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还是两人,又有什么关系?”如瑾嗤笑,“他们两夫妻连带着蓝如璇都不是好东西,何必替她们分彼此,正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蓝泯的又一声嚎哭从屋中传出来,声音之难听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贺姨娘厌恶的皱了眉:“前阵子我们在路上,夜里听见老枭过野林子,就是这么号丧似的叫唤。”
“也等同于号丧了,父亲动了怒,以后他们东府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贺姨娘切齿:“活该!”她被那带了香味的衣服所害,一直没有子嗣所出,自是深恨,自从在蓝泽跟前揭了衣服的事情,就一直焦心煎熬地等着这一日。
前头院门响动,门扇打开,蓝如璇带着丫鬟匆匆而来。抬眼看见后门站着的如瑾,也不理会,急火火要朝屋里去。
如瑾上前几步挡在她跟前,含笑打招呼:“大姐姐一向稳重,这样风风火火的可不像你。”
“三妹好宽的心胸。”蓝如璇面露鄙夷,发钗上银色流苏急速晃动着,“长辈们吵成这样,你竟然有心思看热闹,连劝都不劝,还拦着我?”
如瑾不以为然,笑道,“吵了许久了,大姐姐不也是现在才来么,想是在家半日等不到消息,熬不住了才赶过来。”
“走开,我不似你冷血,惦记着祖母她老人家呢,没空与你纠缠。”因了两人早已等同撕破脸,蓝如璇也就不维持温厚端方的样子,说话尖刻了些。
如瑾闪身与她让路,“大姐姐请便,你是孝顺孙女,阖府都知道。”
蓝如璇横了一眼匆匆进屋,带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候在院中,如瑾朝内扫了一眼,回头招呼贺姨娘:“咱们也去瞧瞧。”
贺姨娘轻轻走近前来,看看屋中明亮的灯光,点头道:“去瞧瞧,看看二老爷怎样唱作,得空我也要添一把柴上去,才对得起二太太平日关照。”
两人先后进门,甫一进屋,蓝泯那里又是一声哭,在屋里听着更加响亮,两人不免都吓了一跳。如瑾微微皱了眉,和贺姨娘走进老太太内室。
蓝老太太一身妆锦如意云纹大袄,正靠着几个背枕在床头坐着,因为新住进这里没多久,许多东西没置办,老太太惯常喜欢的罗汉床是没有的,换了日常歇息的床坐着,不但她自己不喜欢,旁人看了也是别扭。如瑾一进门,就看见祖母歪靠在那里,别说没有在家时的威严,看起来就像是外头寻常家户的老人,瘫软着,没有精神。
吉祥如意站在床边,直瞅着半跪在脚踏上的蓝泯皱眉头。也难怪丫鬟看不过眼,蓝泯大半个身子都扑在床上,捏着老太太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一点体统都没有。侯爷蓝泽黑着脸坐在地下靠墙的圈椅上,含怒瞪着自己兄弟。
蓝如璇正在蓝泽跟前柔声相劝:“……伯父您看在侄女面上,先别生气,有什么话摆上桌面来说开了,我父亲若是有错,请您念在骨肉亲情上原谅他一回,侄女给您磕头了。”说着就朝蓝泽跪了下去。
她动作很慢很慢,显是等着蓝泽拉她。谁料蓝泽却任由她跪,根本不加拦阻,只冲蓝泯又喝了一声:“还不快从母亲身边走开,她受过惊吓,哪禁得起你折腾,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
如瑾和贺姨娘对视一眼,俱都换上沉痛神色,双双在蓝泽身边站了。蓝泽一抬眼:“你们过来做什么?”
“父亲,祖母身子不好呢,听见这里吵闹女儿不禁担忧,忍不住过来看看。”
“妾身也是担心您的身子骨,您风寒未愈,可不能动怒伤身。”
如瑾与贺姨娘两人都将先前和蓝泽的不快抛开,各自劝慰。蓝泽冷冷哼了一声,拧了眉头,转眼又去看蓝泯,“你还要怎样,还不跟我出去,别再在这里吵母亲!”
蓝如璇盯了一眼如瑾,看着蓝泽有上去亲自拽人的架势,连忙朝蓝泯道:“父亲您有什么委屈只管好好说,别一味的哭惹伯父生气,祖母也经不得您吓。”
蓝泽就道:“你挺大的人,还不如自己孩子懂事。”
蓝老太太一直默不作声,一会看看大儿子蓝泽,一会又看看小儿子蓝泯,半天不说一句话。
蓝泯丢开老太太,转头道:“大哥只顾得骂我,可给我分辩的机会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还要硬往我身上安,你若是恼我恨我,只管将我赶出你的侯府,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何苦给我平白安那种腌臜罪名,什么衣服料子,什么香甜粉面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姨娘顿时面露惊容,失声道:“衣服料子……侯爷,可是那添加了麝香的衣服,这、这……难道是二老爷所为么,不是意外么?”
“什么意外无意的,胡家铺子里上上下下都说是你们做的手脚,你还要抵赖。”蓝泽忽地站起来,要不是看见床上的老太太,真就上去动手了。
“伯父别被旁人蒙蔽了呀!”蓝如璇膝行几步挡住蓝泽,“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父亲与您同胞兄弟,怎会做那些不堪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还您子嗣,根本说不通不是么?胡家是外人,您哪能为了外人几句话,就和亲兄弟反目成仇,求您明察细问!”
