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个提示,我为甚么一定要走水路?"
这个问题好答,上船之前易北反复强调,他是来见漕运黑道新任老大的,而且说了好几遍,让她千万不要被那位帮主的外表迷惑。
外表迷惑……
江梨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位王公子……"
出门在外,谁还会蠢得真的用真名。
易北用的依然是第二世时用的假名。
"或者你应该叫他曹帮主更合适。"
江湖很是健忘,曹老帮主去世不到半年,对于新帮主的称呼,就从小帮主变成了帮主,而前任已经作古了点帮主,自然而然就被叫成了老帮主。
半年不到,能让全江湖忘了帮主前面那个小字,此人确实很能耐。
"如今水面平静,离岸口又不远,他自认还没摸清我的底细,自然不会下手。"
除去正常的暗中往来的进项银子,外带商户自觉的上贡交的平安税,漕运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花销就和流水一样,偶尔打劫几个有钱又是恰巧路过的肥羊,赚赚零花银子也是不错的。
易北是生面孔,船上的徽记又被刻意铲去,曹仝观察了好几日,只觉得除去易北带着的家丁似乎会些武功之外,其余的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商人家想要子承父业的儿子,大包大揽在自己父亲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赚回大钱,而父亲却怕儿子半路出意外,所以给他多派了些家带武功的家丁而已。
所谓演技这种事儿,假作真时真亦假。
易北是真的当过行商,这会儿也不过是在重操旧业来演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再过两日,走到白虎湾,下不下手就在那里了。"
白虎湾暗流无数,若非很有经验的老船工,选天气很好的日子,否则根本不敢过那一块儿。
江梨脸色白了白。
她自己不会游泳,只是不知道皇室对于皇子运动的训练课程里,有没有游泳这一项,又或者是暗卫的训练日程里,会不会对于水性有着硬性要求。
"曹公子看上去很是斯文,应该不至于吧。"
再怎么样,这一回曹公子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科举未遂的读书人,才华满腹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总不至于下手残暴成这个样子,一定要把全船的人都沉到水底下去吧。
易北笑了笑。
"我说过,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漕帮多少人也是被他这张脸给骗了,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草包帮主,真等他掌权之后才发现,此人手段毒辣,简直超乎想象。
什么绑上石头沉河,什么一言不合直接把人踹下江去,什么生灌水银砒霜毒酒,只有此人想不到的,没有此人做不出来的。
只不过这人有一点好。
若是觉得你还有利可图,对你好得那简直是要掏心掏肺。
兼之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读书人脸,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根本无法预知下一秒他是想一巴掌打得你五脏俱碎,还是要和你拜把子当生死兄弟。
"曹仝这个人,如果不能以长期绝对的利益绑住他的话,就必须要让他觉得你强大到只能依附,无法反水,此去安乐郡,虽然那地方并不临江,但到底产盐,若要往外运,漕运这一关是绝对免不了的。"
有关于易北封底之事,朝堂上也拉锯了许久,谢倾歌打着妯娌之间相互走动的旗号来和江梨闲谈时,没少替太子说好话,什么太子殿下只想替十一殿下争取到最多的封地啦,什么大热天的太子殿下跪在台阶下面差点中暑晕倒啦之类种种,不一而足,所以江梨虽然没有怎么出门,但于朝堂上的局势如何,结合孟陵时不时的闲谈汇报,还是比较清楚的。
如今朝廷已经收回了铸铁权,矿藏这一块,想要再插手而不惊动京中,只怕是不可能了。
但盐权却还被世家牢牢掌控,想必天子也很是烦忧,易北这回的目的,大概是和盐权有关。
如何提炼如何加工这种事情,没有人会比当地居民更加清楚,若不能在生产环节做文章,那么能下手的最方便的地方,便是运送的过程。
水路远比陆路要省钱,盐若要运往全国,大多数商户都会选择水路。
易北带的人太多,一艘船根本坐不下,如今这艘船为了撑出富贵门面,易北硬生生只带了三分之一的侍卫充作家丁,剩下的人全都在另外一条船上,远远跟在后头,一眼看上去根本和这一艘船没有任何关系。
大概曹仝也是被这个骗了。
"人够不够?"
