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串绿水晶手链便大模大样带在了二丫手上,似乎每每在提醒冯玉姜的败笔。经过这件事,冯玉姜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卖假的,她冯玉姜不当那使假哄人的人。
水晶铺子平时没多少生意,偶尔有一单要货的,也将就够赚回成本的,眼下挣不到钱,却也不至于太赔。冯玉姜平时呆在饭店里比较多,水晶铺子倒不是太忙。相对于水晶铺子,倒是她那个饭店越来越红火挣钱了。
冯玉姜总算做出了自己满意的烧老公鸡。老公鸡收拾干净,要注意内脏从鸡屁股开洞掏出去,不要把肚子切开,鸡爪、鸡头、鸡翅膀都是反扭过来别进鸡肚子里,这样形状上好看,上锅做起来还方便。这个鸡不同于人家那当年的小鸡,不容易煮烂,需要小火慢慢地煮,煮上两个小时。
当地烧鸡很有名气,中国有名气的烧鸡多了去了,冯玉姜发现口味上都是不辣的。可这老公鸡,不像小鸡做出来的烧鸡那样酥香软嫩,老公鸡你再怎么炖煮,它肉质都比较韧,有嚼劲,香辣味反而最合适。用的做烧鸡的方法,冯玉姜学着人家做烧鸡的配料老汤,加上了适当的辣椒,这一来,做出来的烧老公鸡金黄油亮,香辣筋道,咬着弹牙嚼着喷香,拎着鸡肉吃得咝咝呵呵,大冬天嘴巴冒火,头顶冒汗,却又越吃越想吃。
这道菜,尤其是让一些年轻人吃的上瘾,在当地那么些软烂酥香的烧鸡当中,冯玉姜这个烧老公鸡别具特色,很快又成了吸引顾客的特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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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开春已经转暖了,冯玉姜正在饭店里操忙,一个打扮奇怪的人走进了饭店前厅。这个人扛着个巨大的行李包,身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棉大衣,围着格子围巾,浑身上下包得就剩下两只眼睛了。这时节旁人都换上薄棉袄了,他这副打扮,活脱脱哪里来的流浪汉,一踏进饭店便引来了四周围的目光。
在那老些人的注目下,那人直直走到冯玉姜跟前,一使劲放下行李包,拉下围巾,冲着冯玉姜笑出一口白牙:
“姐,我回来了。”
我个天哪,居然是那个陶江波。当初他走了之后,也没来信,也没寄钱还钱,冯玉姜只当是做了点好事,也没记在心上。
“姐,我从运输队辞职了,我没饭吃了,你收留我吧?”陶江波嘻嘻地笑,说:“姐,我什么活儿都能干。”
陶江波说着脱下大衣,瞧瞧店里好几桌客人,便把大衣拿到后院,使劲拍了拍,扬起一阵尘土。他里头穿着件藏蓝色的西装,看上去十分精神帅气,小跑着进来拎起行李包,熟门熟路进了后头给两个厨子住的屋子。
冯玉姜半天没回过神来,店里那老些吃饭的顾客,冯玉姜一转身又忙开了。陶江波一会子收拾好出来,卷起袖子就去跟服务员收拾撤桌的碗碟,直到中午的一茬客人忙过去了,店里自家员工坐下来吃饭,冯玉姜才跟陶江波好好说了会子话。
“那个……陶江波,你咋来了?你这是打算……”
陶江波心情看着怪好的,美滋滋地喝着丸子汤,啃着厨师专门拿来跟他炫耀的老公鸡腿,辣地咝咝吸着气,才说:
“姐,为着车被抢的事,我跟运输队闹了点意见,干脆就辞职了。旁的我也想不到能干啥,这不又来投奔你了嘛!反正你不会叫我饿着。”
冯玉姜听了有点无奈,你说这个人,咋自来熟呢!就算是搭救收留之恩好了,也不过就是顺便伸个手的事情,几碗汤,一点钱,互相也不知根不知底的,这人怎么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子?
“你那车没找到?”
