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清脸色涨红,闷闷地点点头。
“王大爷、清子,你们慢点来,我和秀玉先回家,还有一堆子的事情要忙!”
吕律翻身上马,朝着陈秀玉伸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先走吧!得空到家里串门。”王德民点点头:“对了,后天开始交公粮了,早早准备一下,给粮管所送过去。”
“嗯呐!”
吕律应了一声后,骑着追风加快了速度。
草甸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实在不放心。
好在,回到草甸子以后,里面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元宝它们早早地跑到栅栏边,冲着吕律欢叫,卖力地摇晃着尾巴。大葱在草甸子里悠闲地吃着草,鹿群也走下林子,在草甸子中晒着太阳,唯有那四只獐子,各自呆在一处,稍有响动,四下惊跳。
看这情形,吕律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熬了苞米面喂过元宝和几条狗崽,稍作休息后,两口子继续收拾那些苞米。
一天的时间悄然而过,第二天,吕律依旧没有上山,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将剩下的苞米全给脱粒完成。
事实上,从庄稼收起来晒上一段时间后,各个屯子都在忙着做同样的事情:赶紧把粮食脱粒,晒干。
过了这段时间,一旦下雪,可就不太好办了。
关键是,区上的粮管所,已经开始在收公粮了。
这年头种地,那是需要上交公粮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平均每亩地得上交差不多五十斤的样子,吕律这里,三亩水田、五亩旱地,算下来,那就得交一百五十斤大米,二百五十斤苞米。
粮管所收粮,要求还非常严格,必须是最好的粮食,没有杂质,送到粮管所,哪怕晒得不够干都不行,必须拿回来重新晒。
每到交公粮的日子,四里八乡,各家各户排着队的簇拥到粮管所,往往很多时候,一等就是一两天才排得到自己。
这是土地联产承包到户的第一个收获年头,看着一年忙碌下来收获的粮食,交了公粮后,自己还有不少留存,都显得非常有积极性。
往后好些个年头,每到交公粮的日子,区上总是接连好几天排着长长的队伍,如同蚂蚁一样带着自家的粮食缓慢移动。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还要先过了质检员这一关,这也是交公粮的人最怕的人。
现在可没有什么仪器来检测这些粮食的质量和水分,全靠质检员来判断,他们以一根尖头中空的铁棍插进麻袋,带出的粮食放在手上搓一下,再放嘴里咬一下,以此来判断粮食干不干,质量好不好。
这种事情,那就跟质检员的心情有很大关系了,一句不行,哪怕你粮食再好,也交不了。关键是,超过时间粮食交不上去,还得多交一些粮食。
很多人和质检员吵过架,甚至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儿。
就连吕律都不得不认真对待,省得来回跑麻烦。
这段时间天气晴好,不少苞米,已经晒了好几个日头,他还是拿筛子仔细筛过一遍。
那些苞米,都是陈秀玉之前从一个个玉米棒子上搓下来的,简单一筛,就变得很干净,倒也没怎么费力就准备好了交公粮所需的粮食,装了五个袋子。
就在这天下午,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元宝冲着对面出声了。
吕律不动声色地走到屋子拐角,悄悄地朝着对面山脊观望,不出意外地,再一次看到对面山脊的大椴树后,探头探脑的江显昌和那汉子。
他心中冷笑:就等你们来了!
两人在对面山脊上看了一会儿,很快离开。
从山坡上下来,江显昌显得有些焦急:“老高,我看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算了?那我这几天不就白忙活了?”被叫做老高的汉子白了江显昌一眼,笑得有些狰狞:“又给我打退堂鼓是吧?可没那么容易。”
“这盲流子和屯里的治保主任关系不错……”江显昌心惊胆颤地说。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老高打断:“一个小小的治保主任,怕啥?”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治保主任,人家背景大着呢,翻过松岭那边,青山屯的治保主任,当着区上来的领导,人家都敢直接打,这手底下,也有几十号民兵……”
江显昌此时觉得相当头痛,这几天回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甚至开始后悔将人引到屯子里来,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摊子事情,让他连睡觉都不安稳。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瞅准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办了,他们人再多有屁用……你别给我再废话了,到了现在想退,门都没有,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我答应,那帮兄弟也不答应,大家都指着捞点好处好过这个冬!”
老高眉头皱了起来,不耐烦地问:“这两天啥情况?”
江显昌犹豫着不说话。
“咋地,你真想反悔是吧?”
