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双眼布满血丝，精致的脸孔像是在一夕之间就消瘦下去一大圈，整个人憔悴不已，声音嘶哑，半晌挤出一句话，“大姐，今日之事，谢谢你。”

景瑟点点头，“你是我堂弟，你我这般关系，用不着言谢，原本我早就想告诉你真相的，可又怕你受不住，因此才会隐瞒至今，今日也是逼不得已，还望二弟莫怪我不分场合。”

景澜心头堵得慌，没再接话。

景瑟道：“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年我娘亲过世的时候，连灵堂都不能设在府内，我那时还小，并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伤心，像是永远都哭不够。”

景澜动了动嘴唇，“大姐，你恨不恨大伯母？”

景瑟讶异地看着他。

景澜咬牙怒声道：“见到母亲尸骸的时候，我恨不能亲手把苏氏千刀万剐，这个女人的心为何这般狠？母亲素来稳重，就算是真的撞破了她的秘密，她大可以私下了结，母亲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怎可能把这种事传扬出去？可苏氏好狠的心啊，竟然连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留给母亲就取了她的性命。”

说到最后，景澜已是泣不成声。

景瑟看着景澜，忽然就红了眼眶，她上前两步，轻轻抱着景澜，拍拍他的后背，“别难过，你还有你父亲，还有弟弟妹妹。”

顿了一下，接着道：“当然，你还有我。”

景澜愕然抬起头。

景瑟微微一笑，“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景瑟这番话，让景澜想起先前自己一直拒绝景瑟的靠近，他面上有些羞愧，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起来。

景瑟知道自己这样说，景澜必定是一时无法接受的，她也不急，慢声道：“人生无常，纵你有违抗天意之心，却也抵不过命运的强大，终有一日你会发现，那些你以为的‘割舍不下’，其实早就随着时光悄悄流逝。只有死人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叹息你母亲死得过冤，又怎知那青冥之巅，极乐之上，她不是在每日为你祈祷，盼你一生无忧？”

景澜眼眸中渐渐有了焦距。

景瑟郑重道：“回去吧，面对你一直以来都不敢面对的事实，唯有走出这段阴影，你才能真正长大，长出属于自己的丰满羽翼。”

景澜呆呆望着景瑟，他不明白堂姐为何突然同自己说这些，但他听了之后，心里的确有好受些，起码不再像先前那般堵得慌。

“大姐，那我先回去了。”景澜垂首。

景瑟目送着他回了灵堂。

二夫人杨绮珍失踪一案在当年算不得大案子，但如今尸骸被发现于墙壁内，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当即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也传进了泰和帝的耳朵里。

为此，泰和帝特地让太监总管孙大宝前来吊唁，并追封杨绮珍为一品夫人，褫夺苏傲玉的三品淑人封号，暂押京兆府大牢，由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进行三司会审后方才进行最终定罪。

收到消息的景宛白数次去老夫人的千禧堂前下跪给苏傲玉求情，但都未果，景宇桓如今愈发讨厌景宛白，一见到她就想起苏傲玉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事，每次见她都绕道走。

景宛白深深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万般无奈之下，她来找景瑟。

景瑟并不惊讶景宛白会突然来找自己，她一如往常般让璎珞奉了茶。

景宛白走投无路，她心中焦灼，因此并未绕什么弯子，直接看着景瑟就道：“大姐，你害得母亲变成了这样，心中好受吗？”

景瑟挑唇笑，“三妹妹这是心疼母亲，还是在害怕母亲一旦被定罪问斩，你就得因此守孝三年？”

景宛白被戳中了心思，眼神开始闪躲，随后，她一脸笃定，“就算母亲真的出了事，你也是她的女儿，你不也得守孝？”

景瑟面上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三妹妹，我想你是还没睡醒罢？我的母亲苏乐瑶早在我六岁那年就死于时疫，该守的三年热孝我早就守过了，你母亲不过是后来过门的继室填房罢了，我尊称她一声母亲，是依着小辈对于长辈的礼数，你以为我对她有多深厚的感情，我能为她守孝三年？”

景宛白脸色难看起来，“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入狱之前就已经病重，如今季节冷热交替，她如何受得住？”

“这就是你作为亲生女儿该关注的问题了。”景瑟悠悠品着茶，语气散漫，“你能有这闲工夫来找我争执，倒不如去京兆府衙门外跪一跪，兴许里头的人能被你感动，马上就把母亲给放了。”

景宛白气结，“你！”

“我怎么了？”景瑟好笑地看着她，“三妹妹，做人得凭良心，想当初你毁容之时，我耗尽心血为你调配了美颜的玉肌露，你那时的欣喜和感恩，我至今还记着，今次不过是在母亲杀人这件事上我没亲自出面帮忙求情罢了，你就忘了我的恩，忘了我的德吗？怎么，在你的观念里，母亲杀了人受到律法制裁，她还委屈冤枉有理了？我不出面为母亲这么个杀人犯求情，就是大不孝？这是谁教给你的道理？我为何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个道理？”

面对景瑟的咄咄逼问，景宛白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脸色难看至极，没多久就自行离开了。

景宛白走了之后，晴儿才进来，小声道：“大小姐，石榴被谢嬷嬷带去千禧堂了。”

景瑟皱眉片刻，“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晴儿道：“石榴的身份，毕竟算得上大老爷的外室女，如今真相大白，老老夫人定是想着手处理此事，给石榴一个像样的身份了。”

不！

景瑟心思流转，依着老夫人的秉性，她不可能善待石榴。

*

石榴原本正在水房里烧水，突然被谢嬷嬷带到了千禧堂，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紧张有之，欣喜亦有之，她以为老夫人是准备为自己正名了。

谢嬷嬷嘱咐道：“一会儿见了老夫人，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万不能闪烁其词平白扯谎，否则，有你好受的！”

谢嬷嬷的警告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顿时激醒了石榴，她陡然清醒过来，再不敢胡思乱想。

入得千禧堂东次间，老夫人早在居中暖榻上坐了，见到谢嬷嬷把人带到，懒懒抬了抬眼皮，不过转瞬就把视线从石榴身上移开，“你母亲现今在何处？”

石榴跪地请了安，这才站起来回话，“老夫人，奴婢的母亲早已病故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那这么说，死无对证了？”

石榴一惊，已然明白过来老夫人并不想承认自己这个相府小姐的身份。

谢嬷嬷蹙眉，“老夫人问你话呢？怎生这样呆板？”

石榴垂下眼睫，弱声道：“母亲临终前，把奴婢的身世交代给了邻家阿婆，是阿婆告诉我要来金陵右相府认祖归宗的。”

老夫人面色无波，“你母亲既已在外面嫁了人，就不算是右相府的人，你来右相府认祖归宗，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石榴绞着手指，唇瓣微微抿着，她自知身份卑微，在老夫人跟前说不上话，且听老夫人的意思，是打算私下把她打发就算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