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延恩便是感慨,赵淮之是有些能力的,他在理藩部的职位并不是仅仅只靠着他的家世,简延恩甚至说道,“京都里的那些传言只是传言,他为人中允。”
简宝华听言笑了,笑意从眼底荡漾开来,让简延恩瞧着她的笑,也忍不住松了抿起的唇角。
这是自寿宴一个月后,简延恩第一次提到赵淮之。
而在今后的日子里,简延恩提到赵淮之的次数越来越多。
简宝华也就知道,赵淮之刻意接近简延恩,一点点与他相处,给他好的印象。
他耐心地做着这件事,不急不躁。简宝华也就从父亲的口中听到的多是赵淮之的长处。
渐渐到了夏日,这一日,父亲又有了新的感慨。
“只是有一点,”夏日的蛙声里,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这样的人,怎么还不成亲?只怕内里有什么隐疾了。”
简宝华原本就笑着,听到了这里,面上的笑容越盛。
简延恩不知道简宝华笑什么,他的隐疾是另有所指,此时也跟着女儿笑了起来。
随着夏日款款而来,那温暖的风吹落了少女厚重的春衫,轻薄的纱衣穿在了身上,与春日的清新不同,夏日的衣衫色彩更加斑斓,在蝉鸣声之中,那衣衫已经薄无可薄,颜色是一年之中最为清浅的色彩。
三伏日里,靠着的是凉沁沁的冰盆降温,纸扇轻摇,赵淮之给简宝华打扇,将那缠绕在冰盆里带着凉气的风扇向简宝华。
耳畔丝丝缕缕的长发被吹起,让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指尖轻绕发丝,“我听人说,段家长公子病了。”
前些日子,段家遣冰人想来是要去简家提亲,段翮苦夏,身上不大利爽,加上这事已经成了定局,就生了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里头装着事,心中郁郁,这病就好的更慢了。
其中一度来势汹汹,听说病的失去了意识,病情凶险,若不是请了神医,这条命只怕都要没了。
因为事关简宝华,赵淮之打听的清楚,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喊过简宝华。只是这桩事,赵淮之便不准备告诉简宝华了。
“恩。”简宝华有些诧异地挑眉,前世是没有这回事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足以让他读懂简宝华的眼神,她有些诧异段翮的病,既然已经决定将她想让,又何必多去想。
赵淮之的手指摩挲他细腻的面颊,段翮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有些事情可以相让,有些事是不成的。
段翮只怕心中已是后悔,但是他那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更何况……就算是段瑜愿意退让,他赵淮之也不会答应,她是属于他的。
开了弓的箭,没法子回头的。
“段家的事也就罢了。”简宝华含笑道,想到了昨个儿夜里父亲的评价,“爹爹昨晚上还说,怕是你有什么隐疾,才不成亲。”
隐疾?
赵淮之伸手把她揽入到了怀中,少女的身姿柔软,她的胸前悄然鼓起,束腰裙将她的腰肢掐的不盈一握,“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早早娶了你。”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沙哑,他也可向她证明,他的身子康健。
赵淮之觉得柳下惠也莫过于此了,对方只需要忍一次,他需要克制住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她年岁太小,她与他没有成亲。
若是能够远离,自然不会生旁的心思,只是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怎愿远离?
只是牵着她的手,只是抱着她的身,心中就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原先他总是一个人禹禹独行,如今心里头有了牵挂的人,负重前行,他反而行得更快。
简宝华在他的怀中,也幸而有冰盆,若不然抱着要一身汗了。
她听得到他胸膛的声音有力,那声音让人安心。
她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赵淮之的反应她有时候能够感觉得到,但赵淮之若是起了反应,总是会避开她,怕轻浮了她,怕惊着了她。
他这会儿又是起了反应,简宝华的面上有些发烧,“还早。”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简宝华,今日里来寻她,是有正事的,“还有两日,我就要走了。”
这半年的时间,他隔三差五的时候会让平月送东西,每次休沐日的时候,她几乎都可以见到他,如今他要离开?
简宝华一时有些恍惚,很快就问道,“去哪儿?”
“去边城。”赵淮之说道。
竟然是边城……
想到赵淮之所在是理藩部,又并不奇怪。
简宝华想到了舅舅,有些失神,算算日子,等到入了冬,在春节之前,久久未归的舅舅如同倦鸟归林,从边城回来。
她对舅舅的印象并不深,只是他含笑的模样,笑着把她丢入到高处,然后又接住她的身子。
前世在外祖父死后,舅舅是从边城回来过,但是圣上没有允了他的丁忧,下葬了外祖父,他又是匆匆离开。今生外祖父不曾亡故,她还尚未见过舅舅,想到赵淮之要比她早些见到舅舅,心中有些艳羡。
“去多久?”
