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大帐里传来一道娇声,道:“我做了些吃食,现下正晌午,哥哥用一些吧!国公爷也一起,可行?”
随即一男子粗犷声音传来,带着戏谑,
“哟!我说黄家妹子,咱们可都在呢,你只叫了你家哥哥和国公爷,莫不是要咱们这几个干瞪眼看着流口水不成?”
女子娇嗔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几位哥哥可别臊我了,原就就是为诸位做的,自是准备足够,哥哥们放心就是。”
大帐内,阵阵笑声传出,夹杂着女子娇声软斥,显见极是熟悉,关系甚是不错。
沉香眉头微颤,眼珠子动了动,往秦东瞥去。
原来军营里,也能这样的?不是应该庄重严肃的么?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儿?嘻嘻哈哈的,瞧着比家里还自在呢!国公爷治下军营里头,还能这样?
沉香的疑惑俱都写在脸上,秦东却是吭吭哧哧的答不上来。说实话,他对着黄家姑娘不怎么瞧得上眼?整日里穿一身红衣,耀眼的不行,只要国公爷进了军营,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这位必定能赶到帐子外头,左右晃悠,凑凑近乎。
哎呦!那一双眼睛呀,直愣愣的盯着他们国公爷,好似他们家爷是盘红烧肉,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甭说她长的连府中有些头脸的丫头都不如,只那般□□裸不加掩饰的眼神儿,爷就算纳妾,这,这也实在差的太远了些!
心里这么想着,秦东不由撇撇嘴,满是不乐意的道:“咱们赶紧进去吧!时辰不早了,该是用膳时候,不好让爷久等。”
谁要吃那女人做的饭,本就不是矜持的主儿,若是吃了她的,还不定如何赖上他们爷呢?可是不划算的咧!
沉香偏头瞅着秦东一边儿翻白眼儿,一边儿撩开帘子往里头走,脚下不停,随即跟了上去。
因着差了一步,沉香进到帐子里头时候,恰好听得秦东特意扯高的声音,恭声问道:“爷,家里送了饭菜过来,也给几位将军备下了,还热乎着呢,奴才这就摆上?”
大帐中一直沉默的男人,这才从书册中抬起头,微微颔首,道:“摆上吧!”
然后,目光直接越过被两侧侍卫挡着,不得近身的黄家姑娘,视线扫向扎堆儿坐一块儿的几个男子,淡淡道:“你们也来。”
说罢,起身往一侧大桌方向走去,连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帐里中间立着的女子一眼。
几个男子此时已然站起,略显尴尬的看了看国公爷的背影,又扭过头瞅了瞅黄扇娘,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一埋头,跟在国公爷后头离开。
只余黄家兄妹留在原处。黄将军瞧着黄扇娘看了半响,终是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妹妹对国公爷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要比妹妹清醒些,知晓自家小门小户,高攀不上国公府门楣,再者,国公爷家中正房夫人端坐后宅,妹妹这般飞蛾扑火,终究躲不过一个妾字,况且,若国公爷有心倒还好说,有国公爷护着,妹妹倘若真进了府里,也是不错。可瞧着国公爷,怕压根没看上妹妹,便如今日,对满目期盼的扇娘视而不见,好似没这个人一般!
不明摆着的么,剃头挑子一头热!
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黄将军走上前,低头看着黄扇娘,眼中闪过一抹疼爱,低声哄道:“扇娘,你先回去,等晚上哥哥回家,咱们兄妹再好好说话啊!”
被心上人当无视,黄扇娘委屈的不行,此时一听哥哥软语哄劝,不知怎的,心底一酸,眼圈立时便红了。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黄扇娘低泣道;“哥哥,连你也不帮我?”本来那人就不喜欢她,要是走了,岂不是连面都见不着了?
一想到自己委屈求全,百般殷勤,那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黄扇娘哭的更厉害了。
黄将军很是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这里是军营,你一个姑娘家,成日里进进出出的,到底不好,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妹妹听话,好不好?”
军营重地,扇娘不该进出随意,国公爷离去前瞥他一眼,显是不满,只是看在他多年为下的份上儿,给它留了几分颜面,若再不知好歹,就是他的不是了。
可黄扇娘却是领会不知,她自小就来惯了的,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只觉哥哥狠心,跺脚抱怨道:“不好,不好,哥哥你明知我心意,国,国公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叫我也就罢了,我自个儿打听消息,紧赶着跑来,你还不帮我,你,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
要不是你亲哥,你早被人丢去营外头去了!
