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休学以后,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一整个暑假, 她都留在H市,和学长们忙着产品创意设计大赛。
开学后,她在院学生会, 和校学生会都有工作, 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闲下来, 就会给季宴发邮件。
她知道他忙,所以选择了最不会打扰他的交流方式。
起初季宴每一封都会回复, 有时候不得空,甚至是凌晨三四点钟才有时间回复邮件。
他会在邮件里说,最近谈成了什么合作, 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有时候无话可说,就干脆说自己一日三餐都吃了什么。
有一段时间,他忙得日夜颠倒,常常说头疼,有时候意识会不太清醒。他甚至开玩笑, 说自己会不会忽然猝死。
谈馨吓坏了,说要订回S市的机票。
那人又说, 是故意吓唬她的,他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素质很好。
大约是怕谈馨不相信,还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帅气的男孩站在一个全身镜前面,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撩着衬衫的一角,露出结实而性感的腹肌。
他唇角勾着一抹坏笑,好像在期待,谈馨收到这张照片时的反应。
女孩俏脸一红,倒是打消了回去的打算。
学校这边的事情的确是脱不开身。
而且,她爸一直在警告他,不许跟季宴往来。她当然不会听,但也厌烦了日复一日的争吵,索性敷衍了几句。
现在回去找季宴的话,谎话肯定会不攻自破。
这件事,她在邮件里跟季宴说过,这个心高气傲的男孩,短短时日成长了许多,没有生气,没有埋怨,只说自己能理解。
似乎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季宴再没回过她的邮件。
谈馨临近期末,忙着复习功课,上交作业,无瑕顾及许多,只以为他是没空回复。
事实上,季宴的确是很忙,那段时间天南海北地飞,谈生意,拉投资,忙得不开交。
在他的引领下,季氏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非但创造了业内神话,还拿下米国金融巨头D公司的投资。
年仅二十岁的季氏新任总裁,成为媒体的新宠,成为寻常人眼中,难以企及的天才。
在飞往S市的飞机上,谈馨跟空乘人员要了一本财经杂志,封面上,男人穿着一身顶级西装,面容冷峻,迈着长腿快步行走,身边围绕着数名助理和保镖,一群记者追在他身后,却得不到他的只言片语。
好陌生。
这是她那一瞬间的感受。
她所认识的季宴,不是这样严肃冷漠的人。
面对他人的疯狂追捧,他应该自信地勾起唇,洋洋自得,狂妄自大,好像在他的领域,谁都要俯首称臣的猖狂。
她身边坐着一位时髦的女士,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杂志,而后取下墨镜。
“真是不得了,对吧,听说他是计算机天才,在米国花三十分钟编了一套酒店隐私安保系统,对方请来一位顶尖黑客都无法破解,让老外惊为天人,D公司的CEO甚至亲自接见了他。”
他很会弄计算机,这是谈馨知道的,只是……指尖抚在封面上的,男人冷峻的面容,果然,还是很陌生。
明明是熟悉的面孔,是一起从小长大的朋友,却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
直到寒假结束,她也没有见到他。
期间,季宴一直在米国洽谈合作事宜,米国人是不过华国春节的,所以,他在国外过了一个年。
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察觉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
“谈馨,馨馨……”
她蓦地一惊,被人从回忆中叫醒,揉了揉额,问:“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遍。”
季宴正在设置导航,道:“我问,叶阿姨家在什么地方。”
谈馨道:“新苑。”
季宴挑眉,问:“馨苑?是你的馨吗?”
谈馨耐下性子解释:“新旧的新。”
季宴似乎有点失望,应了一声,把目的地输入进去。
一路无言,就在下高架的时候,遇到了堵车。
这个时间段,本来是不应该堵车的。季宴道:“你在车里等一下,我去前面看看。”
他撑起伞,大步走进雨幕里。
片刻后,季宴回来了,雨实在太大,虽然撑了伞,还是淋湿了一片。
他也不在意,反而隐约有几分高兴,弯起唇道:“好像是出了车祸,在等交警过来处理,可能要堵好一会了。”
车祸么。
谈馨垂下眸,低低应了一声。
季宴想起,“他”曾经说过,谈馨是死于一场人为制造的车祸。
蓦地皱起眉。
他道:“其实我去看过心理医生。”
谈馨一愣,并未言语,只是拳头攥得很紧,显得指尖发白。
少年仍在自顾自地说:“医生说我得了妄想症,还有什么DID,叫什么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就是俗称的人格分裂,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那医生还让护士拿酒给我喝,说想跟另一个人格对话。”
“……”
季宴似乎也觉得很扯,他揉了揉脑袋,道:“虽然我也想过,喝酒把他叫出来说清楚,可我实在太讨厌他,不希望他出现哪怕一分一秒,更不希望他借着出现的机会,去接近你。”
季宴凑到她面前,讨好地问:“你也觉得我做的对,是不是?”
谈馨望入他的眸,轻轻嗯了一声。
季宴便笑了。
他的笑总给人一种很纯粹,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暖春里的一抹阳光,耀眼,明媚。
窗外的阴霾,好似也在一瞬间被驱散了。
谈馨道:“在雨停下来之前,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都会回答。”
季宴似乎在考虑,过了片刻,他道:“我想知道,你当初嫁给‘他’,是因为喜欢吗。”
这是谈馨始料未及的问题。
——嫁给他,是因为喜欢吗?
当然。
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答应他的求婚呢……
可是这一瞬间,她被施加了咒语一样,怎么也答不上来。
因为她已经动摇了。
她开始相信,季宴口中所谓的“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
假使他们是不同的人。
过往的一切,如泛黄的老旧的照片,在眼前划过。
那个在她伤心失落时,陪伴在她身旁,小心安抚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男孩逐渐重合。
而那个和她结婚又离婚,伤她至深的男人,俨然被分割了出去。她是因为喜欢他,而嫁给了“他”。
如果人的感情,真的可以这样一分一分地划分清楚,那才叫干脆利落。
见她久久不答,季宴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谈馨看向他,道:“很难。而且你希望我回答是,还是否?”
季宴道:“当然是否,你不许喜欢他!”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你只能喜欢我。”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谈馨都给愣住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把现在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划分得这样清晰。
她提醒道:“他是十年后的你。”
季宴道:“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五十年,等我们都老了,我都不会跟你离婚的,我要跟你一起火化,然后埋在一起。你要不要试试看?”
谈馨嘴角一抽,道:“不必了。”
季宴不甘心地撇嘴。
谈馨失笑。
季宴瞥到她唇角未消的笑意,呼吸停顿了一两秒,然后,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
还真是没用啊,季宴,他在心里叹。
谈馨见他一手捂着胸口,眉头轻皱,她问:“身体不舒服吗?”
季宴点点头,握住女孩纤细莹白的手腕,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
他先前下车淋了雨,衬衫已经打湿,一直贴在身上,女孩柔软的手心,就好像直接贴在他的肌肤上一样。
他耳根泛红,原本就失频的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道:“你听见了吗?”
谈馨用力挣了挣,季宴的蛮力实在太大,一时挣脱不开,她问:“听见什么。”
季宴道:“砰,砰,砰……的声音啊,我的心脏,好像因为你而坏掉了,你要负责。”
他刻意夸张地说,委屈的嗓音里,隐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深情。
曾经欠下的告白,他正在千百倍地归还。
女孩睨着他,轻笑一声,问:“负责?”
季宴重重一点头。
谈馨抬起另一只手,重重拍在少年脑门上,季宴吃痛,松开了那只细腕。
而他“坏掉”的心脏,也终于正常运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