“找到了,现在不开始严打吗,那伙子贼叫警察给抓住了。”陶江波说,“找着了我才辞的职,不想干了,我跟家里说好了,打算到这边来混,做点小生意啥的。”
陶江波说着,把手里的空碗一伸,招呼厨子:“赵,再给我递勺米饭。”
那神态,简直就跟自家里一样。冯玉姜看看他,忍不住数落:
“这天也不算冷了,你刚才咋穿这样?看你弄的那一身脏。”
陶江波笑:“姐,你不知道,我搭了运输队往这边送货的车来的,车上冷,也不干净,这不就弄成要饭花子了。”
冯玉姜惊讶地问:“怎地不坐客车来?你缺钱了?”
“不是缺钱,我把家里东西卖的差不多了,有钱。我的钱是留着做生意当本钱的,现成的顺路车,能省则省。”陶江波说着居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包包,递给冯玉姜。
“姐,这钱你先帮我收着,搁我身上带着不安全。”
“别给我,你的钱你自己收好。”冯玉姜开始有点头疼了,这个陶江波,真的三十几岁了?怎么觉着他冒冒失失的。冯玉姜问:“你打算要做什么生意的?”
“正想找你商量呢,我听说这边有人弄水晶,我琢磨这个事能行,我想试试。”陶江波一直笑容满面的,说:“姐,要不咱俩合伙?”
冯玉姜没搭他这个话茬,反问道:“我听你说话,不带南方口音呀?”
“我父亲是北方人,解放后随部队南下的工作队干部,所以我北方话也会说,南方话也会说,平时在运输队干,到处乱跑,就习惯讲普通话了。”
陶江波说起他自己的事,便说当过几年兵,在部队上学的开车。退伍后结的婚,有一个闺女八岁了,家里父母都在,兄妹多,也用不着他照顾。
陶江波就这样在饭店里住了下来,手勤脚快的,什么活都争着干,跟店里的厨子、服务员都熟的不行,人缘好的很。跟在冯玉姜后头一口一个姐,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冯玉姜娘家兄弟来了。
一有空闲陶江波就四处转悠,尤其是喜欢往冯玉姜那个水晶铺子跑,他跟冯玉姜一样,也没忙着投到水晶生意里去,没事就琢磨各种水晶,尤其喜欢琢磨各种原石。
不知怎么的,钟继鹏偏就看这个陶江波不顺眼,每次到饭店里来,看见他都没啥好脸色。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怎么回事?你小心点别叫他坑人使坏。”
“他一转眼也在这好几个月了,勤快肯干,也不吃闲饭,给他工资他还不要,他能使什么坏?”
“不知根不知底的,反正你防着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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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也就是八八年,冯玉姜家里有两件个事值得一说,一个是钟继鹏人托人脸托脸,终于调进县城供销商场了。进了县城商场的钟继鹏,依旧是那副“谁惹我试试”的样子,管着清闲的文化用品柜台,闲的怪舒服的,于是就把心思全用在小五身上了,接送上学他全包了。
再一个,就是二丫高考了。
随着高考制度的成熟,每年参加高考的人也多了起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虽然对自家闺女很有信心,但为了自家闺女别给不小心挤掉下来,一家人换了个房子,仍旧是租的,换在了离县中比较近的地方,冯玉姜把二丫从学校里头接了出来,不叫她住校了。
宿舍里人多话多,休息不好,饭菜也不怎么讲究。换了房子住,无非冯玉姜自己多跑几里路,二丫住在家里头就能吃点可口的,睡个安稳觉。
二丫倒是不担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高考头一场,钟继鹏跟冯玉姜特意去了考场,两口子挤在密密的家长里头,看到二丫从考场里出来,便赶紧迎上去。钟继鹏递上一个小水壶,二丫接过来喝了一口,瞅着水壶笑。
“这小水壶不是小五的吗?给我喝了,回头他知道了又得把嘴撅的多老高。”
钟继鹏说:“小心眼,人家小五主动叫拿给你用几天的。”
二丫咕咕直笑:“我爸好不容易关心一回我,我还正高兴呢,这话一出口还是最偏疼小五。”
“对,我就偏心,你今年也六岁!”钟继鹏呲吧二丫。
两个大人谁也没去问考得怎么样,免得没发挥好给她造成压力。不过两个人都相信以二丫的成绩,反正差不了,考前老师甚至说,很可能今年的高考状元就出在二丫身上了。
结果呢,全县的确是第一,市里头宣传高考状元,二丫又占了个文科第二。就是这个第二,叫二丫气得恶狠狠地啃了一只老公鸡,好像那筋道香辣的鸡肉跟她有什么仇似的,吃着饭敲着碟子说:
“妈,你说我是不是就占不了第一的命?”