被妹妹的不知好歹给气着了,黄将军也生了怒气,道:“国公爷来不来与你何干,你一个没出门的姑娘家,这是该你问的话?快回去,军营乃朝廷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往后你也不许来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你心里头那点儿想头,趁早给我掐灭喽!这事儿毫无可能,你别魔怔了,改明儿,我去寻街角的李媒婆,让她给你说门亲事,你就安安生生等着嫁人吧!”
到底是个粗汉子,话没两句就忍不住了。只是妹妹这般恨嫁到不要脸面,自个儿脸上也不好看。到底是军中混了几年的老油子,黄将军自认察言观色还是有些个眼色的,与其等着国公爷不愿忍耐翻脸,还不如他自己先下手,把妹妹安在家里,少生事端——毕竟,这是他亲妹,他心里是向着她的。
“哥哥,你——”
冷不丁被哥哥戳破心思,黄扇娘脸色乍清乍红,好不热闹,只是有些事儿能做不能说,若是承认,往后她还怎么做人,心头一梗,黄扇娘眼珠子来回转悠,无意间对上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心中一动,顿时手指一抬,扬着下巴质问反驳道:“你不是说军营不许女子进出?那她是誰?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女的么?”
黄将军随着妹妹手指方向看去,眼睛忽的一定,心中一闷。
他这妹子真是长本事,一点儿不要脸了啊!跟个小孩儿置上气了,人家小孩儿进来,也没盯着男人不眨眼呀!
第20章 有病
20
站一边儿旁观看戏的沉香,倒霉催的被人指着鼻子不满抱怨,她眨了眨眼,觉得自个儿冤枉的很。
她只是瞅着好奇,又有刚才秦东给她眼色,叫她立在角落里等着,不用去伺候,只待一会儿拿食盒回去就是,却是不想,都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了,还能惹祸上身。
说实在的,她没做什么——吧!?
见一脸络腮胡的男子扭过头看了一眼,铜陵似的眼睛那么一瞪,沉香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不想只是一眼,那人立马转过头,对着红衣女子低声斥责。
而那女人也是时不时的朝她瞪了一眼又一眼,本来眼睛就不大,现下瞧着眼白就占了大半,实在跟好看沾不上边儿。
沉香冷眼旁观,心中不免觉得,秦东说的实在有理,这样的女子跟国公爷,着实——不怎么配。
许是沉香的眼神毫不遮掩,黄扇娘被看的心生恼怒,狠狠得瞪着沉香,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哪里来的小蹄子,真真没个教养。”
眼神划过小女孩儿光滑细腻的脸蛋儿,衬着发间隐约珠翠,身上华美衣料,黄扇娘更对沉香看不顺眼三分,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嫉恨,语气越发恶毒,“还不快衮,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个丫头片子该来的么?营里有军规,胡乱进来要打板子的,一百板子,足够把你屁股打个稀巴烂,你这细皮嫩肉的,可是……”
黄将军一张脸黑的不能再黑,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他这妹妹越发长进了。
嘴张了张,正要说些什么,那厢收拾好了饭菜,回头来叫沉香的秦东正好听了个瞒耳,当下耷拉了脸,冷笑的接过话头,“劳黄姑娘费心,咱们府里的人自有爷教导,沉香年纪尚小,性子又老实,若是她哪里惹得姑娘不快,姑娘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同小孩子家家的计较不是?”
说沉香性子老实,那欺负人的只能是黄扇娘不是?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黄扇娘面红耳赤,却是不知说什么好?秦东她是认得的,国公爷身边儿贴身的小厮,等闲都要给几分薄面,现下看他如此护着这丫头,那么这丫头也是国公爷身边儿的人?
倒是难怪——不过,年纪这么小,就长得这么勾人,嗯——穿的也勾人!
