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意能被他珍重,眉畔一瞬间只觉得心口又甜又酸。
过了这条街,转过去便都是卖衣裳首饰的摊子。在这西市的小摊上,自然没什么好东西,然而寻常百姓之家,能买这里的东西,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所以照样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眉畔一望便知元子青是绝不会喜欢去的,便问青云,“再往前是什么地方?”
“是卖些新巧玩意的。泥人,剪纸,竹编的动物,木雕的摆设之类。”青云道。
眉畔便笑道,“世子应当喜欢,不如就去那里看看?”
元子青闻言瞥了她一眼,分明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调侃之意,却也不甚在意,只是道,“今日既然是陪你出来的,自然以你为先。这里卖衣裳首饰的,也该去看看才是。纵然不买,瞧瞧热闹也好。民间的东西未必有多好,胜在花样又多又巧,回头学了去自己做也可。”
眉畔不由心动。女子难免都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她出来这一趟,当然也愿意增长见识,看看没见过的东西。只是考虑到元子青的身体,不免便踌躇起来。
元子青心思细密,见她犹豫,稍稍一想便知端的,因道,“若是怕人多,咱们只在店铺里看便是。”
“也好。”眉畔这才展颜。
便如元子青所说,这边卖的东西用料和做工都十分勉强,别说是眉畔,就是行云平日里穿戴,也比这个好些。难得的是样子新巧,搭配大胆,有许多是眉畔从没看见过的,因此倒也不觉得乏味,一路看了过去。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眉畔见一家店铺门前摆了桌子,后面挂着几件素色的衣裳,不免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守在桌前的是个圆脸的小姑娘,一见眉畔便笑问,“姑娘要买衣裳么?”
“你们这衣裳是怎么个卖法?”眉畔好奇的问道。
小姑娘说,“姑娘若是想买,就先到后面挑喜欢的颜色,然后我们东家会在衣服上作画,不管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花样都能画出来。而且用的是不会掉色的颜料,姑娘也不必担心洗坏了。”
眉畔这才注意到,桌子后面坐着个青衣的书生,十分拘谨的模样,始终垂着头一动不动,即便那小姑娘说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十分尴尬,连忙描补道,“姑娘请放心,我们东家虽然年轻,书画却是京中有名的,绝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眉畔倒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只是自己是个女子,这书生却是个陌生男子,自己买他作了画的衣裳来穿,未免不妥。况且元子青还在旁边呢。所以虽然十分好奇那书生作画的手艺如何,却也没有松口。
未想元子青已经在身后道,“烦劳挑一条白色的外袍。”
小姑娘眼睛一亮,“公子请稍等!”
眉畔转头去看元子青,见他也看着自己,想来是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主动上前,要买男子服饰。她心下一甜,低头默然不语。
不一会儿小姑娘就捧着白色的袍子过来,小心的在桌面上铺展开。那青衣书生这才站起身,小心的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盒子,那里头装着的,竟是各色颜料,一眼看去五彩斑斓。
而后书生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不知贵客想要什么花样?”
“要一丛绿竹。”眉畔和元子青异口同声的道,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有些诧异,又有些欢喜。
书生点点头,而后便挥毫泼墨,动作快得仿佛根本不需要思量,转眼停了笔,白色的袍子上已经画上了一从栩栩如生、青翠挺拔的绿竹。
眉畔情不自禁的赞了个“好”字,就连元子青也微微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墨干了才让青云上前将袍子小心收了。
付了钱正要走时,元子青脚步忽然一顿,转头问道,“兄台,若我在你这里买了衣裳,想要自己作画,未知可否?”
