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了如瑾。
“是你。”她很快从惊恐恢复了镇定,举目看看辰薇院馥郁的花木,最后将目光落在如瑾微微隆起的腹部。“你找我来,做什么?”
“我并不想再见到你。此次找你来,你该知道缘故。”如瑾被她打量,也在打量她。
紫樱比以往瘦多了,特别瘦,脂粉敷得再好也挡不住面上的灰败之色,那是身体底子垮掉的征兆,连如瑾这个不懂医术的人都能看出几分。
“紫樱,你那样拐弯抹角地算计我,可见是很恨我了。”
“你的话我听不懂。”紫樱并不打算承认什么,微微扬了下巴,“我是贝大人府里的,即便大人此时不在家中,可你也没有权力私下捉我。”
吴竹春命人带了罗氏的婢女明月。
紫樱眼角眉梢动都没动一下,面对明月的坦白也只是微微冷笑。那明月所说的理由倒是颇为可怜:
“奴婢爹爹病重,主家前后只给了三两银子瞧病,根本不济事。有次奴婢私下去药铺佘药被赶出来,正好碰见花姐姐路过,花姐姐就给了奴婢抓药的银子救命,后来又供着我爹爹日常的药物和看病开销,吩咐奴婢替她做事……蓝妃求您体谅宽宥,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从头到尾也没机会对您不利,不过是白拿这位花姐姐的银子罢了,您饶了奴婢吧,奴婢要是丢了差事,家里爹爹就要急坏了!”
紫樱本姓花,离开蓝府就恢复了本姓,明月口中的花姐姐便是她。如瑾问:“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共十三次,合计一百二十七两四钱,奴婢记得清楚,还有一些补品,奴婢的爹爹都记着帐呢,说以后慢慢还这份恩……”明月险些说出“恩情”二字,惊觉场合不对,慌忙住了口。
如瑾让吉祥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明月。“王府不能留你,拿着钱出去维持生计,从此再不许进王府半步。”
“蓝妃……”明月压根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被问罪是一定的,她都估摸着自己可能会被无声无息的除掉,怎么也料不到还能得到银子。“奴婢谢谢蓝妃!奴婢多谢您了,您真是宽宏大量,您……”
“且别忙。”如瑾挥挥手,“走之前先把你做过的事交待清楚,否则银子是拿不到的。”
吴竹春命人带她下去,冷冷道:“别想着隐瞒,咱们能查到你跟谁勾结,其他事没有查不到的。若存着侥幸不肯实说,惹恼了我,我可没有主子那般好心,失手对你做些什么也难免。”
明月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挣扎地被拖了出去。
紫樱对明月的供述嗤之以鼻,“三姑娘,蓝妃,你想处置我何必绕弯子,当日污我盗窃,现在污我买通人害你,是想把我置于死地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王府侧妃要收拾首辅内宅的侍婢,总得给个理由。”
昔日闷头做事的侍婢变得伶牙俐齿,言语尖刻,让如瑾想起以前。前世的紫樱也发生了变化,但不是这么锋利的,而是有些像那时候的云选侍,温柔小意之中暗藏心思。
不能不承认,这一世的紫樱变成现在的样子,和如瑾将她赶出蓝府关系甚大。但如瑾并没有将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将紫樱逼到这种田地。
面对相同的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倘若易地而处,如瑾试着把自己搁在紫樱的位置做推演,最后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选择去贝府。若自己是被主家无缘无故赶走的下人,应该会想办法谋生,而不是利用身体甚至作践身体去换取富贵。
“紫樱……”
“别叫我那个名字了,我早已不是你的奴婢。”
如瑾从善如流:“花氏,当初蓝府将你赶走,现在你又回头算计我,两边扯平,咱们谁都不要怨谁。贝成泰不会有好下场,你在贝府日久,应该能感觉得到。我可以给一些银子让你自去远走,也可以送你回贝府,你自己选。这是我和你最后的接触,以后若你再起坏心,就没机会到我跟前说话了。”
“好大的恩情啊。”紫樱高高挑起眉毛,“不计较,还给我银子,还和我扯平?可你扯得平吗,若没有你和你娘当初害我撵我,哪有后来的所有事?你是源头,却谈什么扯平!”