老高神色变得狠厉。
江显昌看到老高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忙说道:“这几天他两口子都在家里收拾那些粮食,也就今天早上两口子外出一趟。明天开始要交公粮了,不知道会不会出去,就即使出去了,留在家里的那几条狗也是个大麻烦,那几条狗厉害,可不好对付。”
听到江显昌这么说,老高神色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道:“几条狗有啥好怕的……明天再给我看看情况,我们在山里窝棚等着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很快拐进山里的林子。
江显昌愣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返回秀山屯家里。
木刻楞里,吕律和陈秀玉在厨房做晚饭。
“媳妇儿,呆会我去秀山屯找清子一趟!”吕律笑着说道:“明天要交公粮了,咱们没车,我让清子帮忙送一下,你跟着跑一趟,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回来的时候想吃啥,自己买点。”
“你不一起去?”陈秀玉往灶里添着柴火,随口问道。
“全到区上干啥啊,傻乎乎地等着,啥事儿也干不了,咱们家就派你当个代表得了,我进山打溜去。”吕律笑道。
“行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啥事儿做!”陈秀玉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吃过饭后,吕律骑着追风,去了一趟秀山屯,跟陈秀清说了事情,又往张韶峰家里去了一趟。
第二天早上,天还黑着,陈秀清已经赶着马车拉着自家要交的粮食到了吕律的草甸子,为了排得靠前一些,不得不早早动身,可秀山屯毕竟太远,这个时候去,估计也会落在很多人后边,到了晚上能回来就算不错了。
将粮食装陈秀清的架子车上,把他们送到大路上时,吕律看到,不只是陈秀清,还有别的人家也已经赶着车子陆陆续续地往区上走。
“清子,帮我照顾好秀玉!”吕律叮嘱道。
“放心吧,律哥!”
陈秀清说完,叫上陈秀玉一起,往区上去了。
吕律回家,给自己做了早饭,吃完后,天也已经亮了起来,喂过飞龙、鸡仔,在草甸子上巡视一圈,他装满子弹袋系上,把两把半自动也都背上,唤来追风,领着六条狗进了山。
“给你们这机会,怕你们把我门扣给砸坏了,我可是一道门都没锁!”到了山脊的时候,他回望着自己的草甸子,微笑着自语道。
第405章 入瓮
元宝呜呜呜地朝对面凶叫着,吕律瞟了一眼对面,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翻身上马骑着往山林里跑去。
在对面,江显昌打量着草甸子好一会儿以后,见没啥动静,快步跑下山坡,也朝着山里约定的地方跑。
二十多分钟后,他到了山里半坡上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三个男人裹着厚厚的衣服缩在里边,窝棚前燃烧的大堆篝火余烬,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旁边的树上,还拴着四匹马。
听到江显昌的脚步声,几人警觉地一下子翻身坐起,接连从窝棚里快速钻了出来。
在窝棚旁边十数米的树后,也跟着转出一人。
“爷们,今儿来得挺早啊!”老高伸出指头,抠了抠眼角的眼屎。
江显昌扫视着几人,除了老高,别的人他都没见过,一个个裹着羊皮,打着绑腿,戴着狗皮帽,像极了威虎山座山雕手底下的绺子。
事实上,这样的装扮在这年头很常见,尤其是入冬下雪,很多进山里打猎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装扮,并不奇怪。
只是,和上山打猎的人不同的是,这几人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子凶狠戾气,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那不认识的三人,有两人挎着改装的十六号歪把子挂管,一人拿着的则是一把双管猎枪,虎视眈眈地看着江显昌。
江显昌也被这阵仗吓得心惊不已。
“情况咋样啊?”老高蹲在火边,往里边加了点柴火,凑在柴火边吹了几下,将火弄着,伸着双手烤火,瞟了江显昌一眼后问道。
“那两口子,女的到区上交公粮,男的进山打猎了!现在草甸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短时间里应该回不来。”
江显昌支吾着说道。
“头儿,好消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这机会了,我都在想,实在等不到,干脆晚上动手得了,看来是没必要了。”
之前放哨那人笑了起来。
头儿?
江显昌愣了一下,看向老高。
这些人居然叫老高头儿!这个跟自己一样,看着平平无奇的赶大车的,居然是他们的头儿!
这是绺子吗?
他心里一下子变得更加惊悸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他们的头儿?”
“啥头不头的,都是我兄弟,混口饭吃而已!以后别这么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绺子,影响不好。”
老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他从兜里取出一包纸烟,给那三人一人发了一支,也给江显昌递过来一支。
江显昌愣愣地接过,看着四人各自从火堆里拿了燃烧的树枝,将烟点上,在那里吞云吐雾。
“抽完烟咱们就动手,东西拿到,立马就走,就按商量好的路线,咱们直接穿过林子,到金林收购站把东西处理了,然后进山!”
老高说了一声,抽完烟后,他钻进窝棚里,从垫睡的狍子皮下边翻出一把短枪插在腰间,被厚实的衣服遮盖得严严实实:“走吧!”
他一发话,几人纷纷将拴着的马匹解下,翻身上马,骑着就往山坡下走。
几人下去一段,回头看向江显昌,老高催促道:“走啊!你愣在那儿干啥呢?不想分好处啊?”
“我……我就不去了,也不想要啥好处,我……我回去交公粮!”
就这阵势,江显昌看着都害怕,哪还敢跟。
“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了要给你好处,就必须得给你好处,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再说了,你不去的话,我咋有些不放心啊!”
老高看着江显昌笑笑,眼睛很快就眯了起来:“还是说,你给我下了套?”
闻言,江显昌大惊失色:“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哪敢啊!”
“那可不一定,像你这种怂蛋,最容易当墙头草,也最容易坑人,搞不好一阵心虚,就把我们卖了也说不一定!”老高冷笑着说道:“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走!要是不走……这里背风向阳,倒是个好风水!”
江显昌听到这话,吓得一下子直接就跪了,说话都带颤音了:“我是真没有!”
他现在算是明白,自己为了点小小的怨恨,引来的是一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