“我猜是半年的时候。”赵淮之说道,“我想三九天之前,应当就可以回来。”
“那挺好的。”
“是啊。”赵淮之笑着说道,“讨好了齐家人,简家的老爷,齐家这的这一位,此行也会见到了。”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心中有些许感动。为了娶她,他是费力心思的,在理藩部,他本就是事多忙碌,但就算是忙碌也总想法子与简延恩、还有齐家的两位兄弟相交。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赵淮之说道。
“这么快?”
赵淮之不说话,其实早已定下,只是他不曾告诉他。
“我想……”赵淮之一直送她东西,简宝华也一直在考虑回礼的事,原先有些不大好意思,此时从锦囊之中拿出了一枚玉佩,简宝华不大会打络子,只会做同心结,正是因为这同心结,才让她不好意思把玉赠与赵淮之。
如今他要走了,再见便又是小半年的时候。
“送你。”她白净的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上好的蟠龙暖玉,坠着的是红色的同心结。
第95章 雨中血人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的时候, 还想着他行走的时候袍角间若隐若现那红色的同心结,他穿着的是天青色的直缀,红色的同心结并不大相称, 他却把暖玉佩在腰间, 压住在风中翻飞的袍角。
额头上出了汗水,拉开了马车的帷幕, 吹入的风也是带着燥热之感。
简宝华的手指绕着腰间缀着的水晶珠串, 沉甸甸的碧玺珠串, 或是嫩绿色,或是明红色, 清浅而又热热闹闹结成一束,缀在腰间煞是好看。
这上好的碧玺,自然也是赵淮之赠与她的,这是京都里的头一份,简宝华带上没有多久, 女院之中女子也悄然带上了各式各样的碧玺珠串。
染春见着小姐葱白的手指抚着碧玺珠串, 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每次休沐日的时候, 自家小姐私会赵淮之, 这桩事让她想到就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好几次都想要开口, 又不知道怎的说,唇边起了一圈细小的火泡,这炎炎夏日里心里头生的是无名的焦躁之火。
小姐怎么就与江宁世子有了私情?
还没有入城的时候, 简宝华就看到西边的沉云压下,似乎要用席卷一切的阵势,好似要压垮摧毁一切。
来势汹汹,一股子气吹走了燥热之感,那凉沁沁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宣告暴风雨就要来了。
“要下雨了,”那凉沁沁的风让她陡然一轻,心里头也有了另外的忧虑,此时尚未入城,这里是泥地,等到等会下大了雨,强勉在雨中赶路,马车坏了反而是进退维谷,简宝华还记得,这辆马车的车辙本就有些小问题,原本是准备今日里用过了之后,再送到车马行去修缮。
“让张亮赶车赶得再快些吧。”染春一边说着,一边准备钻出去同车夫吩咐。
“不了。”简宝华拦住了染春,“我记得前面还有一里路就是外祖母买下的别院,车辙本就有些问题,我们先去那里坐一坐,夏日里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许是等不了多久,雨就停了。”
染春应下后,简宝华才让她撩开马车的车帘,去同车夫说。
堪堪行了不到百米,染春重新坐回到车内,豆大的雨珠就斜斜飞入,啪嗒落在窗棱处,绽开了雨花。
刚开始还是间疏下雨,等到恰巧驶入到别院的时候,雨就下的密密又急急,不是一粒粒的雨珠,倒像是银白的水线,结成了一张网把天地打捞。
婆子连忙披着雨披,撑开了伞迎着简宝华,簇拥着她入了内,等到了长廊脱下了雨披,婆子说道,“这么大的雨,小姐怎么有功夫到别院来。”
“车有些问题,不好继续赶路,想到舅母这里的别院,就过来小坐。”
因为简宝华的意见,齐家买了这带温泉庄子的别院,外祖母在春秋的时候都来这里泡温泉,这一眼温泉是周围温度最高的,只消泡一刻钟,最不爱出汗的也会开始出汗,外祖母一次最多泡两刻钟,一月之中连泡上五日,渐渐的,冬日便不会觉得手心发冷,夏日里也不会手脚出冷汗。
庄子买下之后,简单修葺,前院里种着的是时蔬与一株不知道生了多少年,郁郁苍苍的香樟树,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作响像是唱着一首歌,后院里庇荫的地方,种了的是药草,因为大梁对大夫的不重视,许多的药材也是糊里糊涂用着,自己种了自己用,更为放心。
简宝华到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刚刚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发丝里是湿漉漉的水汽,衣袖与裙摆也都湿了。用温泉水洗漱,身上是淡淡的硫磺的味道,简宝华披散着长发,坐在窗边看雨。
