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卢家老宅就是一处十分寻常的房舍,据说当年卢指挥佥事从军前日子过得很是穷困潦倒,自是不可能将房子建得多好。后来虽然翻修过,但也不过尔尔,与赵家在乡下的院子相比还要差上一筹呢。
但是吴夫人就是宁愿住在卢家的老宅里,不肯去安平卫的指挥佥事府,当然也不肯去别处。当然除了这个怪癖,还有一些关于吴夫人的流言,也不是很好听,只是却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家村的人是不知道吴夫人的,因此他们只当吴夫人看不起三家村而不愿意进屋坐一会儿,因此便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不过宁婉经历了那个长长的梦之后,她早听过、见过许多的事情了,对于吴夫人不同寻常的举止并不吃惊,也无心去打探。她先朝娘悄悄使了个眼色,就向吴夫人笑道:“既然夫人有急事,我送夫人出村。”
于氏便也不再留客,扶着宁清一同送卢氏母子出了院门,站在门前看着他们走了。
宁婉则送了吴夫人和卢二少爷到了村口,停住了脚步,点头笑道:“你们慢走。”
卢铁石一路无语,现在将骡子缰绳放了一放,落在吴夫人身后几步向宁婉低声道:“你别介意。”
宁婉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母亲,吴夫人是有些失礼了,但是自己却知道她一贯如此的,便摇头一笑,“没关系的。”
正要回去,却发现自己还提着装了一半槐花的篮子,原来到了家里忘记放下了,便将篮子拿下来递给卢铁石做回礼,“送你吧,回去放在馒头里非常好吃。”
卢铁石便也笑了,宁婉果真没有生气,“你叫宁婉,我记得了,”接了篮子过来,“谢谢!”
宁婉送了人回家,半村的人都在自家中,早已经将吴夫人送的东西合部打开,正啧啧地惊叹着。原来一个包袱里是用八匹绸缎,五颜六色,溢光流彩,许多人要拿手去摸,宁清正拦在前面,“大家看看就算了,这绸缎细致着呢,你们手太粗的容易把丝线都弄毛了!”
又有人围着看另一个包袱里的八盒子点心,粟子糕、豌豆黄、桂花饼、糯米团子,还有各种印了花的精致小点……正是虎台县里最有名的飘香居点心。
三家村里的人即使吃过飘香居点心的,也最多尝见一样两样而已,现在见了这么多精巧的小点心,都爱得不得了,纷纷惊叹,“这是怎么做出来的?闻着又这样香?”
于氏守着这些点心,却也没有发话请大家尝,毕竟第一次见这样好的东西,超出了她的见识,她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丈夫还没回来,宁婉也不在,没有人帮她拿定主意。
第28章 尽力
宁婉只用眼睛一扫,便将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心里便也有数了,吴夫人不懂人情世故,但感谢自己的心果然十分诚恳,绸缎是上等绸缎,点心是虎台县最好的飘香居的,又用最贵的盒子,再想到自己收起来的小包袱,这份谢礼应该用了百两银子上下吧。
也许大家都以为堂堂的卢指挥佥事原配夫人,花一百两银子不算什么,但是宁婉却知道吴夫人是没有钱的。卢家所有的家产钱财都掌握在周夫人的手中,卢夫人只不过每月拿着二十两月例银子过活而已。
若是在三家村的村民来看,每月二十两银子,三家村的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攒得到这么一笔巨款,还不是绰绰有余?但其实并非如此。
三家村的生活清贫自不待言,但花销亦十分地少,除了婚丧嫁娶的大事,一年到头吃的粮食、果蔬都是自家产的,只买些针头线脑的,过年扯几尺布做衣服而已。
但是吴夫人却不同,她虽然在老宅里不出门与人应酬,但柴米油盐样样都要买,儿子习武读书更要用银钱,她又有病,看病买药也是一大笔,虽然生活比三家村人好些,但花销亦大,剩不下多少钱。
总之,吴夫人办的谢礼应该是尽了力的。
当然,吴夫人固然尽力,但宁婉收下这礼也心安理得,她救了瘸子将军,保住了他的腿,不管怎么算也当得起一百两银子。
而且家里也确实需要钱,就在这一霎间,她已经想好了每一样东西的用处。
因此,宁婉上前将两盒子点心拿起来递给娘,却将其余的收了起来。于氏便明白了,笑着让大家,“大家都尝尝吧,毕竟是从虎台县带来的。”
村里人都盼着这时候呢,每人都上前取了一块,又有的家没人来的,于氏便也替他们拿了出来,让人带过去,不肯忘记村里的每一家,这在三家村便是极得体的举止了,大家得了点心便也知趣地慢慢散去了。
就在人差不多散尽的时候,三老太太带着拴儿走了进来,一脸的笑意,“哎呦,我听说婉儿救了贵人,那家送来了厚礼?”
