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一身大汗,发了疯一样地往前冲,可路口一个转身,只看到几条又长又黑的胡同,哪里还有刚刚那个妇女的身影。
他傻了一样地望着眼前,忽觉得像被人用铁锤砸在头上一样,这个人都蒙了。
那个人,那个人难道是个人贩子?
他,他就这样让她把妹妹给拐跑了!
他怔了一瞬,下一刻,立马转身往医院跑。虽然他再恨父亲,但眼下,唯有父亲派人,才能找得到妹妹。
果然,回到医院,病房里父母显然刚吵完架,脸色难看的厉害,几乎已经到了分外眼红的地步。他跑进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当看到他满脸的泪水,两个人都惊了。
“怎么了?”母亲一下子从床上起来,翻看他身上四周,以为他被人欺负了,满脸紧张。
“妹妹,妹妹……”他死劲喘着粗气,一路跑过来,只觉得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疼。
可,他眼泪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房间里,顿时,只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母亲一愣,以为女儿在育婴房出了事,脸色倏然一白,抬头就要往门外跑,他却死死地抓住母亲的衣摆,朝着呆愣的父亲望去:“妹妹,妹妹被我弄丢了!”
啪——
猝不及防,母亲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滑去,头顶撞在病床扶手处,发出一声闷响。
顿时,他吓得浑身一抖,下一刻,只听到父亲咆哮的大喊:“医生!医生!人呢!快来人啊!”
白袍大褂的医生、神色匆匆的保镖,闭着眼睛几乎没有反应的母亲,以及脸色难看的父亲……。
后来的许久,他的记忆始终定格在这一天,这慌乱嘈杂的房间里,再也挣脱不开……
☆、第四百二十五章 始末
母亲送去救治,父亲随即派人去找孩子。可惜,在这B市,他们这群人人生地不熟,想要在这偌大的地方找到那个容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女人,简直难于登天。
哪怕再怕媒体曝光,父亲到底还是亲自找了当地官方,原原本本说了孩子被拐的过程,最终是警方出动,彻底排查。
只是,B市那么大,一夜之间,丢失一两个人,太简单不过。
他年纪小,那人贩子长得又毫无特征,素描仿真画出那个女人的容貌,根本没有太大用处。妹妹又是黑发黒眼,抱在一个女人怀里,这在B市里,符合这种条件的,没有一万也至少有八千。排查工作进度缓慢。
母亲昏迷了一段时间之后,醒过来,行为举止便一阵一阵的。一会儿会笑着问他:“你妹妹吃过了吗?等妈妈病好了,我就带你们一起去上海。”一会儿会指着父亲的鼻子,尖叫嘶喊:“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显然,母亲已经记忆颠倒,神志不清。医生解释说是受刺激过度,加上之前生产时候留下来的隐患,如今,除了慢慢调养,没有其他办法。
妹妹的消息迟迟没有动静。
父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恨不得将自己抽死。但是,妹妹,他那还在襁褓中的妹妹,却是再无踪迹。
这一失踪,便是许多年……。
父亲强制把母亲送回欧洲,带进私立医院的神经科,接受治疗。
三年的时间,他每次去看母亲,她不是哭喊,就是悔恨。
不愿见父亲,不愿见外人,唯独他去探视的时候,她会狠狠地搂着他:“Grantham,妈妈对不起你妹妹,也对不起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她不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而是多关心孩子的话,不会弄出如今的结局。她的女儿,意外早产,刚刚健康了一点,却被人贩子拐走了。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不是的。”他埋在母亲的怀里痛哭。都是他,都是他犯的错!如果不是他,妹妹不会丢!
