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看到迎花手按着腹部,脸上强忍疼痛,她拿起包就带上他们一起去了县医院。
李大根是从生产队借的驴车,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迎花妈有些担心道,迎花从昨天起就腹痛难止,方圆让她放心,她会尽快联系手术的。
到医院后,门诊还未开始挂号,方圆把迎花一家带到她的办公室,让他们先在这里休息,她去找蒋医生。
和蒋医生碰头后,把情况和他介绍了一下,蒋医生让迎花先做检查,如果确诊是处/女/膜闭锁,手术就让方圆来做。
方圆谢过蒋医生,带着迎花做了妇科检查,最后手术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
手术中引流出的积血近六百毫升,随后迎花的腹部包块也消失了,方圆本来建议迎花在医院住上一天休养好再回去,但是李大根担心生产队里传出闲话,也不想花一晚床位费,拉上母女俩马上要回去。
方圆无奈,因着担心迎花刚做了手术的身体受不了驴车颠簸,她把急诊的一张空病床安排给迎花休息半天,让他们晚上再回去。
中午到食堂打了饭菜给他们送过来,李大根涨红了脸,推拒半天,说自家已经带了面饼过来。方圆说饭菜已经打了,她也吃不了,现在天热,他们不帮着解决,那只能等馊了倒掉。迎花妈目中泛泪,拉着方圆的手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下午外科开会,是关于梁有田病情的会诊,检查结果已经出来,确认为胃癌早期,需要切除三分之二胃。因为这是大手术,林院长和陈主任都参加了会议,最后手术时间定在后天上午,蒋医生主刀,方圆作为蒋医生的助手参与手术。
会后方圆心情很好,一路眉开眼笑的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喝了一杯水,姚红英就朝她走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花生糖递给她。
“不,不,你留着自己吃吧。”方圆推拒。
“我自己还有呢。这是我姥姥家带来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还能不够吃?”姚红英坐着在方圆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姚红英是镇上居民,父母都是工人,只有她一个女儿,据说她妈妈早年难产生下她,后来没能再怀上,她作为独女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现在一家三口都拿工资,条件算是很好的。她现在住在医院分配的双人间职工宿舍,周末的时候才回家。
“下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窜门,你们科室不忙吗?”方圆用手拨了拨桌上的一盆胭脂花,娇艳的花瓣点亮了这一室的灰沉,她抬头问道。
“听说你抢了我们科室的业务,我特地来兴师问罪的。”姚红英玩笑道,她也看到了胭脂花,奇道,“你从家里带了盆花过来?”
方圆摇头:“不知道谁放到我桌上的。”不过这盆花确实给她带来了好心情。
“难道是哪个爱慕者送的?”姚红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
方圆嘘了她一声,“别胡说。”
姚红英掩嘴,瞄了方圆一眼,偷偷的笑了。
“对了,你不是来兴师问罪么?出什么事了?”
“今天你不是带了一个女孩子来我们妇产科检查么,怎么手术又安排你们外科来做了。”姚红英想起来,瞪着方圆道。
“嘿嘿,因为是我老家人,他们又忌讳男医生手术,所以我就自己上了。”方圆不好意思地笑道。
“唉,这个小手术我也能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主刀。”姚花英叹气。
“你现在跟着田医生做助手,产科业务那么忙,你技术扎实了,很快就能轮到你自己上手。”
“你听说了么,今天接到上面的指示,要我们医院派出一批医生到农村基层巡检,不知道会不会选上我们。”姚红英四处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方圆眉头轻蹙:“我听说医院上个月才派出两名专家,这么快又要抽调医生下乡么,现在各科室人员也紧张呀。”她刚回县里,不想这么快就被派到外地,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最高领导人的指示,卫生部全力贯彻,现在全国各大城市医院、医疗机构都派出大量专家分流到农村基层,我们医院之前只从内科和产科抽调了两名专家,支援力度不够,会议上已经遭到批评。”
上个月,卫生部长向最高领导人汇报全国医务人员的分布情况,现在有一百多万的医务人员,其中百分之七十在大城市、百分之二十在县城,只有百分之十在农村,而农村的人口是城市人口的四倍多,领导人听后面容严肃地站起身来说:“卫生部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工作,而且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
由此提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的指示。
“指示的精神是要派出大批专家,我们刚参加工作,应该不会派我们出去。”方圆说完,心里不禁有些羞惭,作为一名医务人员,应该主动申请到最困难最需要的地方锻炼,她为自己现在规避饶幸心理感到不自在。
“是的,是的,我们现在技术也不行,还需要学习的时候,应该不会派我们出去的。”姚红英说完,和方圆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惭愧的转开头。
姚红英离开前提醒方圆:“这个花的来处你要问清楚,不能乱收东西,不然要犯错误的。”
方圆不舍的摸了摸梅红色的花瓣,点了点头。
她问了门诊壹室的几个医生,大家都没注意到这盆花是谁带过来的,不过肯定是早上才出现的,方圆舍不得把花交出去,把它移到了窗台外,隔着玻璃看着胭脂花在阳光下身姿摇曳,心里暖暖的。
下班后,她先去送了李大根一家,叮嘱迎花术后注意事项,让她半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一次,并开了药品让她回去定时服用,李大根一家道好,感谢半天后才离开。
方圆看见那个陈南方又守在医院门口,心里一动,走过去问道:“那盆花,是你放在我桌子上的吗?”