江梨想想可能会发生的恶战,再想想自己和易北被搜光所有值钱东西再绑上石头沉河的画面,只希望侍卫们能提前猜出主子心意,绕道埋伏,早做准备。
易北唔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江梨这个问题。
于是江梨越发担心。
皇子这种身份,也就是在京城里能狐假虎威一把,出了京城的地界,尤其在江湖这种一贯传言恩怨分明的地方,谁还管你老子是谁啊,砍了图了痛快在说。
想要看到易北亮出自己皇子身份,对方一听之下纳头便拜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如今易北手上除了封王的诏书和还没有收上来的食邑银子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不能变卖的不动资产,天晓得漕帮帮主看不看得上啊……
江梨默默沉浸在资产核算之中,无法自拔。
第120章 打劫
对于江梨而言,接受暗卫这种生物存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她活了四辈子,四辈子都没出过京城的地界,第五次在易北的带领下,好歹出了城见过了市面,但最远也只见过山贼,而且还是不入流的山贼。
至于江湖,那就是个概念,听说过这个词,但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人。
如今陡然告诉她,她已经身处江湖里,而且见到的第一个江湖人,居然长得还很像个读书人,简直就是要颠覆三观。
江梨咬着帕子,弱弱发问。
"明天会打起来么?"
易北不置可否。
"唔,大概吧,我也说不准。"
江梨继续咬帕子。
"侍卫们都会水么?"
易北想了想。
"许都和孟陵应该会,其他人不知道。"
毕竟京城不会涨洪水,最大的河也是护城河,水深及腰,对于侍卫是否熟识水性没有要求。
江梨锲而不舍的咬帕子。
"那个漕帮的帮主武功很厉害么,会在天上飞然后杀人不见血?"
看着那么斯文的人竟然有可能是传说中摘叶飞花都能杀人的武林高手,想一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许都和孟陵捆在一块儿能不能打过人家一个手指头啊。
易北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
"武功应该不错,陆上不及孟陵和许都,但漕帮的重点是在水上,所以他水性不错,在水里打的话,胜负难说。"
江梨依旧不肯放弃那块倒霉催的帕子。
"其实上次你说要和那位曹帮主见面,我还特意去寻了一对羊脂白玉瓶来给你当见面礼,现在就放在房里,到时候打完你还要送么?"
易北终于没能忍住,打了个哈欠。
"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瓶子不太好,他最恨别人说他是花瓶,中看不中用,困死了,睡觉。"
江梨丢了帕子,恨恨在易北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
"明天就要到白虎滩了,你都不会安慰我一下么,办完事了只知道睡觉。"
易北翻过身来,伸手拍拍江梨脑袋。
"乖。"
江梨无语凝噎。
不管再怎么紧张,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该来抢劫的还是要来。
江梨起了一个大早,穿戴整齐,所有贵重首饰都收进妆匣里放好,脑袋上只留了最便宜的一枚金簪和一把银质雕花插梳,外带把自己的王妃金印仔细拿油布包好,收进怀里,唯恐不牢,还拿了细线牢牢把金印绑在衣带上。
万一真的不幸落水,脑袋上的插梳可以卖了换钱,王妃金印在报官时可以拿出来当作虎皮作大旗,其余万一沉河了是肯定没人会捞的,如果是被抢走了,说不好将来秋后算账还能找回来。
易北心大,所以江梨想得很开。
不就是被抢么,又不是第一回了,留得命在比什么都强。
于是,当惊慌失措的陈管事,急匆匆的推门来报说几艘来历不明的船把自家王爷的船团团包围时,见到的,就是一脸淡定穿戴整齐的江梨,和满脸大写着慌个毛还有我的易北。
"王公子起来了么,没起来的话,去敲敲门,告诉他早饭好了。"
陈管事扭头看看舱门方向,再看看自家主子,含泪领命而去。
他还没找皇后报仇,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河里啊。
易北携了江梨的手,一路拉着她去甲板坐下,边走还边吩咐人,搬来桌椅摆上点心,他要和王公子一块儿边吃早饭边共赏滩险浪急的江景。
如丧考妣的陈管事,领着白衣飘然堪比仙人的王公子,一路奕奕然走到了清晨到朝阳之下。
易北很是开心的举起一只爪子,招呼王公子。
"过来坐吧。"
周围,满船的河盗,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顺从无比的真的跑去了易北对面,坐了下来。
"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杨公子胆识过人,只怕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吧。"
皇商中间没有姓杨的,出门在外,傻子才会报真名,但曹仝是真的没猜出来易北的身份,只是他带的东西全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珍品,若是商人,只有皇商才能做到如此财力。
易北笑着指了指隔壁船。
"曹帮主还是让兄弟们收一收刀子吧,拙荆胆小,见不得血。"
江梨趁人不备,狠狠剜了易北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挤兑自己。
曹仝果真挥了挥手,让周围人不要那么紧张。
"既然杨兄已经知道在下身份了,那么……"
易北笑眯眯打断曹仝的话。
"知道,老规矩么,船上物品你七我三,你保证不杀我全家,我保证上岸之后不报官,都是出来在江湖上混的,最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我若不守信用真的报官,你回头就会来血洗我全家么,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