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烧烤店老板这么一说,方轶突然紧张起来,上下打量他:“老哥,您可得悠着点。”
“怎么啦?信不过我?当年我可是混过……”老板立刻不干了,方轶这是在怀疑他的能力。
“没,不是信不过你,我就求你一点,千万别把他带到社团里去。”方轶尴尬的咽了口唾沫道。
“放心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社团,坏人都穿西服打领带了,我们这些连西服都穿不上的人,充其量是些劳苦大众,哪来的社团,你想多了!我会照顾他的。”老板笑呵呵道。
“那就好。多谢了!对了,你可千万要保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方轶尬笑道。
让周阳留在烧烤店工作,是他突然想到的主意。
霞姨家千顷地一棵苗,就这么一个独子,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比较溺爱,好在周阳从小学习就好,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为霞姨挣了不少脸面,基本上除了吃饭和学习外,周阳从小到大什么都不需要做,父母都包办了。
霞姨对表弟周阳的要求只有一个,考个好大学,结果周阳还真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
虽然上了大学,但是除了会学习外,周阳好像什么都不会,毕业了找工作屡屡碰壁,他爸给他介绍工作,他又嫌累,整天窝在家打游戏,这样下去这人就废了,大学也白读了。国家虽然不用他去报效,但是霞姨在等着他自食其力呢。
方轶本想让霞姨两口子过来领人,但是又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便打消了让霞姨来接人的想法,让他吃点苦也好,说一千句点不醒的人,就只能让现实去捶醒他,现实的残酷与冷漠比用嘴说服教育来的更实在,更有效。
三十分钟后,周慎走进了烧烤店。
“学长,欢迎光临县城烧烤店。”方轶打趣道。
刚才方轶就在想以什么身份欢迎周慎合适,人家可是富家子弟,又是京城大所的律师。想来想去还是以校友身份吃这顿饭最合适,一来可以拉进两人的关系,二来就算自己有失礼的地方,学长也不会多想,反而会觉得师兄弟之间更自然。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今天这顿饭我请,你不许跟我抢。”周慎穿着一身休闲装,即便表现的很低调,但是在烧烤店里还是很扎眼,主要是气质太出众了,在一众莽夫的吆喝中想低调都难。
两人坐下,周慎拿起菜单看了看,而后撩起眼皮看向方轶:“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算是偶然吧,当时遇到了一些事,我的情绪比较低落,就坐在外面的墙根角落里,一张桌,一瓶白酒,一碟水煮花生米,一碟拍黄瓜,我从入夜开始一直喝到了烧烤店打烊。
老板比较仁义,没有赶我。后来我跟老板就成了朋友,心烦了就过来喝点小酒,吃几串烤串。
师兄,你是不是不太适应,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我们小区门口有家饭店,做的菜挺不错的。”方轶试探道。
“不用,我是觉得这地方挺有市井烟火气的,感觉很好,很放松。伙计,点餐。”周慎向着小伙计招手道。
“您两位来点什么?”小伙计面带微笑,拿着纸笔准备记下。
“这地方你熟,你点吧!”周慎看了半天菜单,不知道该点什么,便把菜单交给了方轶。
方轶一笑,接过菜单看也不看:“伙计,你看着办吧,把你们店拿手的烤串,都上几串,给我朋友品尝下。两个人的量。”
“好嘞,您放心,包您满意。大腰子和羊蛋要不要来两串,烤的喷香,吃了管保你晚上嗷嗷叫,坚挺到底。”小伙计冲着方轶二人挤眉弄眼的,推荐道。
“腰子?羊蛋?会不会太骚气?”周慎一听有些迟疑。
“来两串尝尝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绝对不骚气。”不待方轶说话,小伙计接过了话茬。
“听人劝吃饱饭。好,就听你的,先来两份。”周慎笑道。
“喝白的还是啤的?”方轶微笑着看向周慎,征求意见道。
“来白的吧,天有点冷。”周慎搓了搓手道。
“我先声明,不是为了给你省钱哈,这地方没有茅台五粮液,只有二锅头老白干。”方轶解释道。
“那就来红星二锅头吧,在京城我喝过,挺好喝的,够劲。”周慎道。
“好嘞,您两位先喝点茶,稍等片刻。”小伙计说完转身去了后厨。
周慎喝了一口大麦茶,环顾四周:“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对了师兄,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别告诉我路过哈。”方轶笑道。
第75章 敬孤独的男人!