书生有些诧异,但仍点头道,“自然可以。”
元子青便对眉畔道,“稍等。”然后亲自走过去,挑了一件素白的女子襦裙,而后同样不假思索、挥毫泼墨,片刻间便在裙幅上勾勒出了一枝白梅。花枝几折,将整个裙摆占据,花色比衣裳的底色略深,不至于完全看不出,但也不会太显眼。
眉畔看着这一枝梅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无一字写梅而梅自见。便如这裙摆上的梅枝,安静、素雅,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好画!”那书生低声赞叹了一句,然后看向元子青的视线便有些复杂起来。眉畔想起方才那小姑娘说他的书画在京中有名,想来应该是极为自衿的,即便是售卖东西,也端着文人的架子。想来是被元子青打击到了。
她心中不由觉得十分好笑。
还有元子青,他不该是那么爱出风头的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非是因为自己方才赞了个好字,所以就非要将场子找回来么?还有这条裙子,应当是要送给自己的罢?所以才挑了白色,又画了不起眼的梅花。只因自己守孝,不能着显眼的颜色。
虽然知道可能是自己多想,但眉畔仍是忍不住暗自高兴,一颗心仿佛都泡在了蜜里,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甜意。
她的世子啊……
[
第33章 有事商量]
墨干了之后,元子青亲自将裙子收好,用小姑娘递来的布裹了,才交给行云拿着,又让青云去付钱。
等离开了那家店,他才对眉畔道,“礼尚往来。”
眉畔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之前送了他串子,所以回赠自己这件衣裳。不过相较而言,他的这份礼物要用心太多,自己的无论如何比不上了。
好在来日方长,所以眉畔也不丧气。总有能弥补回来的时候。
买了东西,眉畔便也不打算继续逛了。虽然他们只在店里,但是出来进去,难免会碰到街上的行人,元子青的不自在她早就看在眼里。于是极力赞成去看旁边的新巧玩意。
元子青无可无不可,于是一行人往那边走。
不过看过之后,眉畔却只觉得大失所望。大部分摊子上出售的东西都大同小异,真正能引起他们兴趣的却一样也没有。
难怪这里的生意不好,看来不光是因为这些东西不是日用必须,也是因为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就连青云也嫌弃道,“我瞧这些东西还不如世子平日里自己琢磨的那些,没什么意思。”
眉畔十分感兴趣的转头去看元子青,“世子平日里都做的什么?”
“胡乱琢磨而已。”元子青似乎有些赧然,想要避开这个话题。眉畔却不肯放过他,“不知我是否有荣幸一观?”
元子青喉头一动,“现在怕是不方便,下次我带些出来送你。”
非但许下了承诺,顺便还定下了下一次见面。说完之后,他便看着眉畔,等她的回答。
眉畔并没有多想,含笑道,“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四顾,忽然道,“这条街上似乎店铺很少。”
青云道,“三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小玩意儿不占地方,价钱也不贵,摆摊便尽够了。若是开了店铺,还要付租金,店面也需装饰,挣3的钱怕是还不够付这些的。姑娘瞧见的那几家店铺,也不单是卖这些小东西。占大头的反而是那些材料贵重的摆件,还有大件的东西。”
“那店铺开在这里,有人来买么?”眉畔有些好奇。
她知道真正富贵之家,是不会用外头这些东西的,不管什么都是请了人来自己做。除非是那种极为难得的珍品或是古物,或是以手工取胜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多是有主的,也不会流到市面上来。至于能工巧匠,都是朝廷登记的匠户,普天下手艺胜过他们的几乎没有。
所以外头卖的这些东西,其实是没什么竞争力的。
青云笑道,“姑娘眼界高,能瞧入眼的,必然都是显贵人家。这等人家自然不会买这些东西。只是那些没什么地位的商户豪绅之家,多喜欢花大价钱买这些东西来充门面。”
眉畔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论理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不该连这些都忘记了。只是实在没有跟这些人接触过,即便是最潦倒狼狈的时候,也维持着官家的架子,所以的确没什么了解。
不过,青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眉畔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元子青。还有他,似乎听见青云说的这些,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有时眉畔心中觉得,元子青根本不像是个幽居多年缠绵病榻的人。因为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跟眉畔自己差不多,因为不能出门,所以许多事情都不明白。然而元子青所知道的东西却完全超过眉畔的预料,甚至超过了大部分能在外正常行走的男子们。
她心中再次感叹,若非是身体拖累了他,不知他如今能走到哪一步?