就算是在别院之中,齐家给她备下的房间也是有极好的视野,芭蕉叶被这场瓢泼大雨洗的干净,在雨中舒展着枝叶,水顺着芭蕉的叶脉垂下,滴落在泥地之中。雨滴砸在泥地上,掀开了内层,让空气之中除了水汽还斥着淡淡的土腥之气,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洗去尘埃的清新之气。
她的手指捏着发簪,红宝石攒梅样式的发簪在她的手中灵巧转动,这发簪也是赵淮之赠与的。
“小姐。”染春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
“怎么了?”简宝华问道。
染春开口之后,简宝华才知道她与赵淮之的私会,在染春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许多次想要开口,因为从未曾亲见赵淮之待简宝华的亲密,总是不好说什么,如今两人越见越频繁,她觉得这般下去不大合适,终于选了这个并没有旁人的别院里,说出了她心底的话。
“若是江宁世子心中有小姐。”这话说出来,染春便是皱了一下眉。
简宝华瞧着染春的面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在染春或者其他人的眼中,赵淮之喜欢自己是一件很难想通,让人困惑的事。
“应当提亲才是。”染春说完了这句后,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事,“再说了,柒夏这丫头,跑得越发勤了。”
“柒夏的事情,就随她去了。”简宝华说道,柒夏的大哥沉溺于酒、色与赌之中,前世的时候就因为他的这毛病,在今年的这个夏日里死了。而柒夏很快也到了年龄,家里要给她赎身要嫁人了。
她容着柒夏,一来是因为柒夏在她的身边,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大半的时候都是在女院之中待着,若是外出,也往往带的是染春与平月两人;二来是因为柒夏要去简宝珍那里去要好处,简宝珍免不得要给她银子,简宝珍是肖氏带来的,简宝华不愿意落得一个苛责嫡妹的名声,每月的分例比照其他的闺秀往多的给,但因为柒夏去简宝珍那里,简宝珍总是要给柒夏好处,一来二去,她能有什么银子在手?
简宝华有前世的记忆,如今的简宝珍远没有上一世的阔绰,在外的每一分银子都要掰开去花。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的简宝珍,自然无形之中就闭塞了耳,不晓得许多京都里的消息,不晓得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涛涌动。
“这……”染春说道,“总没有日日防贼的。”
简宝华听言弯唇一笑,前世自己待柒夏好,她身边没有尽心尽力的染春,没有会功夫的平月,只怕简宝珍把自己的状况摸得是清清楚楚。如今染春的口中,把柒夏比做一个贼,简宝华失笑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前世有些可怜,闭目塞听,分不清藏在笑脸之后的真情与假意。
染春见着小姐的笑容,心中莫名。
简宝华握住了染春的手,“别担心我,我心中万事有数,你只消做好自个儿,准备好嫁人就好。”她看着染春的眉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才……没曾想你竟是担心我。”
染春提到了嫁人,面上一红,无措地低头想要掩饰面上的羞涩。
简宝华笑了笑,“行舟求到我面前,我竟是没曾想过他看中了你。”上辈子的时候,染春被她的亲人寻到,另嫁他人,行舟并没有娶妻,孑然一身。他们曾经断掉的红线,在这辈子被重新串联起来。
“行舟的性子沉稳,做事也是细致,与你十分相似。他只是一人,今后你嫁给他了,两人相携,日子过得简单,挺好。”简宝华笑道,“嫁人嫁得好,这是好事。”简宝华眯了眯眼,因为上一世染春另嫁他人,简宝华特地先前同她问了,在家乡有没有定过亲,染春的答复是摇头。
上辈子染春的那亲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简宝华心底未解的疑问。
染春的耳廓有些发红,瞧瞧看了一眼小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姐的性子稳重下来,不再痛柒夏玩到一处,她万事有了自己的想法与主意。
此时简宝华含笑的模样,哪里像是比自己还小三岁的模样,忽的觉得江宁世子看中小姐也不奇怪,这样的小姐,没法把她当做孩子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