“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这丫……呃,小姑娘只站在这里偷听我和哥哥说话,气恼之下,我这才小小说了几句,哎——若是早知道小姑娘是贵府中人……都是误会。”
勉强扯出笑脸,黄扇娘言不由衷道。
秦东何种机灵不过的人,自是瞧得明白黄扇娘神色表情,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怒意,语气冷冷道:“这是奴才的不是,先前忙着伺候爷用饭,不曾说的明白。好叫黄姑娘知晓,沉香如今在府里领的一等大丫头的职,平日里只管着伺候我们爷衣食住行,旁的任事不用管。便是府里,除了爷,再没旁人敢指使训斥的。这回头一次进营,有什么不周到的,还望黄姑娘担待些个!”
心里头对着麦嬷嬷拜了拜,秦东面上冷冷的,言语之中却是多加几分强硬,并不依着黄扇娘的意思,至于道歉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左右爷身边儿的人,他人也只有担待的份儿。
黄将军面色尴尬,夹杂几分难堪,只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粗汉子一个,嘴上功夫实在不成,此时心中焦急烦乱,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黄扇娘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压下满腔恼怒,勉力扯出一抹笑来,顾左右而言他,看着黄将军,道:“哥哥快去用饭罢,刚才国公爷不是叫你呢!你快去吧,哥哥放心,我这就回家去,不扰着哥哥和国公爷办正经事儿了。”
说罢,竟是将沉香两人视而不见,不等黄将军说些什么,转身又是一阵风一样的,冲出大帐,转眼消失不见。
秦东本就不满的脸上,顿时僵了一僵,神情瞬间变幻,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转头同沉香对视一眼,沉香眨了眨眼,这就是掩耳盗铃的意思啦?
可不就是,秦东撇了撇嘴,就这点儿本事,还想进国公府的后宅,哼,真是异想天开!
两人眉眼官司一阵,秦东抬起头来,却是只当看不见黄将军难堪的脸色,笑呵呵说道:“瞧我这记性,爷让我叫将军去用饭呢,将军快些去吧。”
他虽瞧不惯黄家女人,可也是个恩怨分明的,有这么个妹妹已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换成他,怕是相似的心都要了,哎——可怜呐!
沉香立在一旁,也拿同情的眼神往黄将军身上招呼,黄将军险些招架不住,张嘴也不知要说什么,这有什么好说的,丢人呗!
闷闷压下一口气,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瞥开头走开了去。
等一群大老爷们儿用过饭,秦东勤快的很,收拾妥当,装好递给沉香,领着沉香跟国公爷请安告辞,往营帐外头去了。
沉香上了马车,刚转过一道弯,眼瞧着看不见营影儿,没成想又有一场事端等着她呢!
看着张手拦在车前的红衣女子,沉香抿了抿嘴唇,面上更是呆了三分,她还没说话,那车前女子已是自来熟的抓住车门栏杆,扬着下巴,俯视沉香,一副吩咐口气,道:“……哎,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哎,我说你愣什么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傻不愣登的?我说,我要跟你一块儿回府,你赶紧让开,让我上车,听见没有?”
这女子不是旁人,真是黄扇娘,刚才离开后,她并未如口中所说回家去,只是出门拐了个弯儿,便等在路边儿。
她可是想的好好的,国公爷对她不上心,那她就多些主动好了,这不,现成的法子不是,跟着这丫头先进了府里,只要进了府里,她就是国公爷的人了,就算不是——可她说是,就一定是了。再者,国公爷顶天立地的汉子,还能看着她名声尽毁,去死不成?
不,不会的,国公爷是个好人,不会这么狠心的!所以,只要她进到府里头,再放出风声,国公爷不认也得认了。
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着,眼见沉香坐在车前没个动静,黄扇娘立马不耐烦了,眉头一皱,上手就想来拉她,口中不满叨叨:“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儿?有点儿眼力劲儿没有?赶紧让开,让我上去……唉,原来是个傻的,我跟你说,你是国公爷身边儿的丫头,是奴婢,往后,嗯,用不了多久,我也得是你的主子,那时候你也得伺候我,当我的奴婢,所以,现下你得听我的,让我跟跟你一块儿回府,你明白么?”
黄扇娘说着,拿手在沉香脸前来回晃悠,见沉香眼睛都不眨一下,当下不满的翻了个白眼,鼻孔朝天,不可一世,道:“哎,估摸着你也听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听话就成,听我的话,往后,嗯,到那时,我自然会好好赏你的。现在,你先一边儿去,咱们赶紧回去……”
说了一通,沉香还是没半丝反应儿,黄扇娘不耐烦了,抬手一抓,将想把沉香扫一边儿去,不想一直沉默不语的沉香,猛然出手,抓住离自己衣襟口不到半寸的作乱的爪子,抬眼看着一下怔楞住的女子,乌溜溜的眼珠子沉暗暗的,面无表情,只慢吞吞的说道:“不成!”
