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出来相送,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中,下了石阶了,五儿不远不近地就跟在后面。
明珠脚步匆匆,有点快了,谢七全身都裹在斗篷下面,追了上来:“明珠小姐,怎么这般心急?”
明珠顿时回眸,脚步也慢了下来:“怎能不急,还恕明珠失礼。”
谢七闻言顿笑:“不必心急,这世上万物都有定论的,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
明珠不语,只往前走了。
她是真的没打算理他,脚下又稍快了些,片刻之后,走过院中圆门,才一出来,那抹红当即入眼。
这时候日头出来了,微暖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他站在近侍春生的身边,微扬着脸,正听他说着什么。
春生有点夸张地挥着双手,一脸笑意。
走过去了,谢七先开了口:“殿下,明珠小姐突然有事要走,您要不要不顺路再送一次?”
卫瑾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也迎着他们走了过来,明珠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走过去的时候还刻意避开了些。
不过,余光当中,少年也是淡漠擦肩,连眼都未高抬一下。
倒是走到谢七身侧时候,身形一偏,撞了他肩头。
谢七侧身相避,笑得温润:“又生气了?”
他回身看着,卫瑾已经走远。
到了大门前,顾府车马已经准备要走了,明珠立即上车,到了车上,掀开窗帘与谢七作别:“多谢公子相助,明珠先走一步。”
谢七轻轻颔首:“去吧,横竖我说什么你都不耐烦听了。”
明珠指尖还扶着窗帘,看着他浅笑眉眼:“我怕公子误导我,又乱我心智,良言必有深意,还恕明珠失礼。”
谢七笑意更深:“你这性子,倒与他刚好,这般聪慧的,也是难得。”
他没说是谁,可莫名的,明珠想到了卫瑾,她随即将那些羁绊撇开,只当真是什么都没听见,看着谢七对着他点头:“昨日我为救父,曾口不择言,可那些分明是公子故意误导明珠,曾有后话的,明珠愚钝,还请公子有话直言,莫要试探。”
微怔之余,他看着她发白的指尖,随即拢紧了身上的斗篷,依旧笑意浅浅:“不过是玩笑话,别放在心上,既已找到了亲人,那自然是福气满满。”
明珠点头,就此别过。
她目光在谢府门前扫过,心中也对那少年道别,从今往后,她是顾明珠,守着顾家,也当让顾轻舟远离储君之争,与他再无交集。
放下窗帘了,马车缓缓驶离。
五儿在车上拢着袖子,这会儿静坐下来,就有点冷了,明珠抬起斗篷一角,将她两手遮住,在斗篷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她的手也有点凉,明珠坐得与五儿近了点:“我娘是在哪里找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我,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样的滋味。”
声音柔柔的,惹人怜惜。
五儿想了下,反手握住了她手,轻轻抚慰着她:“小姐不必太担忧了,夫人说了,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会好的,至于奶娘的话么……她现在不大好,一会儿回府您就知道了,这里面似乎还有点别的事。”
一个丫鬟都看出还有别的事了,那是暴露了?
明珠抬眼:“她怎么了?”
五儿犹豫片刻,才说:“今日大皇子特意约了二公子与小姐去狩猎,奶娘是在巷口被发现的,她疯疯癫癫的,也不知说着什么,我看她是疯了。”
疯了?
疯疯癫癫的?
疯了还来相府做什么,明珠清楚得记得,十年后奶娘和顾相宜一起出现在东宫的时候,还穿金戴银,一身的绫罗绸缎,精神好得很。
她靠坐了一侧,垂下了眼帘,不管怎么说,人找到了,错乱的人生,能改过来就好。稍坐片刻,马车到了顾府门前停下了。
明珠当即下车,她疾步走进了大门。
奶娘的确是在巷口被人发现的,顾轻舟离府之前,特意与夫人说了,他不在府上,看住了相宜,或许能有助于寻到奶娘,他早就安排好了人,就在顾府周边看护着。今日一早大皇子相约,顾相宜兄妹乘车出行,奶娘穿着破衣,疯疯癫癫从巷口冲出来了,差点冲撞了马车。
还不等车上人下来查看,顾府的人一见是女人,立即将人按住了。
拧着送了顾夫人的面前,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奶娘王氏!
