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材直挠头。
高源观察老太太,嘴唇都憋青了,已经无法说话,甚至都不能呼吸了。
高源想询问张远材,张远材却急的去找刘三全大夫咨询了。
高源只能询问张远材老婆,他得知老太太最开始是像感冒一样发热恶寒,最初没有在意,仍然坚持劳作。后来就胸腔憋闷,盗汗不止,剧烈咳嗽。
送到县里,县医院因为没有X光机,所以又送到市里。诊断为重症双侧结核性渗出胸膜炎,胸腔积液。患者回家之后,这几天突然病情加重,以至呼吸艰难,更不能深呼吸,每次呼吸,胸腔都像针扎。日食用粮食不到三两。
高源上前去观察了老太太的舌象,老太太舌边尖满是瘀斑,唇舌色青。
高源心中思忖,察见舌色如皮肤上暴露之青筋,缺少红色者,称为青舌,又云水牛舌。主寒凝,阳郁和淤血。她的舌头上还满布瘀斑,更见瘀滞。
张远材急问刘三全:“刘大夫,赵焕章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三全抓着自己的苦瓜额头,他说:“应该还要四五天吧。”
张远材急的团团转:“这可等不起,这样,你先开个方子,先救救急,总不能让我老娘被活活憋死!”
刘三全慎重地点点头,下意识往老太太那边一看,他当时就是一愣:“你带回来那个是什么人啊?”
“怎么了?”张远材回头看去,却见他带回来的那个后生正在给他老娘诊脉。他也一愣,还真是个大夫啊,他前面是拿高源当扛包帮手用的。
很快,高源诊完脉,他做出了判断,悬饮重症,马上要转垂危了。
他走到了刘三全身边,看着刘三全。
刘三全也奇怪地回看高源,这年轻人咋又盯着自己看?
高源凑近了,小声问:“你打算用什么方子?”
“嗯?”刘三全顿时一愣,他看看一旁的张远材,然后又问高源:“你不会啊?”
高源顿时一噎。
这下,张远材的神色也有变化了,他不悦道:“后生,你别打扰刘大夫。刘大夫,赶紧开个方子,我娘还等着救命呢!”
情况紧急,刘三全也不敢怠慢,便说:“这样吧,先用十枣汤试试,我回去给你配好药拿来。”
说罢,刘三全转身就要走。
高源却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刘三全豁然转身,看看还不算,还上手了?他赶紧甩开高源的手,不高兴道:“你干嘛?”
高源终于知道当初的刘三全开了什么方子,难怪后来张远材去找麻烦了。情况已经这样了,他没法顾着刘三全的面子了,救人要紧。
高源摇摇头,直说道:“不行,现在已经失去用十枣汤的时机了。”
刘三全看看这年轻人,他好笑道:“《金匮要略》上说‘病悬饮者,十枣汤主之’,胸腔积液就是悬饮,懂了吗?你还是回去多念几本书吧,后生。”
说完,刘三全又要走。
见高源还要拦,张远材不高兴了:“哎!你这后生,咋不讲理?你还能有人家老大夫会的多?”
高源赶紧道:“但《伤寒论》十枣汤证上指明了使用十枣汤需满足,‘表解者乃可攻之’的解表先行条件。还要满足心下痞,硬,满等里未和的症状。所以十枣汤使用范围是表解而里未和的形证俱实的悬饮,不是什么悬饮都能用的!”
这话一出,正欲出门的刘三全顿时停下脚步,愕然地转头看高源。
张远材也呆了一下,他没听懂。
见刘三全站住了,高源道:“若是一个多月前,悬饮刚起,病人解表后,使用十枣汤,效果应当不错。但现在时间拖得太久了,已经迁延到这般重症,你看,她已经无法吃饭,也很难呼吸了,身体枯瘦如此,不能再经受十枣汤的攻伐了。”
刘三全顿时狐疑起来,伤寒论有这样论述吗?
高源直言不讳道:“病人脉象细数无伦。细脉主湿亦主阳虚,符合病人悬饮的情况。数脉却是主热证,细数脉多出现于阴虚之证,与病人情况不符。脉证相符为吉,不符为凶。再加上脉跳无伦,病人已经到垂危的边缘了。若再用十枣汤,你担得起后果吗?”
听到这话,刘三全心中一紧,下意识提了提肛。十枣汤的攻伐之力比较强,他还是知道的。
张远材看着高源的眼神呆滞了几秒之后,立刻又转头看刘三全大夫。
刘三全心中紧张,马上对张远材道:“十枣汤治悬饮,是医书上写的,不是我瞎编的。你母亲的病,连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我就一个普通的农村大夫,要不你找别人,我可没把握,也担不起后果,你可别赖我!”
“我……”张远材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急道:“那咋办啊,我上哪儿找大夫去啊,赵焕章又没回来。”
刘三全一摊手道:“实话说,就算赵焕章回来也就这样。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心里也清楚。连市里大医院的专家都没法子,还弄更严重了。就咱们这儿,谁能有法子,谁能有把握?”