于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重新坐下了,就是软弱如她,在知道三房骗了自家,又欠了几石粮食不还之后,也能挺起腰杆子面对原来她最惧怕的三婶娘了。
二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先前怕三婶娘是因为她对丈夫有恩,现在恩早没有了,反倒成了怨恨,于氏便瞧不起她了,因此坐得直直的,微笑着说:“三婶娘坐吧,其实也够不上救人,不过是帮了点小忙,但贵人却极在意礼数一定来感谢。至于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说着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拴儿,“吃吧。”
拴儿也与三婶娘一样,与先前不同了,进门没有像以往一样公然大吵大闹,估计是被大人教导过。现在接了点心,两口塞进了嘴里,却被这从没吃过的美味吸引住了,又恢复了原来的讨厌模样,转眼扑向点心盒子,“我还要吃!”
宁婉自拴儿来了,心里早生了警惕,不知为何,在她心中总觉得就是拴儿将父亲典来的女人撞倒了小产的,眼下见他向于氏一扑立即一把揪了衣领抓回来,推向三老太太,厉声喝道:“我娘正养着胎呢,若是拴儿敢冲撞她,我就拿刀到你们三房讨个公道去!”
拴儿被她一推到了三老太太的身前,正远离了那盒子点心,本想立即就大哭起来,却又被宁婉的凶相吓得忘记了哭,只呆呆地仰头看着她。
三老太太也被一脸怒火的宁婉吓了一跳,刚想骂人又止住了,便撇嘴道:“不过有身子罢了,谁没生过呢,至于这么金贵?”
宁清却忙着先将那些绸缎搬到了炕里面,这时也站在宁婉身边向三老太太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还我家三石粮食?”两个女儿将于氏护在后面,一同对着三老太太,气势也不小。
三老太太再没想到大房会变得如此厉害,眼珠一转,掉下泪来,“你们家连亲戚长辈都不认了?怎么就这样冷血?”
宁婉就冷笑道:“你再大点声哭,我把村子里的人都喊回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明白,看看谁连亲戚都不认了,又十分冷血!”
三老太太哪里有脸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立即收了泪拉起拴儿走了。宁清便在后面啐了一口道:“不还我们家粮食就不要再来大房!”
宁婉见三老太太头也没回地走了,也冷哼了一声,“看来又能消停一阵子了。”
正说着,宁梁自地里回来了,“听说家里来了人?怎么又走了?”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于氏就若笑着叹道:“可能见了我们家的房子太旧太破了,不愿意进门吧。”客人到了家门不进,她做为女主人,心里并不大好受。
宁婉就笑着劝娘,“我看那位夫人倒不是那样的人,恐怕也是有苦衷的。更何况他们若是留下了,我们家也张罗不出什么好饭菜,他们走了反倒是两便。”
宁清眼下却处处帮着宁婉了,也道:“不吃就不吃吧,我们家还省了好些白面、鸡蛋呢。”
宁梁看了那绸缎和点心,也是叹,“这要花多少银子!”又道:“不管怎么样,没留着客人吃一顿饭总是失礼的。”
宁婉就笑道:“我把刚采的槐花给他们做回礼了。”
“送槐花?”于氏就笑,“你怎么想出来的呢?那不过是到处都有东西。”
“可是也许他们那里就没有呢。”宁婉想了一想,好像虎台县郊真没有槐树。不过,她也不能确定卢二少爷会不会将那些槐花带回家里做了馒头吃,他看起来真不是能把槐花做了馒头吃的人,也许走出三家村后他就把篮子扔掉了呢。
但是那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
卢氏母子到了三家村便立即离开,就有如一道旋风一般,转眼便过去了。
可是宁家人又不免议论了半晌,洗净了手才将那绸缎打开细细看过,再开了一匣子点心每样都尝了尝,再三慨叹,“真都是好东西!”
于氏便要将点心收起来,“这么好看的窝窝,我都舍不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