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笑眯眯地走了,桃蕊去翻那些衣裳,才道:“这衣服倒是新的,料子也好,只是看着有些大了,不过改改就好。”
茕娘瞟了一眼,心道这郭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她本是妾室,张氏的心眼又不大,自然不会善待她,可郭姨娘从不曾跟她掐尖吵过,却不能说她是懦弱,毕竟满府上下都是张氏的人,她却还能生了个儿子又稳稳地将人带大,可见是有本事的。
茕娘可不会天真认为张氏没打过这孩子的主意,毕竟张氏连她这个前头嫡女都容不下,更别说是个庶子了。
郭姨娘容忍多年,一朝翻身,第一件事就是向她示好,这些衣服和吃食就是她的试探。茕娘从来就不喜宅斗,可是形势所逼,也就只能屈从了。
桃蕊听了茕娘的分析,眼睛都瞪大了:“这……奴婢还以为郭姨娘是个好人,没想到她也在算计小姐?”
茕娘笑了:“这哪里算是算计,不过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桃蕊还在嘀嘀咕咕,她是个好丫鬟,可惜性子太直了些,只是心疼自家小姐,倒没有怀疑她怎么突然就懂了这么多。
茕娘叹了口气,原本还有些话想说,也都咽了下去,想她当初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可惜在那吃人的宫里待久了,倒成了现在这般心机深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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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茕娘就去了郭姨娘的小院子,这位郭姨娘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父母双亡,这才不得已被叔父卖了贺家做妾。郭姨娘平日里并不太爱出门走动,只是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带孩子或是看看书,因为她略通文墨,所以贺闵也常常会到她的院子里来。
茕娘来时,郭姨娘正好在做女红,见了她来,顿时就把东西放下,脸上露出笑容来:“大姑娘今儿看着精神多了。”
茕娘也笑笑:“多亏了姨娘的体贴。”
郭姨娘把她请进房间,又吩咐丫鬟去倒些茶水,而郭姨娘三岁的儿子贺玉昭正坐在床上由奶娘带着玩。
郭姨娘亲自将茶水递到了茕娘手里:“妾身这儿只有陈茶,还望大姑娘不要见怪。”
茕娘一直被张氏遭受苛待,房中连茶都没有,郭姨娘应当也是知道的,可她故作不知,显然就是想让茕娘越发地想起张氏的不好,然后跟她站到一边。
茕娘内心冷笑,她的确是想和郭姨娘合作,但却并不意味着她要做郭姨娘手中的一把刀,在打压张氏这件事上,郭姨娘可比她迫切多了。
张氏嫉恨的,无非是她是正经嫡女,所以张氏固然在虐待她,可是却也不敢真的弄死她,否则当初她落水,张氏也不会立刻就去找了大夫,毕竟小姑娘身子弱,只要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的,便是她重生在这具身子里,也活不下来。茕娘还特意找了药渣,也能证明都是好药,看得出来张氏是不想让她死的,只是想磋磨她罢了。
可是郭姨娘呢,她才是跟张氏有直接利益冲突的,这府中几乎都是张氏的人,想要弄死郭姨娘并不难,郭姨娘如今还好好活着,靠的无非是贺闵的宠爱,可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万一哪天贺闵腻了她,张氏立时就敢把她提脚发卖了。
茕娘看得分明,所以对郭姨娘这种不那么陈恳的合作方式也就没了兴趣,她喝了一口茶,便面色淡淡地将茶放在了桌上:“茕娘今日来只是为了向姨娘道谢,如今茶也喝了,便不打扰姨娘了,茕娘先回去了。”
郭姨娘面色一僵,抓着帕子的手一紧:“大姑娘……不再多坐一会吗?”
茕娘似笑非笑:“不了,姨娘刚刚接手家务,正是最忙的时候,待到姨娘闲了,茕娘再来打扰。”
听到茕娘这种意有所指的话,郭姨娘这才意识到茕娘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不过郭姨娘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立马就变了态度:“大姑娘说笑了,妾身这哪里叫做是接手家务,不过是老爷暂且恼了夫人,妾身才捡的了这个便宜,只怕到时夫人却以为是妾身从中作梗,指不定要给妾身什么苦头吃呢!”
这倒是的,贺闵就算是宠爱郭姨娘,可也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这种遭人话柄的事情来,张氏迟早是要被放出来的。茕娘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却不想郭姨娘也这么清醒,她原本已然打消了想要和对方合作的念头,如今听得她这么说,却又改了主意。
郭姨娘见茕娘丝毫不意外的模样,暗暗心惊,她原本也没想着这大姑娘有什么本事,只是她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如累卵,所以急需同盟,哪怕茕娘年纪小,但作为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她的身份就足够拿来做文章了。郭姨娘虽然这么想,但还是矜持着身份,可是当茕娘心如明镜地点明她的处境,她迅速就放下了身段。
茕娘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温声道:“如今正是姨娘的好机会,却不知姨娘是否还有曾经隐忍多年的能耐?”