陈南方点了点头,一双黑眸眨也不眨的看着方圆。
方圆不自在的转过头:“你把花拿走吧,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喜欢胭脂花,那我换一盆。”
“不是的,我……我不能收你的东西,我都不认识你。”方圆喃喃道。
陈南方棕色的脸上泛起笑容:“我不是想请你给我的老领导看病么,你就当那盆花是提前送的酬谢礼物。”
“为病人看诊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不兴送礼这一套,何况你都还没带人上医院来做检查呢。”方圆正色道。
“可能,我不能带我们领导来检查了,不过我已经把你的信息留给老领导了,他工作空下来以后,会找你诊治的。”陈南方低下头道,“我马上要回部队了,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
方圆点头:“那祝你一路顺风!”
陈南方笑道:“谢谢。我能给你写信吗?”
“不,不要给我写信,你的老领导如果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心诊治的,请你放心。”方圆摇头道。现在男女通信容易引起误会,她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好。”陈南方笑容有些艰涩,他犹疑许久,突然郑重地道,“方医生,也许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很奇怪,但请你一定要听进去,如果你到外地工作,千万千万不要去D省鹿林县石林村这个地方。”
他又把地址重新说了一遍,想让方圆记住。
方圆一头雾水,越发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她都想请他伸手,自己给他把一下脉,谁知陈南方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直到方圆也转身离开,陈南方才回头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上天既然给他重生的机会,他就要从那个战场上把战友活着带回来,还要护着方圆,不再她再经历既然到来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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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回家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陈南方的话,她有些后悔不该放他离开,应该给他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她知道军人的任务很重,很多压力和外伤都会导致人体头脑发生病变,她不知道陈南方是属于什么情况,但是看他说话行事,确实不像常人。
她想如果陈南方的老领导真的来找自己,她要委托他告知陈南方,去医院做检查,有病早治疗。
皱着脸进门,一脚没跨过去,踢到门坎上差点摔倒,方圆稳了稳身子以后,抬头就看到大毛吡牙咧嘴的站在那里看她笑话了。
第14章
方圆白了大毛一眼,没理睬。
“姐,我给你留的杨梅,快点来吃吧,不然都要被哥吃光了。”小毛身前护着一个瓷碗,里面装着李大根早上送来的杨梅。
方圆开心的笑了起来,捧住小毛的大头,吧唧亲了他一口。
“姐,你,你怎么这样,我都多大了。”小毛脸上顿时通红。
“哎呀,恶心死了,小毛你赶紧去刷脸吧,不然马上就要七孔流血中毒身亡了。”大毛跳坐在凳子上,嘲笑道。
“你胡说什么。”方圆拍了大毛的脑门一记,“还要不要零花钱了。”
大毛顿时乖觉的跳下凳子,主动端起那碗杨梅:“姐,我给你洗洗去,你最爱干净了,我看小毛只洗了一遍,说不定还有虫子留在里面呢。”
看着识相的大毛,方圆笑弯了腰。
晚饭是方圆帮着烧的,炒菜的时候忘了放豆油,结果菜下锅后就粘在锅底,叶子都黑了,她连忙放了一勺水进去,最后出来一盘无油而且咸的发苦的水煮黑青菜。
“姐,你上点心吧,炒个青菜都不行,你还能干嘛!”大毛有机会吐槽,当然不放过机会。
“零用钱!”方圆威胁道。
“这个菜也还能吃,我试试哈。”大毛见风转舵。
“别吃了,菜叶子都黑焦了,吃坏肚子更麻烦。”方晓琴连忙把菜端一边去了。
方圆苦着脸,下次烧菜,先拿本子把步骤记下来,她一定能做出一顿好饭菜来的。
方晓琴想找杨梅下饭时,发现只剩下小毛给方圆留的那一小碗了,她怒瞪了大毛一眼,大毛伸着脖子争辩道:“反正迟早都进我们肚子里,早点吃了省得坏掉。”