后来,母亲的“病”渐渐好了,人却是越来越寡言少语。
两个人很快办好离婚手续后,她便来准备带他离开。
他却摇了摇头:“不,我要留下来。”即便父亲再花心,再滥情,对亲身骨肉却是看重的。母亲离婚,生活重头开始,他不能让母亲还要分心来照看他。更何况,他还要靠着父亲的背景却找妹妹。
母亲望着他郑重的样子,泪如雨下,“Grantham,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是妈妈的问题,是妈妈的错。”
最后,他还是没有同母亲离开。
而是三不五时的,不停找人去寻妹妹的行踪。
母亲虽然离婚了,但是也将离婚后所有财产拿出来,找到私人征信社,去寻找孩子。只是,依旧毫无音讯……
这便成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一个结。
直到,她再婚了,嫁个了另一个男人。
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水牧莲。
从此,她像是将对之前女儿所有的愧疚都补偿在水牧莲的身上一样,千娇万宠、慈爱非凡。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对着他,满脸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B市警方没有找到那个拐卖妇女的真正行踪,是因为她连夜就逃到山区里去。因为通讯不好,外界很少有人察觉她忽然带了个孩子进山。却因为警方后来四处搜捕,风声太紧,让她根本无法将妹妹脱手卖出去。也终于知道,她到底拐了什么样身份的孩子。于是,便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立刻给处理了,眼不见为净。
孩子还小,经得不饿,没有母乳,她又不敢轻易出门买东西,于是,就用米糊喂给孩子。时间久了,孩子便日夜啼哭。她深怕被别人知道,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晚上,用一个盆子裹着孩子,直接扔在了附近一棵歪脖子老树下。当时,考虑是晚上下大雨,泥土会被雨水冲刷,看不清她的脚印,却没想,就在同一天,陪着丈夫一起下乡的张翠忽然临产,冷国翼开着车,疯了一般地往医院赶去,偏偏在附近张翠的羊水破了,他手忙脚乱地亲手接生了自家闺女。
或许是天注定,在树下,被安置在盆子里,差点被雨水淹没耳朵的孩子放声啼哭,冷国翼一愣,待看清那还裹着襁褓的孩子,终是一脸心痛地将她抱起,驱车赶往医院……。
兜兜转转,因果轮回,这便是当初,一切的缘由……。
☆、第四百二十七章 以身代之
Grantham目光突然转到峤子墨的身上,那晚,自己和云溪坐完伦敦眼之后,竟然“偶遇”他。当时,他眼底透出的淡淡的打量,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某人怀疑他对云溪图谋不轨。只不过,当初,云溪并未与峤子墨确定任何关系,所以当时他们说话都点到即止。
只不过,大抵再精明的人,遇到爱情,智商都会暂时被蒙蔽。
至少,全世界那么多人都知道,伦敦眼从来都不是恋人乘坐的。因为,有种传说是坐着它的爱人会不能终成眷属……。
想到这,Grantham摇头苦笑一声。
已然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如今,望着听完一切过往,却依旧冷静得不可思议的云溪,除了忐忑,他更多的,还是心疼。
到底是经历了多少过往,才锻造出如今这样的处事不惊……
云溪看他盯着峤子墨,目光垂了一瞬,似乎陷入之前的回忆,指尖轻轻点了点大理石桌面,发出的声音,顿时将Grantham所有注意力全部转回来。
前因后果,她已然听得很清楚。冷家瞻前顾后,明明已经有怀疑的对象,却不敢轻易去验证。说到底,还是存着为她考虑的心思。否则,收养着别家的孩子,若不是真心相护,早早告诉她,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正解脱,他们的收养,说句实话,于当年还是婴儿,被人贩子弃于郊外的她来说,并非十恶不赦的事情,相反,却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而自己的真正亲人这么多年,也不曾放弃寻她。只不过,因为生母曾经出过精神问题,非到水落石出,Grantham不敢轻易告诉她。
情与理,她都看得很清楚,那么,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云溪眼中湛湛光华一闪而过,她朝Grantham平静开口:“你既然查清了一切,为什么不告诉我?”
既然在英国的时候就已经获得她的头发,为什么,事到如今,他才告诉她一切?明明,平时就有机会。暂且不提当初,他们曾经合作过电影,相处时日较多,便是后来,他和她同是“古玉轩”的大股东,接触也从未断过。为什么,迟迟一直没说?非到乔老在最不适宜的时候,捅破她并非冷家女儿的事实?
Grantham怔怔地望着她,眼中一片悲怆,似乎整个人都灰了。见云溪一直盯着,不肯放弃这个问题,他忽然惨淡一笑,闭上双眼:“我不敢。”
云溪诧异地望着他,高傲如Grantham,可他刚刚说了什么?
峤子墨却像是忽然解除了心底所有疑虑一样,几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或许,这种事情,对于云溪来说,从未想过。一个身怀罪恶感那么多年的亲人,在她还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尽过哥哥的责任,却在她名声遐迩时突然跳出来告诉她当初一切的真相?