顾夫人看见她眉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菱角直安抚着她,这时候奶娘见了她,只是笑嘻嘻的,还拿指尖指了她:“诶?那不是我吗?我是夫人……我是王夫人嘻嘻!”
她坐在了地上,头发乱着,衣服也都是土,乱着。
顾夫人登时起身,走了她的面前:“你是王夫人?哪个夫人?抬头!仔细看看,我是谁?”
女人伸手吮着手指,还算听话,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你是谁?”
顾夫人上下打量着她,恼怒:“你说我是谁?嗯?当初做过我儿奶娘的,感恩时,给了你多少银钱?可你呢,你使我骨肉分离……你!”
那些说不出口的苦楚,令她怒不可遏,一挥手,狠狠抽了奶娘一巴掌!
这一巴掌实在响亮,女人偏过脸去,一手还捂着脸,再回头时候已是双目圆瞪:“胡说!我也姓王!我是夫人,我是夫人!我女儿是相府的小姐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次,不等顾夫人上前,菱角大步到了她面前,左右开弓狠狠抽了几下,直打得女人捂着脸,哀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她披头散发着,一头栽倒在地上,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的:“我是王夫人……我是王夫人……嘻嘻我是夫人了……”
顾夫人心神煎熬,可算熬着将奶娘找来了,没想到是个疯了的。
她原想着,等奶娘找到了,刚好当着她面与女儿相认,没想到这个毁了女儿的疯婆子,此时竟然是这个模样。
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恼怒之余,回眸看着菱角:“让人速速赶往猎场,将顾相宜叫回来看看她亲娘!”
菱角立即领命,到门前叫了人去猎场去寻顾相宜。
听见顾相宜这个名字了,地上的疯婆子似乎有了反应,她怔怔看着顾夫人,口中犹自念念有词地:“你叫谁?你是叫相宜来看我吗?我女儿要来看我了?我……我得收拾收拾……这么多年没见过了,可别吓到她……”
顾夫人眸光顿变,走了奶娘面前,俯身看着她:“你还知道她叫相宜?”
奶娘双手抿着乱发,还胡乱扯着身上的破衣:“嘘……别说话,孩子们都睡着了……”
说话间,菱角回来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匆匆赶回来的明珠。
顾夫人一身怒意顿时消散了些,满心都是愧疚,看着明珠双目已经含泪:“明珠,我可怜的明珠啊……”
明珠上前,她现在理当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急着与夫人相认。
走了奶娘的面前,顾明珠脚步慢了下来。
定定看着她,少女目光当中像是结了霜似的,步步向前。
女人抬眼看见是她,顿时畏缩地向后滚爬了下,再往后到了角落里,抱住了双膝直吓得瑟瑟发抖。
顾夫人已是落泪,上前拉住了她:“明珠,我原想着等找到她了,就跟你说的,从你一进府我就知道,当年去接的那孩子出了差错,你才是我的女儿,你才是我亲生女儿!”
