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威腾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并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而是带着些许自嘲的味道，甚至很快便补充道：“知道杜根为什么能教出那么多好学生吗？就是因为他本身并不是那种研究能力跟天赋很强的数学家，所以他很善于启发他人。
哪怕是现在，他所做的研究参与度其实也不高。更多的是凭借他的招牌，帮着争取资金而已。他一直对自己没能拿菲尔兹奖而对当时的评委很不满，但其实评委很公正，他没有太多开创性的成果。
事实上，我觉得他能拿到沃尔夫奖，主要是那年评委中有他曾经的学生，大家也都是看在他学生的面子上，才会给他这个安慰奖。所以你明白了吗？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你不擅长的事情上。”
好吧，如果换了个人这么评价洛特·杜根，肯定是过于冒昧了。
但这个人如果是爱德华·威腾，又似乎说得过去。
对于一个开创了M理论的学者来说，评价一位沃尔夫数学奖获得者没太多开创性成果，对方大概也只能认了。最多吵几句。
不过乔泽只是不置可否的回应了句：“是吗？”
“嗯……但其实我也能理解学校的想法。毕竟超螺旋代数跟对应的几何体系是你开创的。从这一点上说，让你带一批学生来研究这一套体系也无可厚非。但由你来教授，的确很为难人。”爱德华·威腾评价道。
“所以？”
“所以我觉得咱们之间可以合作，乔泽。深入的，全方位的合作！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跟西林数学研究所之间全方位的合作。我们可以互相派遣研究生交换学习，还能定期举办学术交流活动。你知道的，我们也有专门的乔代数几何研究团队。”
爱德华·威腾给出了答案。
这个意见乔泽前不久刚听过，洛特·杜根提出的。
不过上次是跟普林斯顿数学院合作。
“事实上西林数研所也有专门的研究团队。”乔泽言简意赅的说道。
“不不不，乔泽，你错了。你的研究团队，完全是在你的思路指导下进行研究。时间长了之后，会有局限性。因为他们很难跳出你的思路框架，对整套理论进行补全。
但如果我们合作就不一样了，会有更多新鲜的思想加入进来，也许就能通过一些你还没想到的方式让这套框架变得更为完整。我承认你很强，乔泽，但一个人终究不可能思考的那么全面，更别提你更多的精力会放在新的方向上。”
爱德华·威腾认真的说道。
似乎很有道理，但乔泽还是问了句：“那你怎么保证你们的团队加入之后，不会受我的影响？”
“因为我们只是合作，而不是加入。绝大多数时间，其实我们都是各自独立的研究。只是定期的进行交流。哪怕是委派一些学生加入对方的研究团队，带回的数学思想也只在讨论跟推进的层面。”
爱德华·威腾说完，看着乔泽不置可否的表情，又继续说道：“好吧，我承认，也许我们会占一些便宜，但我们研究的只是理论。就好像我们曾经探讨过的，我们双方短时间内谁也无法依靠这套理论来做出能影响世界的成果。
哪怕是我们真的从原理上找到了控制引力子运动方向的办法，想要真正实现，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我承认科学家有国界，但这种纯粹的科学理论并没有。
就好像某些专利性质的发明会选择秘而不宣，但理论性质的文章，从来都不会限制发表。数学工具的影响只在数学研究方面发挥作用，你觉得呢？乔泽。”
乔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爱德华·威腾有些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乔泽，别打哑谜，说说你的想法。”
“其实我跟你们说过的。”乔泽说道。
“哦？什么时候？”这次换爱德华·威腾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很早之前。简单来说，我反感这种合作，并不是因为你所谓的科学家国籍问题，又或者害怕你们先掌握了这套理论。而且说到应用，我也从没考虑过你们有机会后发先至，因为最基础的准备工作你们都没有做好。
没有材料模型，没有强大的基础工业能力，没有颠覆性的创造跟设计能力，哪怕掌握了所有理论，也无法着手进行设计。一套最简单的引力控制系统，也需要一系列先进的材料予以配合，就不提那些引力能量转换装置了。
所以无关你说的那些，拒绝任何形式的单位合作，只是因为你们太过傲慢，缺少尊重！”
乔泽解释了句。
“傲慢？谁在你面前傲慢过还没倒霉的？波恩大学的阿克曼才五十多岁就选择了退休，彻底退出学术界；罗伯特·史蒂芬不过是在你的报告会上问了一个蠢问题，到现在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都不出来。
另外，洛特·杜根已经跟你说了吧？你已经成功获选今年的数学突破奖。这可是个国际数学奖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的诺贝尔奖提名名单上肯定有你的名字，大概率物理学奖也是你的，所以你说的傲慢从何而来？”
爱德华·威腾诧异的说道，甚至是有些激动。
事实上对于西方学界而言，对于乔泽已经足够尊重了。
有些话，爱德华·威腾还没说。
比如他为了乔泽寥寥几句话，飞了大半个地球过来，这难道还不算尊重？
乔泽竟然还觉得他们过于傲慢……
这是要求他们卑躬屈膝的恳求合作么？
难道为了合作还得先磕个头？
然而乔泽依然很平静，思考了片刻后，这才说道：“这都是表象，又或者是自以为的尊重，但隐藏在深处的傲慢，你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如果一定要说这个问题，可以从一件小事说起。”
“嗯？”爱德华·威腾盯着乔泽，等待着解释。
“我刚来西林工大的第一天晚上给学校的一位教授写了一封信，主题是探讨他的论文，用的是英语。我的室友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我要用英文来书写。
我的回答是，因为他所研究的课题有很多概念没法用中文准确描述，为了保证探讨过程中能准确表达我的意思，所以才使用英文。”
