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知道什么就与我说什么,多谢哥哥了。我只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不会告诉舅祖母她们的。”如瑾闻听刘景榆所言,心下又沉了几分,更加担心母亲,朝刘景榆深深作礼。
“妹妹快起来!”刘景榆连忙伸手来扶,突然想起母亲反复叮嘱过的中原礼节,惊觉如此接触不好,又赶紧把手缩回去。见如瑾一脸担忧,刘景榆摇摇脑袋,最后叹口气,“实与妹妹说了罢,府外有三五百人手持刀斧棍棒在围攻,家里护院们总共只有三十多,加上仆役小厮也不够,院墙又长,那些人不管不顾的爬墙搭梯往里冲,很不好守卫。我进来时已经折损了十来个人,要不是妹妹府上那些护院身手好帮了大忙,还真是要吃亏。”
三五百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天帝教徒,如瑾记得前世听说的关于天帝教在京都闹事的消息,只有百十多人在京郊放火杀人,现今只刘府外头就是三五百,那整个京城里又有多少?如瑾抬头看看远方不知何处的火光,眉头深锁。
这样的阵势,怕不仅仅只是一些目不识丁的乱民闹事了,背后定有内情。但不管背后是何内情,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和亲人周全。
“二哥哥,以妹妹浅薄见识,不管外头是乱民还是什么,既然京里乱了起来,不妨就会有人趁火打劫,借着乱局搅闹谋私。出了这么大事,京兆府和兵马司还有京城守军很快会来平乱,乱民其实不足为惧。不知府上平日是否惹过什么人,要防着他们趁乱下手。”
刘景榆一拍脑袋,“哎呀妹妹提醒得对!在边地时也是,流寇山匪一来,村镇上家家关门闭户损失不会太多,最怕是小偷地痞借机打砸抢,他们熟悉门路,祸害人得很。妹妹回屋吧,我赶紧告诉伯父去!”
刘景榆浑身紧衣短衫,动作利落,拎着剑出了内院。如瑾站在墙边,隐约听得外头一阵闷响,似乎是重物撞击的声音,一颗心也跟着紧紧提起来。碧桃已经回屋拿了斗篷,上前给如瑾裹在身上劝道,“姑娘回屋去吧,外头事情总会平息,别冻坏了自己,穿个单衣就出来。”
碧桃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比刘府其他年轻丫鬟却强得多,毕竟是经过几场血腥的,此时还能镇定的劝说主子。如瑾拍了拍她的手,裹紧斗篷,回屋去等消息。
却说刘景榆出了外院,将如瑾的话转达给刘衡海知道,一身轻甲的刘衡海登时恍然,一巴掌拍在廊柱上。
“可恨!怪不得看那人眼熟,我想起来了,是那日在前街上碰见的郑家家奴!定是郑家借机鼓动乱民来围我刘府!”
