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姐很不服气:“大哥都考了十几年了,也没从秀才考成举人啊,白费了家里这许多钱。”
这些钱若是全攒下来给她做陪嫁,她也不至于到如今亲事还没有着落了。
秦老太知道闺女一向任性,便不再多说,压低声音道:“你回屋洗脸梳头拾掇一下,我去应门。”
秦四姐打扮得花枝招展从房里出来,却见她娘正与一个发髻上簪了朵红花的中年妇人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说话。
她认出是城里的媒婆海婆子,忙上前见礼,又堆起笑道:“海妈妈,请到屋里坐下,我给你点盏茶吃。”
那海婆子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手牵着驴子——驴子正挣着要吃一边花圃里陈氏种的嫩荆芥——一手翘着手指把一绺碎发掖回耳后:“我说四姐儿,我今日是有事路过,顺路来瞧瞧你娘俩,说完话就走,不必点茶了。”
秦四姐见状,上前夺过驴子的缰绳,道:“就拴这树上吧,这点荆芥吃了就吃了。”
她把驴子拴在了梧桐树上,让驴子正好能够得到吃花圃里的嫩荆芥,然后上前挽住海婆子的胳膊,一阵风般把海婆子摄进堂屋里去了。
海婆子到底没尝到秦四姐点的茶,倒是吃到了秦四姐亲手奉上一盘晚樱桃。
见海婆子一粒接一粒吃樱桃,秦四姐有些不耐烦,便给她娘使了个眼色。
秦老太会意,把盛樱桃的盘子往海婆子那边推了推,开口问道:“大妹子,我上回托你的事有眉目没有?”
海婆子“噗”的一声吐出了两粒樱桃核,用手接了放在了方桌上,这才道:“哎呀,姑娘家的亲事哪有那么快的,须得慢慢挑慢慢选,有合适的我再来和您老人家说嘛!”
梨花坳的人都长着一双眼一对耳朵呢,秦四姐欺负嫂子和侄女的事四乡八村谁不知道?哪一家敢娶这样一个搅家精回去?
更何况秦四姐还一心一意只想嫁那富贵有钱人家,这样的人家,又有哪个能看上秦四姐?
秦四姐听出了海婆子的推脱,顿时恼了,正要开口,却见海婆子又笑吟吟问道:“老太太,怎么不见你孙女?”
秦老太掀了掀眼皮:“她跟她娘去陈家庄她姥姥家走亲戚了。”
海婆子亲亲热热拉住了秦老太:“老太太,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家素梨被贵人看上了!”
秦老太眼中精光闪烁:“竟不知是哪家?”
秦四姐悻悻道:“不管是哪家,能拿出一百两聘金再说吧!”
海婆子眼神滑过秦四姐,落在了秦老太身上,声音甜蜜蜜的:“你家养大个姑娘不容易,十多年的吃穿都是钱,自然该要聘金的......老太太想要多少聘金啊?”
见海婆子如此上赶着,秦老太和秦四姐母女俩心里都是一动,母女俩相视一看,彼此会意。
秦老太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秦四姐双目炯炯盯着海婆子:“海妈妈,到底是哪家想娶秦素梨?”
海婆子心道:不是娶,是买。人家秦公公不是娶妻,是买个美人儿放屋里当花儿看呢!
她面上却笑了:“告诉你们吧,这人富贵得很,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家里摆的都是花梨木家具,一百两聘金对他老人家来说不算什么。”
秦四姐闻言,忙问:“是哪家?生得怎样?”
海婆子笑容更加灿烂:“生得好得很,貌压潘安宋玉,堪称咱们巩县第一美男子。”
秦四姐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半步:“是哪家呀?”
海婆子拈了粒樱桃送入口中,待吊够了秦家母女俩的胃口,这才不紧不慢道:“那人正是朝廷派到巩县监管河道的秦公公,他老人家一眼瞧上了咱家素梨,着我来说合呢!”
秦四姐:“......是公公啊......”
她伸手也拈了一粒樱桃:“既然是公公,那聘金可不能少了,一百两可不行,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海婆子看向秦老太,见她耷拉着眼皮不说话,便知这秦老太是让女儿出面,秦四姐毕竟是小辈,漫天要价她老人家也好就地还钱,就笑道:“四姐儿,你说多少聘金合适?”
秦四姐没想到居然有富贵有钱的太监看上秦素梨,心里有些酸溜溜,又有些幸灾乐祸,便开始狮子大开口:“起码得二百两银子再加一套赤金头面。”
海婆子听了,笑了,看向秦老太:“老太太若是能做主,我这就寻秦公公回话。”
秦公公那边给的话是“五百两银子内尽管答应”,这个主她倒是可以做。
秦老太这才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不要声张出去。”
那小蹄子性烈如火,是绝对不同意的。
儿子秦义成也不会同意,他是读书人,怎么会让女儿嫁给太监。
因此须得使些手段。
海婆子听了,心满意足,陪着秦老太和秦四姐嚼了一会儿舌头,说了些家长里短,这才骑着驴子去了。
送罢海婆子,秦四姐得意得很:“娘,这下子秦素梨那小贱蹄子可有得受了,我听说公公们都不行,床笫之间爱掐人......”
秦老太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大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又道:“这件事你大哥不会同意的,须得赶在端午节他回家之前办好。”
秦四姐点了点头,道:“等海婆子下回过来,我和她说。”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百两银子再加一套赤金头面,她简直想要狂笑三声——有了这么多陪嫁,她什么有钱人家嫁不了?