第三章
郭姨娘愣住了。
“大姑娘这是何意?”
茕娘却反问:“姨娘想必是想在这三个月里拉拢发卖一批下人,然后换上自己的心腹?”
郭姨娘被这带着淡淡嘲讽的语气弄得十分憋气,忍不住反问:“大姑娘有何高见?”
茕娘这才道:“高见不敢,只是依茕娘的,在这三个月中,姨娘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犯错。”
“荒唐!”郭姨娘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姑娘是否太天真了!夫人视我如仇寇,我若不趁此机会做些自保手段,待到三月之后,我还有什么活路?”
“三月?”茕娘突然笑起来,“姨娘真的信父亲所说的话吗?”
郭姨娘惊疑不定:“大姑娘这话又是何意?”
“这府中上下几乎都是夫人的人,他们不仅牢牢地把控住了几个主要的位置,甚至私底下也结成了复杂的关系网,姨娘真的以为可以寻个错处就把人给发卖了?到时候这些下人闹将起来,您觉得父亲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您这边吗?还不是要请夫人出来处理?”茕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今这这府中,姨娘莫说是插手了,只怕这段时间,您连调他们做事都调不动。”
茕娘的话就像一把一把的利剑,将郭姨娘原本的打算粉碎地一干二净,但她却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从昨晚到今天,她就一直被人敷衍着,她被自己的奶娘撺掇着,的确想借着这些由头把人给发卖了,再提一些自己的心腹,可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恐怕被发卖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茕娘说的,贺闵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吗?答案是否定的。郭姨娘服侍贺闵多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清,他绝不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如果自己真的闹出了乱子,为了平息事态,她区区一个妾,真的算不得什么。
郭姨娘越想越怕,冷汗涔涔道:“大姑娘教我。”
茕娘却道:“我不是说了吗?这三个月姨娘最重要的就是忍耐,一切事务都按照惯例,若是没有惯例的,不急的就搁置着,急的可以问问父亲。”
“这……可行吗?”
面对郭姨娘狐疑的目光,茕娘不慌不忙道:“姨娘别忘了,这件事里头,还有比你更焦急的人……”
“你是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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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张氏又摔了一套茶碗,在下首的李婆子吓得不敢出声,张氏奶娘亦是一脸愤怒:“原本以为这姓郭的小贱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却是个内里藏奸的……”
张氏容貌原本并不差,可是此刻都被她脸上扭曲的表情给破坏的一干二净:“待到本夫人出去,定然要将那小贱人给卖到窑子里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奶娘拧着眉头看向李婆子:“那小贱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李婆子想了想,才道:“这倒是没有,一切都是按照夫人从前的惯例来的,也没有故意挑事,倒是安分的很。”
张氏和张奶娘惊异地对视了一眼。
张奶娘忙道:“算这小蹄子懂些分寸。”
张氏的怒气却一点都没减少:“她若是懂分寸当初就不该一声不吭地接下掌家之事,不过是用这面孔迷惑人罢了。你瞧瞧你们一个个不就是被她那老实的表现给蒙骗了?”
“夫人说的是。”
张氏重重地坐下,手里紧紧地攥着帕子:“就算那贱人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可我如何咽的下着口气,万一真有那些不懂事的以为本夫人失势,去向那贱人献媚……”
张氏咬了咬牙,这才对李婆子道:“你们想办法寻那贱人一个错处,然后告到老爷面前,让老爷提前允我出来。”
“这……”李婆子露出迟疑的表情。
“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李婆子忙道:“这倒不是,只是那郭姨娘实在是小心谨慎,便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也是禀了老爷再来行事,实在是……”
张氏斜睨了她一眼:“那你们不会用些手段吗?这还需要本夫人教你们?”
李婆子低着头,却是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到底他们并不是豪门大户家的仆人,生死都是掌握在主人手中,要说处境,他们反倒是比郭姨娘这等妾室还要来的自由,站在张氏这边也不过就因为她是正头夫人,讨好她利益更大罢了,可张氏张口这么一说,不肯付出点什么,却又让他们去劳心劳力……
李婆子想到这里,脸上堆起一个笑:“夫人,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老爷那可不好交代啊!”
张氏冷笑一声,却对张奶娘使了个眼色,这才道:“你放心,你们去做,本夫人绝不会亏待你们。”
张奶娘适时地递过一个荷包,李婆子拿到手里掂了掂,一双眼睛立刻笑地眯成一条缝:“夫人放心,老奴保管将这事情做好,夫人便等着听好消息吧!”
待到李婆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张氏才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刁婆子!”
“夫人息怒。犯不着为个下人生气。”
张氏揉了揉胸口:“我哪里是为个下人生气,我是气老爷和那个贱人,还有西屋那个小贱人!”