“竹春,带她去吧。”如瑾不想再多说了。和这个婢女她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紫樱变了心,她不可能再知道,就像不可能知道蓝家是因为什么而覆灭了一样。
但是一个人的心性是很难改变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紫樱这样的心性,无论再重新过几辈子,如瑾和她都不可能成为关系和谐的主仆。
吉祥扶了如瑾回房歇息,仍旧有些疑惑,“主子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紫樱在明月进王府之前就嘱咐明月做事,说起来却也没什么章程,只让见机行事,期间两人又没什么联系,她怎么就能肯定明月会照她的意思办呢?白白给出那么多银子去,希望却渺茫,她……到底图什么,害您于她根本没有好处,会不会查错了……”
“于她无利,希望还渺茫,她却愿意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可见她有多恨我,一丝机会都不会放过。”如瑾在宫里的经历告诉她,女人恨起来有多可怕。
吴竹春领着的办事的都是精锐,刺探本事十分强悍,怎会在这种简单的小事上弄错呢。吉祥不知道,如瑾却深知。
待吴竹春安排人送了紫樱出府,回来禀报说:“她选择了拿银子走人,没回贝府,咱们的人会一路送她出京。”如瑾点点头。
吴竹春道:“紫樱此人心性不好,又记仇,其实奴婢觉得除掉她最好。”
“竹春,你还记得端午节那回么?宫墙之外左彪营尸山血海,那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人命有多不值钱,又有多珍贵。你为王爷做事,生平手底下想必有些人命。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要谋至尊之位,手上有血是难免的,不沾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就要泼出去了,这种事咱们谁都阻止不了。该动手时,不但不能眨眼犹豫,还得心坚手稳、当机立断,可若不是必须的、迫不得已的,咱们动手之前,总要掂量掂量,知道人命可贵才行。”
吴竹春若有所思,半晌行礼道:“奴婢受教。这次那紫樱并没有对主子造成实质伤害,主子又顾念旧情,所以肯放她。奴婢明白了,您放心,底下人绝不会阳奉阴违自作主张,您说放人,咱们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如瑾没有解释其实早已没什么所谓“旧情”了,只道:“你若是关亭崔吉那等专门做护卫做杀手的,我也不和你说这些,免得扰了你的心境,危急关头做错判断。可你在我身边,除了动刀枪还要管人管事,行动之前多想一些没有坏处。”
“奴婢明白。”
吉祥端了茶进来,主仆两个就终止了这个话题。关于长平王府暗中的经营如瑾并不想让吉祥了解太多,对于蓝家的人,如瑾希望她们都能过普通人的安逸生活。吉祥婚期将近,如瑾特别想看着她欢欢喜喜穿着嫁衣上轿。
还有碧桃和青苹,如瑾也盼着她们出嫁的那一天。而紫樱,从这日起,如瑾就将之从脑海里扫除了。她不会再回忆往日,更不会再沉溺于前世的怨恨,她想一点一滴的结束和前世的关联,认认真真、高高兴兴地走好今生未来的路。
------题外话------
cuiyanmei,春天里的linda,海姑子,屁屁101,wawa929,谢谢姑娘们!
406 辽镇檄文
八月十三,辽镇何氏反。
举的是义旗,以“清君侧,诛妖邪”的名号一夜之间将檄文快马传至各军镇行省,中途虽有被截的,到了十日后,最偏远的南海、西疆等地也有了檄文暗中流传。
檄文讨伐的罪首当然是长平王。
辽镇总兵何光祖指责七皇子诛杀兄弟、幽禁君父,挟天子扰乱朝政,以血腥镇压群臣,狼子野心,谋逆篡位,为一己之私而置祖宗百年基业于不顾,“……长此以往,山河色变,天下义士当愤起匡扶社稷,祭妖孽于九门之外,复我大燕寰宇清明!”
讨伐檄文写得声情并茂,文采斐然,内阁第一时间获取了一份,是何氏举旗的第二天。长平王捏着檄文一字一句浏览完毕,抬眼笑向各位阁臣道:“何家武夫盈门,常被士族私下里嘲笑满门粗鄙,这回总算是露了一回脸——让你们再笑话咱,咱武夫也能拽文啊!”
殿内响起两声附和的干笑,更多人是面色沉重。至于沉重底下掩藏着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已故罪太子的外家举义旗讨伐当权的皇子,若能置身事外,可以看一场好大的热闹。只可惜入阁之人没有能在这种情况里独善其身的,要么站队,要么被排挤出去。
在场没有蠢人,都知道何氏“义旗”一举将引发什么样的动荡。长平王早已在短短几个月的“观政”过程中显露出本性,别看平日可能笑呵呵的,真到了紧要关头谁都知道他不会手软,且会心狠手辣得超乎常人。
长平王笑过之后捏着檄文默然不语,满场内静了一会,新上任的戴侍郎带头责骂了何氏一族“居心叵测歪曲事实”,声音不太高,言辞也不激烈,其余几名尚书才相继跟着骂了起来,痛陈何氏乱国。长平王等到他们的慷慨激昂平息之后,问有何对策,于是满场又静了下来。再问委谁讨贼,大家开始不动声色推荐政敌。
回到王府之后,长平王招了幕僚在外书房议事。说是幕僚,其实大半都是昔日暗中活动的僚属智囊,皇帝“病重”,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忌惮儿子发展势力,这些人就渐渐走到了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