她既然在没有亲人的时候就能取得如今的成就,时隔近二十年,在她功成名就的时候,他却告诉她,当年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是他的轻信别人才导致她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会害怕,怕云溪的怨恨,怕云溪以为他别有所图,更怕云溪毫不所动,怕她告诉他,既然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现在也不必出现了……。
每一种可能,都折磨着这个男人。哪怕他在外人面前,多么的有礼有节、身份高贵,但是,在云溪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踟蹰不定的哥哥……
Grantham忽然抬起头,眼中一片颤抖,似是有一片迷雾在里氤氲而开,他却定定地望着云溪:“当年,是我亲手把你弄丢了。如今,你在冷家千娇万宠地长大,眼看即将结婚,而我却来告诉你,你压根不是冷家的女儿?”然后呢?让全B市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背后讨论,他的妹妹,这么多年在冷家的庇护下长大。却在要嫁入峤子墨这等人物的时候,攀附欧洲皇室。无论真相如何,外人总归只会用自己最大的恶意去揣摩真相。这些年,他难道看的还少么?而以云溪的性格,她是绝对不屑于去和别人解释,到头来,他的寻根,他的守护,却只会给她带来另一层负担。
他已经害得她这么多年流离在外,决不能再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Grantham忽然咬了咬嘴唇。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今早告诉她?可每一次看到她微笑地站在冷家,被所有冷家人疼爱着、关注着、纵容着,他便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插手。但其实,他设想过的。在乔老受到应有的惩罚之后,在云溪高高兴兴地嫁给峤子墨之后,在她心满意足、快快乐乐的时候,找一个机会,将过去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坦白告之。不管那个时候,她会露出什么样不可思议的神色,至少,她受的伤害会少许多。
但无论如何,他亦没有想到。传说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在乔老的身上根本毫无作用,相反,这人恶毒、冷血、愤世嫉俗,恨不得云溪、冷家全部为他反目成仇。
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忘要给冷家最后一击。
除了冷国翼和冷老爷子猜到云溪真正的身份,冷家其他人即便知道云溪不是真正的骨肉,却不知道她到底出身如何。
在香港别墅的酒窖中,冷偳并不知道他是云溪的哥哥,见他处处都格外关注云溪,以为他是爱上了云溪,所以曾经劝解过他:“你应该知道,在云溪这,你没有可能。”
他那时候,便知道,冷家人,即便是已经知道云溪并非真的冷家子女,也依旧是护短到底的。
认识云溪这么久,他和冷偳一样肯定,她对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之外,是个足够心狠的人。她喜欢是就是是,不喜欢模糊不清,纠缠不清。
“没有可能?”他当时却只是抬眉,深深地看冷偳一眼:“作为她的哥哥,其实,你还不赖。”
为妹妹挡开“烂桃花”,委婉拒绝他的“超乎寻常”的关注,这样理所当然的,身为兄长的关爱,冷偳不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的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第四百二十八章 直白
屋内的余辉已经差不多散尽,华灯初上,夜色悄然散开……
云溪看着Grantham坐在那里,脸色忽明忽暗。
忽然知道,身边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云溪觉得,这种事情,若是当初真身没死,怕是此刻非要扭身质问,凭什么,凭什么他的一个疏忽,却是要她来买账?
可是,她不是。
她不是他真正的那个妹妹。
他小心翼翼、怀揣着罪恶感寻寻觅觅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来迟了……
要告诉他,他一心呵护的妹妹,其实早已经死了吗?
可那样有什么用?
报复的快感?
兴奋的回击?
她冷淡地摇了摇头,这些与她何干?
身份、地位,她若想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完全可以挣来。
金钱在她眼中,如今也不过只是个数字而已。这个人,说起来,从头到尾,虽动机不纯,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撑到顶,也不过是瞒着她的身世而已。
而冷家如今战战兢兢,连电话都打不进来,亦不过是同样的事情。
说到底,其实,她们这些话都可以摆在明面上解释清楚,而她的过往……。
静静看了一眼坐在桌边,始终平静的峤子墨,若是将她死后重生在“冷云溪”身上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怕那才是真正的翻天覆地!
Grantham抬头看了一眼云溪,却刹那间,怔住。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可眨了眨,云溪眼中的怜悯依旧清晰可见。没有愤怒,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指责,甚至,连一丝怨气都没有,相反,她竟是怜悯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