冯玉姜好笑地说她:“小孩不兴这样好强,太要强了,赶明儿找对象谁能招架了你!”
“找对象?找那玩意干什么?能吃吗?”二丫咬着鸡肉贫嘴。
钟小五同学在旁边敲着筷子玩,听二丫这话,他慢声慢气地接了一句:“不能吃还有什么用!”
一家人笑得差点喷了饭。二丫高考成绩出来时,钟传强放暑假也回来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尤其是他爷几个,在饭店门口放了也不知多少鞭炮,门口满地的鞭炮纸,把小五乐得口水都不自觉流出来了。
你要说钟小五同学胆子大吧,老师训斥旁的小孩他能给吓哭,平时看见生人就默默的,从来不愿情跟生人讲话。你要说他胆子小吧,你看这么响的鞭炮把他高兴的,越拉着他,他还越往前拽。再有啊,没事他捉虫子玩,厨师摘菜找到的青虫子,小五当成宝贝,找个碗端着能玩一下午不再要旁的东西。
钟继鹏就在自家饭店里设了谢师宴,请遍了县中里的老师。家里请客,一般是不会叫孩子上桌的,谢师宴不一样啊,包括小五,四个孩子全都叫上桌作陪了。钟传强和二丫挨个给老师敬酒,钟继鹏喝得满脸红光。
“看看,看看,这是我二儿子,也精灵着呢,虽然暂时成绩不怎么样,不过你等着看,他不笨,他赶明儿混不孬。”钟继鹏指着刚子,再指着小五,“这个,顶小的,这个我敢说,赶明儿上学绝对不比他哥他姐差,闭着眼也差不了。”
钟家一家子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全县高考状元,老师也觉着面子有光,一个个纷纷顺着钟继鹏夸赞,钟继鹏那个得意呀。
“你别看我这人不咋地,我就上了几年学我没多少文化,可我跟他妈都不缺脑子,我的小孩,哪个也差不了。”钟继鹏端着酒杯,吱的一声又喝干了,二丫跟着给他倒上。
钟小五捏着一根筷子,从他爸杯子里沾了点白酒,放到嘴里咂咂,小脸蛋就皱成一团,咧着嘴伸着舌头说:“辣的,不好喝。”
桌上的人便都哄哄地笑起来。
冯玉姜没上桌子,一个是男人们喝酒,当地女人一般不习惯上桌的,另一个她满心高兴,就拼命想叫老师们吃好喝好了,忙着在厨房里弄菜。她端着一道炖肘子上来,见钟继鹏喝得差不多了,便忍不住偷偷扯扯钟继鹏的袖子,示意他:
你别光顾着自己高兴呀,你把咱请的客人都陪好了。
钟继鹏挥挥手,像打发什么似的支使冯玉姜:“去去,去捡好的上。”说完招呼桌上的老师:
“来来,来吃吃看,这个肘子,我家里的做的蛮好吃,不是跟你们夸,她的手艺,没有吃不服的。”
一双双筷子就纷纷伸向白瓷汤盆里的肘子,这道菜,叫桌上的老师们忍不住暗地里啧啧,话说当地席面上还真没见过这东西,即便是在这个小县城里头,寻常一大桌席面顶多用上一两斤肉,哪有用上整条猪腿的?整条猪腿呀,全是酥烂入味的的瘦肉疙瘩,那肘子皮抹了冰糖,吃到嘴里香甜软烂,嚼都不用嚼。
那个物质上相对还贫乏的年月,一盘肘子,留在了多少人的记忆里。
请客后的第三天,军军背着个小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大晚上的审稿子发稿子,肚子就又饿了,冰糖肘子在向我招手啊,吃货伤不起!