家里人得知素梨制作的香膏香脂居然卖出去了,都替她开心。
陈老爹吃着外孙女给他买的桂花饼,心里比蜜还甜,道:“素梨,你辛苦了,想吃什么,姥爷下厨给你做!”
秦素梨亲热地揽着陈老爹的胳膊:“姥爷,我想吃您做的红烧黄牙鲠,再来个爆炒鸡,好不好?”
她刚才去灶屋取凉茶喝,发现姥爷已经把鸡宰杀剁成块,把从金水河里钓上来的黄牙鲠洗剥好腌上了。
陈老爹听了,哈哈大笑:“你这小鬼灵精!你去打角酒,姥爷再给你烧一道酸辣白菜和一道蒜蓉油菜苔!”
这些食材他已经准备好了,全是素梨爱吃的,原本就打算晚上做给素梨吃呢!
素梨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却起身叫了王四儿过来,给了王四儿一块碎银子:“四儿,给姥爷打一角酒,剩下的是你的跑腿费。”
昨晚在庄上遇到了韩星和秦霁,让她心里毛毛的,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去好了。
王四儿最喜欢跑腿,笑着答应了一声,接过银子就要走,却被素梨拉住了。
素梨拽着王四儿的衣袖走到影壁那里,低声道:“昨晚咱们遇到的是知县大人的三衙内和监修河道的太监秦公公,你去村里悄悄转一圈,看他们还在不在。”
王四儿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不见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溜烟出去了。
天擦黑时王四儿提着一角酒回来了。
他寻了个机会,悄悄和素梨说道:“姐姐,我逛遍了村子都没见他们,我去里正那边和他家小厮扯了半日闲话,也没问出什么来。”
秦素梨点了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她对韩星不怎么感兴趣,能避开则避开好了,若是避不开,她自有道理。
到了晚上,陈老爹下厨做了两荤两素四样菜,素梨热了酒筛了,又调入梧桐花蜜,一家人连带着王四儿坐在院子里吃酒聊天。
今日正是十五,天空一轮圆月,撒下漫天清辉,陈家众人在水声花香中喝得都有些醉了,各自回去歇息。
素梨自己洗了澡,又服侍娘亲洗澡,然后母女俩一起坐在窗前竹榻上闲聊。
陈氏有些思念丈夫,扶着已经有些隆起的腹部,叹息道:“不知你爹现如今怎么样了......”
素梨没吭声。
前世她借柳翎之力,把秦老太弄得半死不活瘫在了床上,她爹要做孝子,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后来一直到她死,她都再也没见过她爹。
素梨心里对她爹不是不怨恨的。
这一世,若是那秦老太还敢欺负她娘,她不必借助柳翎的力量,也能弄得老虔婆生不如死。
陈氏扭头看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声音中带了些甜蜜:“你爹也真是辛苦,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奔波着挣钱养家......”
素梨继续沉默。
一个男人,只顾愚孝,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这样的男人素梨觉得没有了也没什么。
她不想再听到娘亲提她爹:“娘亲,咱们早些睡吧,明日舅舅叫了短工过来,我要带着她们采摘玫瑰花。”
陈氏最疼爱女儿,听了素梨的话,忙道:“你睡吧,我坐这儿陪陪你。”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她想多和女儿呆一会儿。
素梨在娘亲身边躺了下来。
陈氏轻轻捋着素梨散开的长发,哄她入睡——素梨打小时候起,每次哄她睡觉,只要捋着她的头发,再抚一抚她的背,她就很快睡着。
素梨刚洗过澡,长发凉阴阴的,散发着玫瑰的芬芳。
陈氏过了一会儿再看素梨,发现她团成一团紧紧贴着自己,已经被自己哄睡着了,不由在月光中微笑起来。
帮素梨盖好薄被后,陈氏索性揽着素梨也在竹榻上睡下了。
素梨从小就爱贴着她睡,真不愧是属小狗的,爱和人亲近......
夜已经深了,可是河道衙门内宅依旧灯火通明。
滴翠楼外花木掩映,楼内灯光幽微。
秦霁穿着大红圆领袍子,腰围玉带,愈发显得容貌昳丽肤白似雪。
他坐在黄花梨木榻上,隔着黄花梨木小炕桌和柳翎密密恳谈着。
柳翎满头青丝用一根白玉簪簪了,一身月白道袍,越发显得清俊秀致。
他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轻轻道:“......福王的沉疴经名医诊治,据说是肺痨,您若是不信,自可去宫里探听消息。”
这些太监没有根,没有家,总是想找个情感上的依靠,前世他便是利用秦霁对素梨的迷恋,把秦霁牢牢笼络在端王身边。
这一世既然不打算利用秦素梨了,就得以利诱之,以权势惑之。
秦霁心中暗惊:端王的这位少年幕僚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心中虽惊,秦霁面上却依旧笑嘻嘻,与柳翎又说了几句,这才亲自从后面的小门送柳翎离开。
目送着一群甚是彪悍的青衣人护送柳翎骑马离开,秦霁眼睛眯了起来:看来端王不声不响的,手里还是有些本钱的......
正在这时,小太监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低声道:“干爹,杨昭回来了。”
秦霁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后花园的小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樱桃好吃的火箭炮和相见不如怀念的地雷~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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