这样想着,她心下不由一动。之前自己心里一直琢磨着的那件事,若是能够跟元子青商量,想来能找到万全的应对之法。然而这样的事,她该如何开口,他又是否会相信?
这么想着,眉畔不由有些出神。行云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便见元子青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问道,“在想什么?”
眉畔微微犹豫,道,“我只是在想,世子既然平日里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不如自己开个店。不图能赚多少钱,说不定能找到同好之人呢?”
青云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姑娘有所不知,前头那家石琅轩,就是我们世子开的。”
眉畔面色微红,“是我唐突了。”
“你这么说,也是替我考虑。我心里很是欢喜。“元子青道,“可要过去看看?”
来都来了,既然知道那是他的店铺,自然要去看看的。
大抵是因为主子是元子青,石琅轩的门脸十分大气,看样子是将两三个铺面打通了,又在上面建了二层,装饰精美,大气磅礴。门口两只石狮子瞧着都十分威严。
看起来跟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眉畔看了十分担心,这店里真的会有生意吗?
大概她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元子青低声道,“放心,不会亏本的。回头拿账本给你瞧。”
“不用了。”眉畔连忙红着脸拒绝。虽然她自认为迟早会跟元子青是一家人,但现在毕竟还不是,看账本这样的事,自然也不合适。
青云先进去打点,不一时迎出来,将两人带到了二楼,这里有三个雅间,是供那些有些身份,又附庸风雅的顾客挑选东西的。他们占据了一间,青云说是出去上茶,顺便将行云拖走了。
元子青这才对眉畔道,“现在没人了,说罢,你方才走神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眉畔心下微惊,没想到自己的掩饰竟如此拙劣,轻易就被人看穿。只是那人是元子青,也实在是让他提不起抵抗的意志。况且她之前就有找他商量的打算,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
所以这会儿她只是略微有些紧张,斟酌片刻道,“这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京城很快会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元子青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不由好笑,温声问道。
眉畔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国库被盗。”
“你说什么?!”元子青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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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难言之隐]
国库,顾名思义,就是存放国家财产的地方。其实这是一个比较笼统的称呼,到地点的话,就要分是什么库了。每年从全国各地缴纳上来的税银、绢帛和米粮,都分门别类的存放于其中。钱粮是立国之本,存放的地方自然也是重兵把守,守卫森严。
至少大楚立国百年来,国库没有出过任何纰漏。而此前的历朝历代,也没有听说出现过这样的事。
所以元子青听到眉畔的话,才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然而他的耳朵没有问题,眉畔一脸肃穆的样子,也绝不像是开玩笑。这时元子青倒是有些明白她之前说“说来你可能不相信”的意思了。
任是谁听到,恐怕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元子青很快稳住了心绪。他相信眉畔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更不可能会用这种近乎荒诞偏偏又事关重大的消息来说笑。
他看着眉畔,盘桓在心头的一个问题几乎冲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只是几乎。元子青很快冷静下来。他意识到眉畔觉得这件事很难说出口的缘故,应该就在于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不能问,这是属于元子青的体贴。
于是他看着眉畔,有些迟疑。虽然他很想问问“你是不是弄错了”“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之类的问题,但既然前一个不能问,那这两个当然也就不能问了。
所以思量过后,他能问的就是,“是哪一库?”
“全部。”眉畔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不可能!”元子青虽然很想相信眉畔的话,但她的说法实在是太荒谬了,让他实在难以相信,也……不敢相信。
如果所有的国库都被盗,那会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又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元子青心里很清楚。就因为清楚,所以他才不能相信。
眉畔低头道,“我知道你不信。”见元子青要辩解,她摆摆手,“事有轻重,我空口白话这样说,你不信也是应当的。等你听完我的解释,便不会这么惊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