冯玉姜这日子,是越来越爽啦,要是她那几个孩子都能有个好姻缘,她才算没白白重活半辈子。
☆、第60章 金发晶
二丫高考之后,孙老三家的军军忽然就背着个小包来了。
冯玉姜不傻,这几年她在旁边看着,军军每回放了假回老家来,都会来她家转转,开始冯玉姜还寻思军军独生子一个,贪恋着她家孩子多一块玩呢。可这隔三差五的还写信来,信都是寄到二丫学校的,无非说些学校里的事情,二丫这丫头心也大,大大咧咧地就扔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冯玉姜收拾屋子见到那一沓子信,再笨心里也有点数。
军军这孩子,怕是惦记上她家二闺女了。
对此冯玉姜还真有点不愿情,心里头发愁。俗话说笆门对笆门,板门对板门,这男女结亲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的。
冯玉姜倒不是封建,她是觉着,孙老三家门第高了点。两口子都是部队的干部,职务还都不低,听说孙老三现如今都升到副军长了,军军又是独生子,多少有点娇惯,这两个小孩要真走到一块了,自家闺女那个性子,处处要强,天长日久的,跟公婆跟女婿能和睦吗?不和睦,这日子就难过了。
这些话,冯玉姜没敢跟钟继鹏说,钟继鹏是个掖不住的。冯玉姜不禁又想起大丫钟传秀来了,当初传秀说婆家,硬是钟继鹏做的主,为这个事到现在冯玉姜还怨恨钟继鹏,轮到二丫身上,这几年钟继鹏也进步多了,社会也一天天在开放,两个人有时谈起儿女的婚事,都是愿意听从孩子自己意见的。
现在这苗头,军军又没明说不是?硬拦着也不好拦。算了,顺其自然吧!
军军这孩子,相对二丫来说性格就有点温,什么事都顺着二丫,再加上钟传强,这三个大的孩子,一聚齐了便要跑去几百里外爬山游水。反正都是大学生了,大人也放心,冯玉姜给足了钱,带足了吃的穿的用的,一人给他收拾了一个大背包。
“妈,你这哪里是让我们出去玩,你这是把我们当驮东西的毛驴呀!”二丫抗议。
军军也跟着帮腔:“姑,带这老些东西做什么?我们带足了钱,外头什么也缺不了,你就别让我们带了。”
冯玉姜看看背包,挑拣了半天拿下来两样,说:“还是带着吧,就算你们到了地方什么都有,这一路上总得带点吃的喝的吧?长袖衣裳得带两件吧?平时随身用的小零碎得带着吧?”
冯玉姜看着他三个背上背包,送他三个出去了。谁知道三个东西从家里走了,等冯玉姜收拾一下回到饭店,三个大背包好好地呆在饭店里等她。
“这怎么搁这儿了?怎么不带?”冯玉姜急了。
陶江波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光带了换洗的两件衣服。姐,你给他们弄这么多东西,连饼干零食手电筒花露水你都塞进去了,带着耽误玩,他几个肯定不带呀!”
“得,我这个老妈子多余了。”冯玉姜自嘲。
在当地,“老妈子”含有老太太的意思。陶江波一脸认真地接过来说:“姐,不许说自己老了,女人到了四十岁上下,是最美好最成熟的年纪,就是那熟得最好的果子。”
然而冯玉姜早已经转身走开了,一句话听了半句,也没去细琢磨。
三个大孩子好好地玩了几天回来,一个个晒成了黑铁蛋,都能跟电视里那非洲人比一比了。
冯玉姜忍不住叨咕二丫:“你这个,小闺女孩晒成这样黑,丑死了,这得多少天能捂白了?”
军军说:“姑,你别管她,要那么白干什么?健康就好。等她到了大学开学军训,还不是要晒得黑漆漆的?”
“九表哥,我听说军训教官会打人,真的假的?”二丫问军军。
“胡说,哪有随便打人的?再说你是女孩子,就算哪儿做不好,教官顶多训两句就算了。”
“那他要是训我,我一时忍不住肯定会反犟。”
“你呀,不能凡事都由着性子,教官如果训你,肯定是你有什么错了,跟教官顶嘴你不是自讨苦吃?”军军忍不住笑,“没关系,真要是叫你遇上那种特别恶劣的教官,你打电话跟我讲。”
二丫考上的是北京的一个学校,军军在北京上军校,这下子,两人弄到同一个城市去了。二丫说:“我跟你讲,你还能来帮我揍他?”
“不能揍他,我总还能安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