原来他方才登梯上门头去看外面情形,在乱哄哄的火把照应下看见了几张有些熟悉的脸孔,但只顾着指挥护院抵御外面进攻,情急之下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谁,此时猛然省起,就是一阵气恨。
前阵子他和朋友在外头酒楼相聚,恰逢有酒客欺负卖唱的姑娘,险些逼的那姑娘跳楼寻死,闹得太不像样,刘衡海和几个朋友上前说和了几句,也没与人争执,劝开就罢了。谁知那欺负人的酒客与官员沾亲,是大理寺一位副司直郑运的小舅子,事情不知怎地被某个御史知道,参了郑运一本。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怪那御史折子写得有些夸张,把郑运小舅子说得十恶不赦,连带着还提了刘衡海,说他如何仗义为民,如何丹心热肠。郑运因此受了申斥,年末考绩也得了最末等,于是便和刘衡海结了仇怨。
刘衡海和郑运平日没有来往,官面上也无有牵扯,本就是那小舅子做得不对,因此虽然奏折牵了自己在内,刘衡海也没当回事,早就忘在脑后了,谁知道今日乱民闹事,围攻刘府的人里头竟然有郑家家奴。
显然是郑运挟私报复,刘衡海当机立断,立时叫了护院中身手最好的几个过来吩咐:“外面乱民衣衫散乱,你们一会找破烂衣服换上,想办法混出去藏在人群里,将那几个郑家人制住捉回来!记住,务必要留活口。”
护院们答应一声去了,但这几个身手最好的人一走,本就人数不多的防御队伍立时有些吃紧。刘衡海连忙亲自带人去拦截爬墙的暴徒,另一边崔吉带来的人守御的轻松,分了两个过来,才挽住这边有些散乱的阵势。刘衡海不由对蓝家护院刮目相看,暗暗赞叹不已。
刘景榆看见伯父的安排,才知道事情果然有蹊跷,不禁佩服如瑾的应变。回到内院时他下意识朝如瑾原来站立的地方看了看,没看到亭亭俏立的少女,心里竟然莫名的涌起一阵失望,浑然忘了方才是他自己要如瑾赶快回屋去的。
却说如瑾进了屋里时,饭席已经撤下去了,两个老太太被众人劝进内室安顿,蓝老太太精神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太太姑娘们挤了一屋子,外间里丫鬟婆子们也是惶惶不安,此时才看出刘老太太的镇定来,她沉着的安慰众人,比几个太太还要从容。
如瑾走进内室时,昏睡的蓝老太太突然惊叫了一声,直直坐起身子,瞪着眼睛看向窗外。“杀人了!杀人了!快拦住那群恶鬼,不要过来!”
这一嗓子将满屋人惊得不轻,刘老太太忙道:“恐怕是吓着了,快些按住。”
有外头进来的婆子回禀:“饭前来的那位先生似乎还没走,大少爷留着他下棋来着,要不请进来给老姑太太看看?”
“那敢情好,快请。”
婆子忙忙出去请人,如瑾这才知道凌慎之还没离开刘府。须臾凌慎之便到了,太太姑娘们转进暖阁回避,如瑾留在祖母床边,只隔了一道素纱屏风。
丫鬟们按住蓝老太太,她嘴里仍然不停的叫着,凌慎之利落上前握了她的手,在虎口和另外几个穴位上用力按了几下,又在她头上轻重不同的敲击了几处,老人家嘴里的呼喊渐渐停了,慢慢闭了眼睛,安稳下来。
“多谢凌先生。”屏风后的如瑾轻声道谢。
正开药箱取垫枕的凌慎之动作缓了一缓,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抽屉铜扣上,轻轻扳开,发出搭的一声响。
“原来蓝三小姐也在这里。”他没有朝屏风方向转头,目光只专注在药箱上。
157 内院御敌
“是,多谢先生照顾我家祖母,这次又要劳烦先生。”旁边有刘老太太在侧,如瑾不好与之深谈。
凌慎之亦然没有多言,随口说一句“不客气”,取了垫枕给蓝老太太搭脉,沉吟片刻,起身告辞。
隔着素纱屏风,如瑾能看到他碧水青色的布巾长衫,“请问先生,我家祖母情况如何?”
凌慎之道:“老夫人是积年的思虑劳顿导致气血不通,血脉阻滞,如今年事已高又连番受惊,因此神思不继,头晕乏力,需要好生静养并舒血养肝,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如瑾听了便知这是老年病症,年纪大的人气虚体弱,大约没有根治的法子,若是好生养着也许还没什么,现今这样的形势,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恐怕是很难将养了。“多谢凌先生,先生且去开方罢。”
凌慎之和刘老太太告辞,转身出了内室。外头有刘景枫接着,凌慎之将病情宜忌都仔细说与他听,由他转达给女眷们知道。
外男离开,太太姑娘们纷纷从暖阁里出来,将昏睡的蓝老太太安顿好,大家互相安慰着。府外的喊杀声断续传进屋子里,一阵一阵,令人心焦。突然又有沉重的闷响传来,和如瑾方才在院中听见的一样,里外传消息的婆子来禀报,说是乱民在用大木撞门。
“怎会这样?这是攻城的架势了……”二太太周氏在边地时日久,对这些事稍微有些了解,一时脸色煞白。
刘老太太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外,凝神听了一会越来越频繁的撞击声,立刻挥手吩咐:“这样下去大门经不起多久冲击,都退到最里间暖阁去,丫鬟婆子们在暖格外守着,窗子关死,倚上重物,快些动手!”
