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瑞，周伟钢眼睛恢复了些许光彩，说道：“你妈有急事加班，担心你饿肚子，让我来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
“今天爸爸请客，吃点好的！”
周瑞稍稍收拾了一下情绪，如果算上重生前，他也就是十来年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了。
周伟钢四十多岁，但依稀有点帅气在身上，据说年轻的时候颜值比周瑞能打的多，不过现在有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就很像……前世的社畜周瑞。
周瑞想了想道：“拐角就有一家炒菜馆。”
周伟钢拍了拍周瑞的后背，热切道：“拐角哪里像话，我开车带你去大酒楼吃。”
父母离婚后，周伟钢并非完全消失在周瑞和姚培丽母子的生活中，甚至可以说最近几年，出现频率越来越高，除了提供生活费以外，里外里还经常帮衬一下，时不时带周瑞去吃点好的，出去转转。
如果看之前几年，单纯从“离异父亲”的角度，没有再婚的周伟钢做的还算不错。
以至于，隐隐有一种和姚培丽复合的征兆。
不过前世周伟钢的工厂，在周瑞大一的时候遇到了严重的经营问题，之后更是负债累累，于是这个男人很自觉的，彻底淡出在母子二人的世界里。
从周伟钢此时的疲惫来看，最近工厂应该已经不好受了，姚培丽也说周伟钢消失了许久。
周伟钢开上了他那辆有些年头的“皇冠”，朝着市中心驶去。
周瑞小学不太记事的时候，两人就离婚了，所以周瑞对周伟钢的感情并不如母亲那般深厚，但周伟钢倒是一直想找话题。
“爸爸前段时间一直在深城出差，小瑞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周瑞靠着车窗，反而问起别的事情：
“感觉你很累的样子，是不是厂子经营出问题了？”
周伟钢差点方向盘没握紧，诧异道：“谁说的！”
别管他生意上多么苦，在儿子面前哪能露馅！
周瑞随便搬了一个救兵出来：“大舅。”
周伟钢一阵无语，这个大舅哥真是什么都和孩子说！
“小麻烦罢了，爸爸能摆平。”
周瑞似无意道：“能和我说说么？”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一个高中生。”
“我马上要选专业报志愿了，看你干的哪一行，我避避雷。”
周伟钢：……
周伟钢以前也是国企员工，技术工人出身，据说当年也是一个技术能手，但在周瑞出生后没多久，选择下海。
在那个年代，这个选择并不少见，也和那个年代很多人一样，尝到了时代变化的甜头，周伟钢脑子灵活，又懂技术，借着时代的东风，确实挣到了一些钱。
头几年过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当然，也由于过于风生水起，引起了姚培丽的不满，最终离婚。
不过近几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市场变化太快了，可能前一年工厂还赚的盆满钵满，后一年就血亏，工人工资都发不出。
这其中原因很多，有些是产品竞争力下降，有些是拖款导致资金链断裂。
周伟钢最早是做小家电的，后来因为做不过江浙、深城的企业，转身更换了设备，成了上游供应商，生产电控板之类的配件。
转行后，碰上了“山寨机”市场崛起，周伟钢专供各个山寨机品牌，做的还不错，但也由于改生产线、更换设备，银行那边贷款背了不少。
到了09年的时候，国内山寨机市场逐渐脱离野蛮生长的状态，开始降温，这使得周伟钢的下游客户受到严重影响，订单急速下滑，银行又催的紧，工厂开始走下坡路，一天过得比一天难受。
最重要的是，原本的山寨机客户都没有订单了，而周伟钢的工厂也没有自己开拓终端机的能力，手上只有配件没有产品。
周瑞记忆里，周伟钢的工厂彻底黄了，好像就是在10年，之后负债累累的周伟钢也离开了清河县，似乎去别的地方做技术指导，挣钱还债去了。
纵观周伟钢下海创业的这些年，反倒是一开始做小家电的时候最潇洒，之后一直是不上不下的状态。
将前世的记忆回忆了一下，周瑞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周伟钢是他生父，如果有机会自然想帮一把。
只是他有外挂不假，却只能用来强化自身。
09年……
至少想办法帮周伟钢避避雷……就像让母亲不要卖掉拆迁房一样。
周伟钢带周瑞来到了一家“东庭饭店”，哐哐哐点了五六个大菜，生意再怎么苦，带儿子吃点好的不能含糊。
况且他缺的也不是这点……
周瑞眉头直皱：“点这么多吃不完。”
周伟钢笑道：“吃不完打包，你妈最近工作忙，少不了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菜肴一份份被端了上来，都是周瑞平时爱吃的，最近锻炼消耗不小，周瑞还真是饿了，不管其他，先吃了再说。
周瑞吃的开心，周伟钢笑着看着，但自己没怎么动筷子。
周瑞吃了个八分饱，将筷子放下，说道：“你这直勾勾盯着看，我很难不认为你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要不你直接说了，我和我妈好决定要不要跑路。”
周伟钢：“这孩子真不会说话，再说了……离都离了，怎么也牵扯不到你们娘两……”