明珠并未回头,只两眼含泪。
前生今世,她错位的人生,终于重来。
背后的亲生母亲已经抱住了她,她在那柔软的怀抱当中,定定看着奶娘王氏,泪光当中,已是哽咽:“她说的是真的吗?嗯?她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柔媚,越是长大,眉眼间越是与顾夫人年轻时候相像了。
女人在她目光之下,更是惶恐:“啊……是我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想让女儿享几天福,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换不回来了换不回来了……”
她跪行几步,直直爬了顾夫人的脚边,咣咣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夫人,我是奶娘,我是鬼迷心窍了,我看见大人抱错了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让他抱走了,我没想别的,夫人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我错了……我的丫头我的丫头……”
磕了几个头,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丫头该吃奶了,扯着衣服露出两乳左右找着孩子。
两个婆子直按着她,她又怪叫起来,挨了几下打,又开始哭了。
明珠看着她,指尖发抖,可她才要上前,背后人已是扳过她的脸来,那双温柔的双手随即抚住了她脸颊。
顾夫人再次紧紧抱住了她:“我的儿……”
泪珠滚落,顾明珠也紧紧偎了过去:“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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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掌上明珠
奶娘畏缩在角落里面,看着明珠母女,拍着巴掌笑。
此时门前早有人守着了,菱角和另外两个婆子都拉扯着她,顾夫人将明珠紧紧抱住,眼泪已不知流了多少。
今生今世,重来一回。
顾明珠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拍着母亲后背,无声地抚慰着她。
顾夫人还在哭,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苦命的孩子啊,你爹怎么那么糊涂,就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认错……等他回来的……等他回来的,让他给你正名……”
奶娘被拉了过来,又跪了她面前了,顾夫人放开明珠,拿着帕子擦脸上的泪水,让菱角扶着明珠远些坐。
明珠来扶她,细语相劝:“娘,仔细些身体。”
顾夫人此时如何还能释怀,推了明珠去坐,回头才又站了奶娘的面前,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物件,这就扔了她的眼前了:“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东西可还识得?”
是一件长命缕,因为年头太久,已变了颜色。
当年,顾夫人特意挂了女儿颈间的,两环相扣,缕身还有古兽,寻常百姓家都戴不起的东西。奶娘王氏此时被两个婆子按着,眼睛一见着这长命缕,立即瞪大了。
顾夫人冷笑一声,低眸看着她:“想必你是认得的,这东西是我给女儿戴的,当年轻舟再糊涂,认错了孩子,也不会认错这东西,因为是他亲手所制,事间并无第二个的。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因为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你,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长命缕戴在相宜身上,故意误导轻舟,让他认错了孩子,不到五岁的孩子,容貌正是模糊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帮你养了十来年的孩子!”
奶娘双唇微动,眼泪又从眼里流了出来:“是,是我做的,是我鬼迷心窍,想让孩子过两天好日子……”
顾夫人实在没忍住,提着袖子,上前抽了她一大嘴巴!
“即便你与我说,感念你的恩情,也能帮你养大孩子,即便是接了你们入府又能怎样?当年给了你那一大笔银钱,就算不入府里你们日子还能差了吗?怎能这么贪心!将我的女儿替成你的,你女儿来我府上享受荣华富贵,我的孩子呢?你那些银钱都喂了狗吗?怎不管她!”
两个婆子已经放开了她,王氏跪爬到顾夫人的脚边,掩面而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今年来京中,就是想换回来的,好容易鼓足勇气的……”
一脚将她手踢开,顾夫人后退了两步,抖着手指了她:“此事未了,也不能就此了,你这般模样在我府上附近转什么,来见相宜?她也是知情的,对吧?”
王氏才拿起那件长命缕,才伸手抚过,一听这话,顿时抬眼:“她不知道,我还未见着她就被带这来了……”
婆子搬了椅子过来,顾夫人回身坐下,目光冰冷:“刚才还装疯卖傻,现在怎么不疯了?一点点试探我?相宜知情或者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横竖是你的女儿,你领走就是。”
她一副毫不在乎模样,像是彻底抽出了奶娘身上的最后一丁点力气,她伏低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手里的长命缕掉落了地上了,这疯女人抬眼看着顾夫人,忽然又笑了,哭喊了半天嗓子已经哑了,笑声显得几分诡异。
越笑越是疯癫:“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人不同命,我也姓王,我丫头也是有爹有名有姓的,但是老天爷不长眼不给我们娘俩活路,那我就死吧,都是我的罪,我不该生下她,不该遇见你们,更不该起贪念……反正都是我错了,死就死吧……”
说着,猛然起身,奔着墙上就撞了过去!
还好菱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些,但是她抱着必死的心了,力道真是大,还是撞了一下,待婆子们上前把人按住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