丫鬟婆子们忙忙开始行动,刘老太太当先带着儿媳孙女们退入暖阁,又让人抬了蓝老太太的睡床进去,整个暖阁便塞得满满。丫鬟们匆匆闩了窗子,粗使婆子抬了笨重的家具抵在窗后,然后各自持了家什在暖阁门外紧张护卫。
刘景榆提剑进来,朝内喊道:“祖母安心,孙儿在门口守着,定保你们无虞。”
他这里话音未落,只听外头喊杀声骤然轰响,仿佛涨潮一般。外宅的仆役跌跌撞撞冲进来,口中喊道:“门破了,乱民冲进来了!咱们人少拦不住……”
刘景榆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带上正屋房门,横胸立在门口,大声喝道:“慌什么!拿了刀棍回头迎敌,再往里跑小爷先剁了你!”
刘景枫和凌慎之正在厢房照看煎药,闻声出来,和刘景榆站在一起。刘景枫虽然出身将军府,本人走的却不是军功前程,实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只为了强身健体练过几套拳法,因此这半日并没有上前御敌。此时却是顾不得了,他从下人手中接了两把剑,将一柄递给凌慎之。
“对不住无咎兄,今日在我家遭了这事,给你此剑防身,一会乱民若是冲进来,我护着无咎兄从后院离开。”
凌慎之云淡风轻的神色一如往常,接过长剑,立时拔出横在胸前,含笑道:“与丹枝兄相交一场,凌某岂是遇难就跑的人。区区不才,旧年在青州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曾习得些许剑术,今夜就助丹枝兄一臂之力。”
刘景榆愕然之后又是恍然,“怪道无咎兄掌心有茧,原是练过剑的。”
三人立在正屋跟前,都是翩翩年少,长衫短袖,各自提一口寒光闪闪的宝剑。阶下是刘景榆带着守护内院的十余个家丁,手中刀斧棍棒对准了院门。刘府外院也起了火,许是匪徒们趁乱放的,天上星月早被火光映的光芒黯淡。腊月的夜里十分寒冷,家丁们穿得并不厚实,也被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惊得额头冒汗。
扑!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墙外直接飞了进来,落到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时众人一看,竟是半条手臂。当时便有一个家丁吐了出来,院门口刘衡海带人冲进,边跑边吆喝:“护着老太太,守好了这里,莫与乱民缠斗!”
他身后是两个弟弟和护院家丁们,再后面便是冲进来的乌泱泱的乱民,崔吉手下的十几个人没有折损,一个接一个飞跃墙头跳进院中,各持刀剑扇形立在正屋外围,比先冲进来的刘衡海到得还快。另有两个互相攀搭支撑,眨眼间翻上屋顶,剑挂腰间,竟摸出两柄精致弓弩,各自对准了下方作为策应。
混乱间刘衡海来不及细问,但一见那两柄弩箭仍是存了疑惑。要知道刀剑之类的武器可以被一般官宦富贵人家拥有,长枪弓弩可是军队专用的,大燕律法明文规定,除了皇亲国戚和特旨允许的人家可以拥有少量枪弩,其余人等谁也不许私造使用,否则便等同谋反。刘衡海方才还对蓝府护院赞佩不已,此时见了弩箭,又多了几分心惊,不知蓝泽是否得了用弓弩的特旨。他却不知道,那持弓的两人跟蓝泽一点关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