黄扇娘反应不过来,“什么?”
沉香耐心的解释,认真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不能跟我一块儿回府。一府中没给你送帖子,二你没递拜帖,所以你不能去,嬷嬷说这是规矩,都得守的。”
黄扇娘常年长在边城,因着哥哥身在军营,官职在身,平日里并没吃什么苦,反倒是旁人尽捧着她,是以,她从未听过这么个说辞,向来她去哪里,都是直接去的,哪有这般麻烦?
“我哥哥跟国公爷做事儿,都是自己人,哪里用的那般麻烦,我自去就是了。”
只是被个丫头说理,倒是没脸面,黄扇娘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语气更不好了,“再说,你一个丫头,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管的,你只管带我进去就是,旁的不是你该管的,你莫要多事。”
若不是那府里难进的很,她也不必在这里多费口舌。
这是说不通道理了?
沉香偏着脑袋,沉默的看了会儿,眼见黄扇娘眼中显出狠色,心中定下主意,抿了抿唇,忽的说了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有什么不周到的,您担待些个。”
黄扇娘正疑惑愣神时候,忽觉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候,已是趴到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沉香立在车上,看着刚被自个儿扔出去的女人,小脸皱了皱,又蹦出句,“你多担待!”
随即,扬鞭催马,再不理黄扇娘要杀人的眼神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瞅着前头马匹撒欢儿似的狂奔,沉香鼓了鼓脸颊,然后猛地咧了咧嘴角,无声的笑的欢快。
原来,跟人讲道理什么的,到底不如直接上手来的痛快啊!
第21章 送神
沉香一路不停,回到府门口,将马车交给小厮,食盒往厨房一送,自个儿跟麦嬷嬷跟前报到去了。
跟院里小丫头打听,知晓麦嬷嬷正在正厅,沉香脚下一转,朝着正屋走,一边儿心里琢磨着,得把那个死活非要跟她回来的女人的事儿给嬷嬷回一声。
嬷嬷说过了,他们府在这边城就跟个金元宝似得,让人眼馋的不行,时不时的有些个孬心眼的就像消尖了脑袋往里头钻,不闹出点事儿不会罢休。
但凡有些个苗头的,都得赶紧报给嬷嬷知道,好叫嬷嬷给掐灭在萌芽里,省的小事噗噗的拖成大事,徒生事端就不好了。
今儿,那个姓黄叫扇娘的红衣女子,一眼就是个不省心的,还对他们爷有不轨企图,还是趁早告知嬷嬷一声才好。
兀自点了点头,沉香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走到正厅外头,刚想掀帘子进去,屋里徒然一声高亢尖叫带着颤音,一回三转的,叫她正准备摸着帘子的手指跟着一哆嗦,一下子停住了。
只听屋子里一道略带沧桑的女子声音沙哑的传来,“……家里多亏了国公爷,当初给了家里一笔银子,买田置地,盖了青砖大瓦房,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家里原也打算接她们母女回去,家里什么都有,吃穿不愁的,有人关照着,日子总是不愁的。可她当初百般不愿的,嘴里说的好听,说是不亲呀看着我儿丧事办妥心中不安,我想着她也算是一片痴心,便由着她了。却是不想,她只是拿话哄我呢,拿着我那短命的儿子作筏子,实则心生妄念,看上了您府里富贵锦绣一片,死赖着不走……唉!不怕您笑话,没有府上贵人,就没有我们家如今的安宁日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她,她是个不安份的,看不上咱们家里平常日子,只厚颜无耻踩着我儿颜面,赖在您府上,不要脸皮不说,她那个心思不正的,我那小孙女儿,也让她给养歪了去……您看看,您看看,那么一点儿孩子,眼里什么也瞧不见,满眼只能看见什么金啊银啊的,这不是坏了吗?……我好好的孙女儿哟!唉,可是让她祸害了!”
沉香捏着帘子的手紧了紧,紧接着一掀帘子,身子一动,进到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