爱德华·威腾听完这个回答，半张着嘴巴，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感觉要被乔泽反驳成功了。
而乔泽接下来的阐述，证明他心中的猜想。
“超螺旋代数跟超越几何学，以及引申出的次元函数、超螺旋坐标系乃至蕴含粒子模型等等理论，里面诸多定理跟专有的名词以及解释，都是用我中文定义的。
但到现在由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跟数学院共同编纂的《数学年刊》，以及你们发布相关研究的网站，别说没有专门的中文版位置，甚至找不到中文字样，你觉得这是尊重？”
乔泽说的很平静，并不像刚才爱德华·威腾那般激动，甚至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但落入爱德华·威腾耳中却如同春雷般炸裂。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乔泽似乎的确早就提过。
洛特·杜根也曾说过乔泽关于这方面的论述。
但谁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英文学术期刊本就是主流，在他们心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也的确没考虑过《数学年刊》要专门为相关论文专门出一份中文的期刊，又或者网站上引入中文版内容。
毕竟他们的研究受众大都能熟练掌握英文。
但现在他觉得乔泽说的有道理，甚至开始感觉到羞愧。即便这个角度清奇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试图辩解：“只是使用语言而已，其实语言……”
乔泽摇了摇头，不想也并不打算接受爱德华·威腾的解释。
“只是表述的工具，我理解，也明白，但尊重并不是嘴上说的，也不是那些奖项。从我不需要钱开始，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我的工作跟成果。除了你们之外，克雷研究所、哈佛、杜克……很多邀请函，但这些都不代表尊重。
我能接受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更为骄傲，甚至可以是傲慢，但首先他的能力要获得我的认可，并在某个我所关注的领域超越我。否则这种不经意的优越感只会让我觉得可笑且愚蠢。
出于李叔教导我的礼貌，我可以不在心底嘲笑这种愚蠢，但也不可能接受。李叔说我应该尊重这个世界，但我始终觉得尊重应该是相互的。”
爱德华·威腾觉得没法就这个问题辩论下去了。
他甚至觉得应该给李建高颁发一个奖章。
否则的话，如果不是李建高教会了乔泽最基础的礼貌，他觉得自己可能每天都会被这个年轻的家伙鄙视一通。
不，也许乔泽甚至不会允许他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
因为他真无法辨别自己是否不经意间展现过乔泽口中所谓的优越感。
“好吧，乔泽，我明白了。或许……哦，不，你说的是对的。有些约定俗成的习惯，或者说惯性，并不一定就是合理的。也许我们的确在潜意识里没有给与你最基本的尊重，我代表普林斯顿向你道歉。”
爱德华·威腾认真的说道。
乔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态度。
于是爱德华·威腾继续说道：“等我回去之后就会开始着手推进这个事情。《数学年刊》创办中文期刊肯定有难度。虽然期刊是普林斯顿运营的，但出版社的董事会不一定会同意。
就好像你说的，这其中有傲慢与偏见在作祟。但研究院官网关于乔代数几何的讨论，会设计出专门的中文版社区，用于对学术问题更准确的讨论。”
“哦。”乔泽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电脑。
讨论时间结束，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了。
爱德华·威腾在心底叹了口气，合作的话暂时也说不出口了。
好消息是症结找到了。
其实仔细想想……
等等，爱德华·威腾突然想起刚刚乔泽有一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最基础的准备工作？
材料模型？
引力场转化系统？
引力能量转化装置？
乔泽的意思，华夏已经做好准备了？
不能是他已经有了腹稿，如何进行实验，所需的实验室仪器，能量转化机制模型，甚至于设计出这些用于新实验的仪器设备甚至工业化推进进程？
不可能！
应该不可能！
最基础的理论都还没完全确定，现在就开始设计这些进阶的应用，太过天方夜谭了。
但想到乔泽设计出人工智能之后，紧跟着便推出了逆向材料模型，爱德华·威腾又感觉怪怪的。
有心想问一句，但想到乔泽的态度，以及这些应用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终究还是问不出口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之前两人关于学术的探讨足够真诚的话，那么引力子方向的问题在普朗克尺度上，人类目前对微观世界的研究还停留在原子跟亚原子级，严格来说距离探测普朗克尺度都还有很远的距离，更不要说想办法操控了。
起码现阶段应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应该是他想多了。
……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苏沐橙晚上来接乔泽的时候显得格外兴奋。
从小苏同学的口中乔泽得知了李叔婚礼筹办的很顺利，她这一天也过得特别充实。
更知道了李叔的爸爸跟岳父都是属于那种看上去就很严肃的人，两人似乎话都不多的样子。李叔的妈妈则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岳母则特别会说话，直夸得她都不好意思。
还有李叔岳母亲自下厨烧的孜然羊肉真的很好吃。
临走的时候两人还都硬塞给苏沐橙了个大红包。
红包里塞了多少钱对于两人来说当然是无所谓的，不过苏沐橙红着脸说阿姨祝他们也早日修成正果的时候，感觉很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