“还真不是,我这两天一直在村里,奶奶的事办完了。家里每天来拜访的人不是脑满肠肥的投机者,就是当官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钱,让我叔叔投资或者想跟我们合作。
我叔叔不想跟他们纠缠,就把我留在了村里跟他们周旋。这两天把我烦透了,今天晚上又有人拜访,我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想来想去,只有你在县城,就打了个电话过来找你了。”周慎道。
他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自己的身份,方轶也没有故意去问。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摒弃心中的功利心,以纯粹的师兄弟相待,让他们心平气和的胡扯,放松。
不一会儿,烤串和小菜端了上来,还有一瓶店里价格最高的红星二锅头。方轶二人边聊边吃。
“嗯,味道确实不错。”周慎咽下嚼烂的烤串后,赞美道。
“你这样吃太斯文了,不过瘾。你得学我这样……,把外套脱了吧,穿个T恤就行,屋里不冷,放开了吃,要不没感觉。”
方轶说着示范给他看,脱掉外套,放在旁边的木凳子,撸起袖子,放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开始大口大口的撸串,看起来很过瘾的感觉。
周慎也有样学样,吃了起来,不一会儿满嘴是油,时不时的还会被方轶带着碰杯喝上两口。他感觉自己很放肆,很放松。
“以前我在国内读书时经常跟着父亲和叔叔参加宴会,环境倒是很好,每个人都彬彬有礼的,但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烟火气,对,就是烟火气,你看四周的人,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感觉都很真实,就连劝酒骂街都感觉那么舒坦。
不像我见到的那些人,穿着华丽的衣服,表情做作,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面具后面全是利益。”周慎咽下烤肉,感叹道。
方轶嘴里嚼着烤肉,含混不清道:“对,你说的没错。来这里的都是老百姓,都是社会底层的人,大家用不着装,也没人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即便真有所图,也是图个乐儿,图能暂时在酒精的麻醉下放下所有的不快和不堪。”
一个小时后,一瓶红星下去了大半瓶,方轶还好,周慎已经有点醉意了。
“师弟,我真羡慕你的生活。一切都那么的真实。”周慎放下烤大腰子道:“小伙计说的没错,这腰子真香。”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家没了,大学教书的工作也没了,迫不得已当了律师。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孤独啊!”想起往事,方轶心生感慨。
“你这不叫孤独,你知道真正的孤独是什么感觉吗?”周慎咬了一嘴大腰子,嘟囔道。
“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你不孤独,要家有家,啥都不缺,比我强多了。”方轶抿了一口酒道。
“我记得曾有人深度剖析过孤独的含义,好像是这么说的:什么样的男人最孤独呢?不是单身的男人,而是明明有妻子有孩子,却依然感觉孤立无助,无人倾诉;明明有家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男人。
有妻子但是没有爱人!有婚姻但没有家庭!每天朝夕相处却形同陌路,关键是还不能像单身男人那样自由洒脱的生活。
我觉得这话说的很精辟,最关键的是:不能像单身男人,比如你,那样自由洒脱的生活。这是最悲哀,最不堪的事!”周慎瞪着带有醉意的眼睛,看向方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问你对不对。”说着,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对,你说的都对,快坐,坐下聊。”方轶心中暗笑,这才一瓶红星就这样了,看来师兄你是真不能喝啊。
“哎,你嫂子跟我是在国外大学读研究生时认识的,如果夫妻两个都是律师,家庭生活会怎样?我家就是。
她在另一家红圈所做资本市场的业务,自己带一个团队,从早忙到晚。我最开始也在红圈所,干了五年后,我去了另外一家大所,做到了合伙人,有了自己的团队,靠着我叔叔,业务不愁。
我们两口子回到家,她继续忙她的项目,我忙我的工作,吃饭、闲聊,聊的全是业务及做业务过程中的见闻,基本上我就是生活在业务堆里,想跟她说句心里话,又怕打扰她工作,等她有空了,又飞到国外去陪儿子了。
有妻子但是没有爱人,有婚姻但没有家庭,就说的是我这样的,钱没少赚,但是却找不到家的感觉。
你知道吗,京城律师酗酒的,离婚的,得高血压的很多,基本上都是那些所为的‘成功人士’,你知道为什么吗?”周慎问道。
“因为压力大!”方轶道。
“冰狗,你答对了。压力和焦虑是主要原因,有业务和没业务都会焦虑,都有压力。”周慎道。
方轶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便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恰在此时,小伙计将羊蛋端了上来:“来,吃点羊蛋,这东西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说着,他拿起一串递了过去。
周慎接过羊蛋,吃了一口:“嗯,好吃。”
“您儿子在国外读书,一定很优秀吧!”方轶边吃边道。
“嗯,他学习挺好的,我们每年也就放假能见见。平时就像是放出去的卫星,只有需要钱的时候才传回微弱的信号:给钱……给钱……给钱……”周慎道。
方轶刚喝进去的一口白酒“噗”的一声喷了出来,他笑喷了。
“你别笑,真是这样。”周慎一本正经道:“等你儿子住校了,你就体会到了。”
“不用住校,我现在就体会到了,你只放出去了一颗卫星,我一下放了两颗卫星,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强烈的信号传回来:抚养费……抚养费……抚养费……,可能是距离比较近,我接收的信号比你的清晰而且更加强烈。”方轶煞有介事道。
这次没有人笑,两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后周慎举起酒杯:“敬孤独的男人!”