高源平静道:“我有。”
第3章 你是高源
张远材和刘三全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平静地与两人对视,他还真没吹牛。别看情况危急,但高源上辈子经历过的危急情况多了去了,眼前的真不算什么。况且病人现在还在发热,情况还没有最差。
张远材看看刘三全,又看看高源。
刘三全已经坦言他不行了,这个年轻后生虽然说自己行,可张远材信不过啊,这人也太年轻了吧。但他们这儿现在也没别的大夫,他老娘都病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办法再送到医院去了,折腾不起了。
刘三全看看高源,啧啧道:“后生,你这口气,比赵焕章都大。”。
高源不答。
张远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那你打算用什么药?”
高源回答:“瓜蒌薤白白酒汤……”
不等他说完,刘三全皱眉打断:“这不是治胸痹的吗?”
张远材问:“啥是胸痹?”
刘三全道:“就是胸还有背这一块疼痛,主要是心脏出问题了,心脏病,西医上说的冠心病之类的。”
张远材又看向高源,问:“可我娘不是心脏病。”
高源闻言皱了皱眉,他对刘三全还是很熟悉的,刘三全就一普通大夫,他只能治治普通疾病。疑难杂症,危急重症,他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思维比较固化,也就是俗话说的读死书。
高源看着刘三全,反问:“那胸痹的病机是什么?”
刘三全想了想,答:“病机……病机应该是胸阳不振,阴寒凝结。”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干嘛搭理这小子?
高源点点头:“没错,胸部这一块,因为阳气不振,所以阴寒聚集,这个时候需要用瓜蒌薤白白酒汤,胸阳一通,阴寒就去了,对吧?”
这回刘三全就没搭理高源了。
张远材急着问:“可这跟我老娘有什么关系?”
高源指了指老太太,又抚着自己的胸部:“老太太的病是胸腔积液,胸腔这一块积满了液体。液体属阴,那这不就是阴寒聚集在胸口吗?为什么聚集,就是因为胸阳不振,所以你说应不应该用这个药?”
“哦!”这回连张远材都听懂了。
刘三全眸子骤然放大,他是脑子僵化,不是傻。被高源这样一点,他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喃喃:“还可以理解啊?”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刘三全眼睛都亮了几分。
张远材看着刘三全的表情,他心里有数了。
他又特意问了一句:“刘大夫,那你觉得这个方子合适嘛?”
刘三全顿时一噎,虽然心里明白,但脸上还有些悻悻然,他道:“既然你特意从外地请了高明的大夫,又何必叫我呢?”
张远材也是一噎,这谁又能想到呢?
“我还要去村里巡诊,先走了。”说完,刘三全赶紧跑了。这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点发憷呢。现在正好有人愿意接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远材算看明白了,自己在火车上偶遇的这个后生,医术要比刘三全高,他对高源说:“后生,不,大夫同志,你赶紧给我娘开个方子吧。”
“好。”高源望了望刘三全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来一口气。
高源写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提振胸阳,治本。合用丹参饮,逐淤。再合用千金苇茎汤,这是高源的经验,千金苇茎汤是用来治肺痈的,他则是借用来排胸腔积液的水,效果非常好。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增减几味,然后把方子交给了张远材。
很快,张远材去就旁边的大众药房把药材买回来了,让媳妇赶紧煎煮上。
高源也没走,病人临近垂危,他必须要守护在床前,直到病人脱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一直遵循的宗旨。
药煮好,喂老太太服用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源说:“拿个尿盆进去。”
张远材一怔:“啥?”
高源说:“就快要排水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张远材老婆的声音:“远材,赶紧拿个尿盆进来,娘憋不住了。”
“哎哟。”张远材赶紧动起来,拿着尿盆一边跑还一边惊奇道:“这么神啊!”
高源知道这是千金苇茎汤的功劳,千金苇茎汤是治标的,所以见效极速。
在服药后的两个小时,老太太连续尿了四次,每次尿量都不小。他们也没准备量杯,不知道确切数据。但能看到的是,老太太原先那憋闷可怕的模样减轻了不少。
原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呼吸极为困难。
现在能稍稍呼吸一下,虽然仍然很急促,但没原先那样吓人,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张远材老婆欢天喜地出来报告情况。
张远材闻言也是大为惊喜。
高源微微颔首:“两个小时到了,继续服药。按我说的,不要停,每两个小时服用一次,这三剂药,要不间断服用,一鼓作气。明天,应该就能彻底脱险了。”
“哎,哎,我去端药!”张远材老婆现在对高源信服的不行。
张远材也一脸惊奇地看着高源,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回到家链霉素用了半个多月,还越来越差。都到这样的险死还生的地步了,这后生一出手,当时就见效,第二天就没事。
这也太厉害了吧!
张远材都乐懵了,简直不敢相信。
高源却是神情自若。别看老太太病的那么重,但对他来说,也就这样。
他也心中也挺宽慰的,总算帮联合诊所渡过这个难关了,不然接下来几个月,他们诊所里这些人不是啃老,就是啃媳妇。
张远材赶紧嚷嚷着让自己老婆去打酒割肉,他要好好招待和感谢高源。
高源却说:“不用客气,既然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别别别!”张远材忙拉着高源:“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饭吃了。你是我们家大恩人,要是这么走了,那别人不得指着我脊梁骨骂呀!今天,你一定要把酒喝好,肉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