如瑾露了愕然之色,疑惑开口:“什么胡家铺子,到底是什么事,我怎地一点都不知道。大姐姐你也才进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泽顿时低头去看蓝如璇,沉着脸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如璇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失言,也不敢去瞪如瑾,忙解释道:“是丫鬟听了伯父和父亲的争执,私下告诉我的。”
蓝泽盯了她两眼,抬头喝蓝泯:“随我出去细说,别在这里吵母亲,你再不顾体统哭闹,我要叫人进来拽你了!”又朝蓝如璇道,“你也跟我出去!”
“母亲您给孩儿做主啊……”蓝泯立刻趴在蓝老太太身边干嚎,“大哥要惩治我呢,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安罪名,母亲,我也是您嫡亲的孩儿,您不能任由大哥欺负我……”
蓝老太太默默看了小儿子半晌,直到蓝泽那里真的喊婆子们进来拽他,老太太才开了口:“跟你哥哥去,有委屈说清楚,我要睡了。”说罢,翻身躺进床里头,背着身子不看众人。
如瑾这次真的惊愕了,眼见着祖母行事说话不似往日那样没章程,忍不住去看吉祥。吉祥只是摇摇头,亦是一脸不解。
蓝泯还要去够老太太的衣角接着哭,蓝泽忍无可忍,挥手叫婆子上去拽人。蓝如璇一看形势不对,连忙自己起身跑到蓝泯跟前,连番使了几个眼色,蓝泯这才站了起来,不情不愿挪出了内室。
“成何体统!”蓝泽骂了一句,嘱咐丫鬟们好好看顾着老太太,也迈步跟了出去。
蓝如璇狠狠剜一眼如瑾,如瑾平静与之对视,不闪不避。终于是蓝如璇惦记着外头蓝泯,冷哼了一声追出门去。贺姨娘跟出,如瑾却走到老太太床前。
“祖母,您是不是明白了些?”她坐在床前小锦杌上,低声相问。
蓝老太太不言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瑾等了一会,见祖母确实不答言,便接着说了下去:“不管您是醒着,还是睡着,是真的明白了事情,还是依然糊涂着,既然今日叔父在您跟前捅开的窗纸,有些话,孙女就不得不跟您说一说了。”
“祖母,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父亲和叔父争吵,原是这么些年来一点一滴积压出来的结果。有人做了亏心的事,总有被发现的一天,即便您不想看到听到,即便您使出往日的威风手段强硬压下这事,也挡不住他们兄弟心中互相的怨恨。您压得住事,压不住人心。”
蓝老太太身体略微动了动,但依旧是背着身子朝床里躺着,身下压着好几个五颜六色的迎枕,这样的姿势,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并不舒服。
一旁的丫鬟如意面有不忍,想要开口说话,吉祥悄悄拽了她衣角,用力摇头阻止了她。
如瑾轻轻的,将老太太身下迎枕一个一个都撤走,一边撤一边用温和的语调说话,像是聊家常似的,“您一心念着蓝家光耀繁盛,听见父亲被赐住京城的消息,连前些日子的糊涂都去了大半,可见您是有多重视此事。可孙女觉着,要是一家子内里是一塌糊涂的,外表再怎么光鲜都是没用,家宅不合,兄弟阋墙,早晚有败落的一日。这就像是盖房子,若是根基不牢,上头再盖得如何楼舍轩昂都是不顶用,总是要塌。”
她将这段话说完,也将老太太身下迎枕全都撤掉了,俱都堆在床头斗柜上面叠着。宝蓝,莹翠,胭脂红,各色迎枕摆在一起,都是上好的锦缎刺绣,只在灯下盈盈泛光,与老太太身上云纹大袄互相辉映。
蓝老太太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丫鬟吉祥脸色苍白,知道听了不该听的话,惊出一身汗,拉着如意的衣角朝门口示意,两人轻手轻脚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如瑾祖孙两个在屋里。
如瑾又开始替老太太卸头上簪环,接着道,“父亲这么些年子嗣单薄,与婶娘送过来的麝香衣服不无关系,您方才也听到了。其余还有一些事,以您的通透想必也能隐约猜着几分。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一旦爆发,东西两府再想回到以前兄友弟恭的日子比登天还难。您做母亲的自然看着难受,但腌臜事情早已发生,如今形势不可抵挡,您若是心痛,也只痛上一阵就忍了罢,好好的顾着自己身体要紧,家里再怎么样,父亲和母亲都会奉养您尊敬您。”
蓝老太太的身子一起一伏,粗重喘着气,却仍是不肯背转身来。如瑾将卸下的簪环都放到一旁案几上,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别怪孙女心狠跟您说这些。长痛不如短痛,您若是心里明白着,就早日养好了身子恢复起来,父亲和叔父那边到底如何,也就只有您能说上一两句了。您歇着,孙女告退。”
如瑾转身走出了内室,在外间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鬟,低声叮嘱:“今夜警醒着些,多照看老太太的情形,一有不对立刻去请大夫。”
如意不顾吉祥拉扯,皱眉朝如瑾道:“三姑娘,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既然知道老太太身子也许撑不住,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给老人家听?看老太太的样子明明就是心里清醒了,您那些话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奴婢虽然是个下人,但也看不过眼,二老爷那样闹,您比二老爷又强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