“敬孤独的男人!”方轶也举起了酒杯。
第76章 感觉自己很卑劣
在烤肉店打烊前,方轶结了账。本来说好是周慎买单的,但是烤肉店不能刷码付费,周慎又没带现金和银行卡,便只能由方轶买单。
周慎想将钱转给方轶,但是被方轶拒绝了。
“这么晚了,要不我在宾馆给你开个房间?”站在烤肉店门外,西北风嗖嗖的刮着,方轶扣紧衣服扣子道。
“不用!司机一会儿到。我送你?”两人喝了三个多小时的酒,此时周慎的酒劲去了大半。
“不用了。这里距离我住的地方不远。走回去也就二十分钟,今天晚上吃多了,我得散散步。”方轶微笑道。
两人正说着,周慎的车到了,是一辆S级奔驰车,司机停好车后,立刻下车将车门打开,等着周慎坐进去。
周慎犹豫了下:“这边的事基本上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下周回京城,你要是来京城记得打电话给我。我欠你两顿饭。”
“好,回去我得记在本子上,以免忘了。”说完,方轶笑了起来。
周慎也笑了:“走了!”说完,他钻进了奔驰车。
车灯消失不见后,方轶裹紧羽绒服,迈步向住处走去:原来这世间不是只有自己孤独,那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家伙也不比自己好多少。这么一想,他的心里舒畅了不少。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追求的从来不是幸福,而是比别人更幸福,只要比别人幸福,自己心里就会舒畅。
他感觉自己很卑劣,居然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不,建立在比较之上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只是幸灾乐祸而已。人之所以活得累,可能就源于此。
次日周六,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方轶给姨夫周建军打了电话,告诉他找到周阳了,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方轶的话说的很明白,如果姨夫周建军心疼儿子,现在就可以过来把周阳接回村里去。
周建军沉默片刻后,同意了方轶的处理方式。他也想给儿子一点教训,希望他以后能脚踏实地。
之前他不能接受优秀的儿子变得平庸,但是在家待业一年多以后,周建军慢慢的接受了现实,自己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本来就是个平庸的人,凭什么要求儿子变得不平庸,他认命了!
方轶没敢给霞姨打电话,是怕霞姨母爱泛滥,见不得儿子吃苦,马上跑来接走周阳。不管怎么说,姨夫是个男人,能理解他的苦心,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至于姨夫会不会告诉霞姨,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等待后,周海的房屋买卖合同纠纷案(凶宅案)终于开庭了。
开庭当天,周海没有出庭,原告席位上只坐着方轶。女书记员进门后瞥了一眼方轶,让他领取李月娥与周海离婚后财产纠纷案的判决书。
直到此时,方轶才认出来原来这女书记员正是之前李月娥诉周海离婚后财产纠纷一案的书记员。
因为开庭时间是电话通知的,没有传票,方轶试探着问了下审理此案的法官是否是之前审理离婚后财产纠纷案的法官,书记员确认了方轶的猜测。
被告席上坐着的并不是被告本人,而是一位年轻的男律师,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是县里一家小律所的律师。
不一会儿,一位烫着卷发的女法官走了进来,正是之前方轶见过的那位女法官,她的眼袋还是那么明显。女法官打开案卷看了一会儿后敲响了法槌。
“原告,明确下诉讼请求,事实及理由。”女法官边查看案卷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