张奶娘道:“这大姑娘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从前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是我小看她了,本以为就是个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谁知……倒是藏得深。你道她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瞧着撑腰的人来了!”
张奶娘恍然大悟:“您说的是大姑娘的舅舅?”
“不然还有哪个?”张氏没好气道,“老爷原本根本就不把这一家子放在心上,不然从前何至于对那小贱人不管不问,只是听说去年那顾云璧夺得乡试解元,今年来京参加会试,若是中了进士,以后恐怕会与老爷同朝为官,老爷这才又重新想起这一门亲戚来。”
说到这个,张氏越发生气:“老爷居然还让我给他安排房子住在这里,这是要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可那顾云璧不是没有答应吗?”
“那是他识相!”张氏仍旧不甘心,“那小贱人如今仗着他便猖狂起来,倒是可怜我的荣娘,被她那狠心的父亲送到了庄子上,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这春寒料峭的,我的荣娘身子弱,可不要得了风寒……”
一想到在庄子上的女儿,张氏也顾不得去想其他事了,只是张罗着让张奶娘收拾一些厚衣服并一些果子点心,偷偷地送到庄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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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茕娘也正在听桃蕊说顾家的事情。桃蕊其实就是顾家给茕娘送来的丫头,她与哥哥青竹本是逃难的流民,当年饿的奄奄一息被顾家人所救,后来就留在了顾家,哥哥青竹给了顾云璧做书童,妹妹桃蕊却是顾家人担心外孙女被欺负,这才送进了贺府的。
顾家世代居于宝庆府,正是书香传家,顾父在县城开了一家私塾,虽说不过秀才之才,可这顾云璧却是从小聪慧过人,三年前他就已经中了举人,只是身子不好,故而没有参加当年的会试,而是拖到了这一届。
桃蕊道:“看着时间,舅老爷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
茕娘点点头:“那正好,到时候我们去迎舅舅便是。”
桃蕊睁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茕娘笑着点点头,如果仍旧是张氏掌家,她们要出门只怕是麻烦,只是如今换了郭姨娘,就要自由许多。
桃蕊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哥哥了,也是一脸兴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房间里打转。
茕娘没有阻止她,只是靠坐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在她的记忆里,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一高兴就喜欢满屋子打转,虽说他们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可那孩子特别容易满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给他用碎布头做了一个熊宝宝,她针线活粗糙,那熊简直丑的不能言喻,偏偏赵瑕却拿它当宝,一直都是带在身边。
赵瑕是淑妃之子,本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之尊,谁知先帝听信谣言,认为淑妃不贞,所以赵瑕出身后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又把他们母子二人丢进了冷宫。淑妃郁结于心,很快就过世了。那时候沈眠刚刚穿来,睁眼就看到一个小包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心软就接手了这个小家伙。
早年他们在冷宫虽说是缺食少衣,但至少还是挺安全的,后宫里斗得乌烟瘴气,冷宫反倒像是一片净土。茕娘几乎是含辛茹苦将小包子给带大,就想着等小包子成年了就可以跟着出宫。
谁知在宫里的皇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先帝这才想起自己在冷宫里还有个儿子。随着赵瑕渐渐长大,五官长开,与先帝有七八分相似,他的血缘自然无可辩驳。先帝知道自己错怪了淑妃,又加之被其他妃嫔和皇子伤透了心,倒是念起淑妃的好来,然后移情到了赵瑕身上,不仅亲自去接了赵瑕回宫,更是亲自教养。
那几年可以算是他们过得最辛苦的几年,连睡都不敢睡熟了,生怕梦里就被人给砍掉脑袋,吃什么东西更是胆战心惊,生怕着了道,赵瑕的吃食几乎都是她亲手做的。
又过了几年,赵瑕掌控了身边大部分的势力,这才好一点。
先帝驾崩后,赵瑕顺利成章登基为帝,茕娘本想着万里长征终于到了尽头,往后只要她不作死,凭着和赵瑕的情分,简直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谁知最后还是倒在了暗箭之下。
茕娘并不后悔,她一手养大的小包子怎么能够就这么死在谋逆的阴谋中,这几年她跟在原主身边,虽然一直在后宅,却也听过当今陛下宽厚爱民励精图治的名声,就更加不后悔了。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哪!
第四章
在重重宫门之后,承平帝赵瑕正在伏案批阅奏折,太监总管鲁安道看了一眼更漏,小心翼翼地上前道:“陛下,已经亥时了,您该歇着了。”
赵瑕这才回过神一般,揉了揉额头,却是毫不留恋地站起来朝着净房而去,鲁安道连忙跟上。早年在宫里谨小慎微养成的习惯,赵瑕洗漱是从来不要人服侍的,便是洗头这种事也只有鲁安道亲手服侍。
赵瑕的速度很快,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下形状分明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