周瑞却道：“你别看不起学生，给我说说呗？”
周伟钢可能是最近确实压力比较大，心想反正周瑞也听不懂，半抱怨半诉苦的说道：
“也没啥，你爸工厂不是做手机配件的么，这两年手机行业不景气，很多以前的老客户都倒闭了……”
准确的说，不是手机行业不景气，国内移动互联网终端正在兴起，正在迈向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
但很可惜，这市场是属于国外品牌的。
诺基亚占据半壁江山，爱立信还是一块金字招牌，三星、黑莓猪突猛进，苹果也蓄势待发。
国内巨大的手机市场，几乎都是外国品牌的天下。
而周瑞熟悉的那些国内品牌，什么华唯、小咪、opppo、vivoo，都还没影子呢。
巨大的市场，90％的钱被外资品牌赚了，剩下的10％，一大堆山寨机抢着争着，都想活下去。
山寨机被骂了这多年，国产手机几乎成了一个笑话，但凡有点消费能力的，都不屑于买任何国产手机，谁拿谁丢脸。
而08奥运会前后，为了提升国际形象，国内也收紧了很多知识产权方面的监管，曾经红极一时的深城山寨机大本营华强北，也不复往日辉煌，百花齐放的山寨机市场，快速凋零。
周伟钢面临的情况，只是这个行业的缩影，甚至连边角料都不算，但依旧压的周伟钢喘不过来气。
说着说着，周伟钢渐渐忘记了眼前是自己儿子，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其实也是在排解压力。
“不过没关系，手机行业不景气，做点别的就行，当年我就是这么从家电转过来的，县里的紫金集团你知道吧，最近准备进军空调行业，有一笔订单利润很丰厚，就是设备需要改一改，又是一笔投入。”
周瑞心想：紫金集团啊，我可太知道了。
明年就没了！
周瑞清楚的记得，这家清河县的龙头企业，在10年的时候资金链断裂，直接兵解归天了。
整个清河县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紫金集团董事长还因为资金去向不明，被逮进去了。
他却不知道前世周伟钢也和紫金集团有关，看来就是那个时候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周瑞想着怎么劝劝，好奇道：“紫金集团就在县里，那你去深圳干什么去了？”
“别提了，以前一个做山寨机的朋友，跳槽了，去了什么华唯，他们之前一直做通讯的，公司挺大，但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想开始做手机，于是找我合作，真是不知者不畏啊……现在哪还有国产手机的市场，自己往火坑里跳。”
周瑞：……
“那家伙拉着我说了好久，说有一笔订单，但利润很薄，还说让我加入他们新团队，我估计他们还得打水漂，就没答应，国产手机的时代过去了啊……”
周瑞：你可真是行业冥灯啊！
第45章 我的同学很多
周瑞惊得筷子都掉了。
看着周伟钢那侃侃而谈的表情，很想晃着他肩膀说：你清醒一点！
国产手机，在这个时代确实是被“污名化”的东西。
但凡不是太穷的，要点脸皮的，谁好意思用国产手机？
国产机＝山寨机的观念，根深蒂固，那都是国内粗制滥造的电子垃圾，只有诺基亚、爱立信、三星这样的外国牌子，才叫手机。
其实周瑞前世也差不多，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拿着国产机，心里自觉的矮了一层，其他同学都是苹果、爱立信、三星、黑莓，你拿着国产机，自己都不好意思掏出来。
也不能说周伟钢短视，他的判断很符合主流意识，09年的时候去做国产手机，15年的时候去做国产汽车，20年的时候去做国产芯片，那都是顶着骂声一片的，从上到下都不看好。
骂的最凶的，也不乏一些成功人士，行业大佬。
只能说眼界所限，利益所缚，大家都是凡人，没人能看破未来。
不管他曾经取得了什么成就，但哪怕是大佬、专家，也不可能每一次判断都是对的。
但周瑞可以，至少未来十几年可以！
周瑞继续追问道：“那个什么华唯要做手机，找你做什么？零件供应？”
周伟钢索性也就和儿子聊聊，全当排解压力了，半认真半考验的说道：“电控板，你有概念么？”
周瑞道：“有一点，但不多。”
前世高中后周伟钢就消失了，那时周瑞只不过是一个满脑子数理化的学生，对生父的工厂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偏向电子方向。
周伟钢道：“总之就还是山寨机的那些东西，没什么技术难度，但这个行业现在在走下坡路，除了国外的高级东西以外，国内的没什么技术壁垒，能做的工厂很多。”
周瑞奇怪道：“那为什么‘华唯’要找你？你的工厂也不算太大吧？”
周伟钢自豪道：“那是因为你爸懂技术，这几年积累了一些专利，他们说是找供应商，但其实是想拉我入伙，套我的开发经验，我高低是个老板，能自己往火坑里跳么？对吧。”
对对对！太对了！
对穿肠都没您对！
周瑞已经无力吐槽了……
可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周伟钢的毛病，其实在这个时代的商场上并不少见，他们曾经做过正确的决策，尝到了甜头，就会建立起自己的一套逻辑，来审视和理解市场，并且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