王宗濋昧心却不自知,可王宗濋自小到大,从未被这般训斥,闻言略有恼怒道,“沈先生果然大仁大义,那我等公事公办好了。”
沈约淡然道,“自然要公事公办。怕只怕拿着公事的缘由,做着满足私心的买卖。”
王宗濋突然露出丝略诡异的笑,“我想沈先生这般公正直言,自然是相信呼延通没有杀人了?”
沈约微有扬眉,听出王宗濋的言下之意。
果不其然,王宗濋又道,“但沈先生相信手下,你的手下,却不见得那么值得信任。”
沈约试探道,“你等认定呼延通是杀人凶手?”
他知道王宗濋和太子都不是傻子,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眼下这种情况,倒也不会对呼延通栽赃嫁祸。
王宗濋似有惋惜道,“师师馆出了命案,犯人又与四厢都指挥使和沈先生有关,聂大人自然不敢怠慢,不久前已对犯人进行审问,犯人亲口承认,是他杀死的师师馆的歌妓花娇。”
呼延夫人一直密切的关注此事,见王宗濋要放人,本是满心期待,可听沈约义正词严,倒也不觉得沈约有问题。
你有冤情,沈约替你申冤,可你若真的做错,沈约如何会为你庇护?
她坚信丈夫为人,但此刻听到王宗濋所言,不由大惊失色,上前叫道,“你说谎,直达不可能杀人!”
王宗濋反倒怔了下,随即意识到这女人口中的直达就是呼延通,冷冷道,“这签字画押的证言,总不是我骗呼延通做的。”
说话间,拿出一薄薄的宗案放在桌子正中。
呼延夫人怔住。
沈约伸手拿起那宗案,飞速看完,皱了下眉头。
案件和徐进所言差不多,其上多了掌纹血印,那自然是呼延通的。
“我要去见见呼延通。”沈约沉吟道,“想指挥使不会反对?”
王宗濋打个哈哈,“沈先生担心我们对你的手下屈打成招不成?”他咬定呼延通和沈约有关系,仍旧不放弃做个买卖的打算。
沈约淡然道,“若真有屈打成招一事,只怕坐牢的不止呼延通一个了。”
王宗濋微凛,不再分辨,起身道,“沈先生请。”
沈约看了呼延夫人一眼,“他们也可一块探望吧?”
王宗濋并不阻拦,“有沈先生在此,他们自然是可以的。”
梁红玉暗想,你这是暗示呼延通若跑了,也要沈兄弟负责吗?
沈约微微一笑,只是道:“谢谢。”
众人在王宗濋的带领下,很快进入开封府衙的大牢。
虽是白日,大牢却是阴森无光,只有过道墙壁上燃着油灯,看起来颇为凄惨。
“杀人是死罪、重案。聂大人将呼延通关在重犯监牢,这也是公事公办。”王宗濋前头领路,似有另指道,“沈先生,聂山此人嫉恶如仇,可不如卑职这般好说话。”
沈约见对方仍旧存在权命交易的打算,暗想你是太子党羽,却这般行事,怪不得靖康之役,国家被徽钦二帝搞的一塌糊涂。
宋徽宗、宋钦宗说的就是赵佶、赵桓二人。
赵佶当年闻金人兵临城下,仓皇禅让给赵桓,赵桓显然也是才能不足,有忠臣不用,听奸人之意行事,终导致自取其辱。
王宗濋见沈约油盐不进,终于放弃了交易的打算。
聂山坐在关押重犯的牢门入口前,见众人出现,眉间纹路更是深刻。
“本府觉得沈先生也快到了。”聂山径直亮出身份,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约不出意料。
在念奴娇的时候,他就看出聂山的耿直,开门见山道,“我看了呼延通的认罪书,微感蹊跷,请聂大人准我见见呼延通。”
入乡随俗,沈约哪怕再得赵佶信任,却不会因此破坏一些规矩——开封府衙是聂山坐镇,他需要尊重对方的职责所在。
哪怕对方是个看门的保安,也需要尊严的。
聂山微有沉吟,“那沈先生是否介意本府旁听?”
众人诧异。
沈约点头道,“有聂大人共同参详,自然再好不过。”
二人神色肃然,却无勾心斗角之意。
沈约终于到了呼延通所在的牢房前,牢房是粗木栏栅围成,里面关押那人蓬头垢面,戴着手铐脚链。
众人到来,那人并不抬头,似乎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