“你倒是有理了。”方晓琴嗔道,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对吃食一向是大方的,平时是尽量给家里几个孩子弄来好吃的,有好东西也不禁他们多吃。
晚上洗漱时,方圆才想起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走出房间的时候,只看到小毛蹲在门口和小胜利两个在玩弹珠,大毛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干脆把糖一人一块,分给他们两个,小胜利吃得口水直流,高兴的围着方圆转圈。
刘大娘看到忍不住道:“阿圆,尽从你们家拿好吃的,大娘都没什么好东西回请你们。”
“都是些小零嘴罢了。”方圆笑道。
“下次胜利的爸爸回来,让他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小胜利的爸爸今年回来探亲吗?”方圆问,小胜利的爸爸刘其志在部队,已是连长职务,他是刘家的顶梁柱和骄傲。
“年底就能回来,已经两年没回了,胜利见到也认不出他来了。”刘大娘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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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方圆作为蒋医生的助手,参加了梁有田的胃癌切除手术,手术过程很顺利,术后恢复不错。梁有田出院后没几日,林关乡生产队的队长带着梁老汉及多名生产队员敲锣打鼓,送了一面锦旗给县医院,上面写着“白求恩式的人民好医院”。
生产队长和梁老汉握着林院长的手,感激涕零,说他是再生父母,没有他同意救治,梁有田的一条命现在已经没有了,林院长连忙摇手,说这是人民的医院本来就是向人民敞开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不占半分功劳。
梁老汉同样感谢了蒋医生和方圆,作为第一次收到患者如此慎重道谢的方圆,心里也是挺激动的。
方圆在蒋医生身边学习了三个月,现在已经能单独值班了,中间作为蒋医生助手上了几次手术台,自己作为主刀医生做了一台阑尾手术。
进入十月以后,整个社会的氛围也有了一些变化,现在大家出门办事都要先说了一句主席语录,如果说不出语录来,那办事买东西都不会顺利,有些还会牵扯到思想觉悟问题。
县新华书店的领导人像章和语录经常卖断货,每有新的像章到货,大家都会争先过来敬请一个回去。
方圆家现在墙上挂着领导人画像,柜子上摆着领袖人石膏像,家里每人胸前必别像章。纺织厂这一片的工人晚上也很少出来闲聊,大家都捧着语录背诵,生怕记得少被抓到小辫子。
这一切都让方圆有些不安和不适。
在这暗潮下面,先暴发的,是县里大规模的血吸虫病,县医院几天里面收治的血吸虫病患者不断上升,医院病床很快就满了,现在走廊和大厅也躺进了很多病人。
余阳县政府针对这个情况,下令全县医疗机构配合防疫站进行血吸虫病防治工作,为了消灭血吸虫,采取了“两管一灭加治疗”的措施,“两管”指管水、管粪,接触疫水要做好防护,粪便要发酵杀灭血吸虫卵再作肥料,“一灭”是消灭钉螺,“治疗”指治疗病人和患血吸虫病的耕牛。
县医院承担了主要的治疗工作,所有医生都停休,方圆每天加班,忙得晕头转向,当一天下午,看到一个四五岁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子被亲人抱进医院时,她心里一紧,想起了乡下的爱丽和门前沟渠生长的钉螺。
她和陈主任告假想回家一趟,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陈主任拉住,严肃的批评她一顿,称这时候没有什么比救治病人更重要的事了,不予准假。
方圆无法,只能晚上跑回家一趟,告诉方晓琴,让她托人给乡下带话,让他们注意预防事项,最好把爱丽接回来。纺织厂的工人也有几个患上血吸虫病的,方晓琴听了以后有些紧张起来,本来对方圆带回爱丽的请求一直拖着,现在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和厂里请了假,自己亲自去了乡下一趟。
方圆重新回医院加入忙碌的工作中。
现在给患者使用的抗血吸虫药是一种锑剂,毒性较大,有个别患者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
方圆见送来治疗的四岁小女孩子注射药物后,出现了发热的情况,她不忍心,到办公室找出包里的银针,消毒后在小女孩的大锥、合谷两穴针灸,后身上热度消退。
见着病人有呕吐、肌肉关节疼痛、头痛等不同的药物反应,她不再诸多顾忌,一一针灸为他们治疗,针灸后很快去除药品毒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