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正好,没人想和宁端交朋友,宁端也不想交朋友。
但来到大庆的第三个年头,宁端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的生母确实身份尊贵,是大庆一人之下的嵩阳长公主。
小少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又抵挡不住见亲生母亲一面的诱惑, 终于在一次学堂的休息日时偷偷溜去了嵩阳长公主府外。
穿着一身布衣的宁端知道自己进不去, 他站在街对面遥遥望着富丽堂皇的嵩阳府,寄希望于能在这里看到一眼嵩阳长公主的真容。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儿子呢?
宁端抱着这样即便是他自己也知道十分不切实际的期盼从清晨站到黄昏, 才从路过的长公主府下人口中得知嵩阳长公主这一日并不在府中。
她陪同征西大将军一道去看今年的秋猎预演了,天不亮便出发,三日才能回来。
宁端失望地垂了眼——等嵩阳回来的时候,他又该回去学堂,下一次休息的日子却是一个月以后。
可凭他一个小孩子又进不去长公主府, 只得抿直了嘴唇默然离去。
走出了两条街后,宁端才注意到有人悄悄地缀在了他的背后。
他悚然一惊,钻入人群里之后找了面铜镜,发现那是两个身形魁梧壮实的男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能准确发现他的踪迹,丝毫没有被甩下的意思。
宁端这时的身材尚未抽长,和同龄人相差无几,又瘦削,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离开那两人的视线范围,反倒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两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又面带煞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找上他更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
宁端脑中飞速思考片刻,正巧见到路边停着一辆官家的马车,便一猫腰从面前几个挑着扁担的小贩之间穿了过去,而后借着遮掩直接钻进了马车之中,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是仔细看过的,这马车的车夫立在另一端给马儿喂一个苹果,车厢里显然没人,他只躲这一小会儿,等那两个大汉离开便离开,应当不会给主人家造成太多麻烦。
宁端的动作敏捷,车夫正低头和马儿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和消失,叫宁端舒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厢帷裳的一角向外看去,寻找着那两个追踪他的人,见他们正在左顾右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宁端原本只当这两人在发现他消失之后很快会离开,谁料这两人像是十分笃定他不会走远似的在周围四处仔细检查像是藏身处的地方,看起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走了。
这样时间便不太够用了,万一主人家这时候回来的话……
宁端通过一道细细的缝盯着那两人的身影,心中有些焦急。
“大姑娘。”车夫的声音陡然从外面传了过来,宁端猛地回头看向车帘的方向,脑中正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做的时候,那帘子已经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
“姑娘小心些。”一个小丫头道。
“好。”另一个小姑娘轻声应着,一手扶住马车的车厢,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马车里头。
——而后和宁端面面相觑。
两人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的功夫,宁端便飞快地转开脸去用袖子挡住自己面容,从小姑娘身旁擦肩而过就想抢着下车。
小姑娘却从他身后将他拉住了,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等——”
“阿晚?”少年在外头疑惑地唤道,“你上个车这么大动静?”
宁端这一下骑虎难下,他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腰间,寻思被这小姑娘和她的家人扔下马车之后该如何逃离追捕。
被叫作“阿晚”的小姑娘坚持不懈地在后头拽他的衣角,口中扬声应道,“大哥,我不小心踩到裙摆啦。”
她说着,对宁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往前几步将车帘掀开迎上了车外的少年。
少年不疑有他,笑着摸了小姑娘的脑袋,道,“该买的都买了?”
“母亲说的都买好了。”小姑娘点头应道,“大哥,前头有卖小糖人的,你去替我买一串来可好?我在马车里吃,没人会看见的。”
少年偏头看了眼便见到那捏糖人的,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叮嘱,“你就在车里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知道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见到少年转身离开才将车帘放下,头也不回地小声道,“你在躲人?”
宁端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
他也有些无路可走,若这小姑娘真心愿意帮他,那是最好不过的。
汴京城里世家众多,宁端认得其中许多,可临上马车时他却没来得及瞄上一眼前面挂的牌子,否则就能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以及她是不是可信了。
他刚这么想完,小姑娘就直愣愣道,“我是席家的姑娘,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宁端复杂地盯了小姑娘弱不禁风的背影一眼,知道了她的身份。
席府有三位姑娘,一嫡二庶,京城里人人都说第二第三个加起来也不如第一个一半的好看,宁端方才只惊鸿一瞥,就知道这肯定是排行老大的那位席府大姑娘,席向晚。
席向晚身子不好是全汴京城都知道的事情,难怪他刚才瞧她脸色唇色都是比旁人白上许多的。
“不用你帮,”宁端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口气带了点冲,“我自己能躲过去。”
他说着又往帷裳外瞧了一瞧那两人的身影,却正好和其中一人撞上了眼神,顿时一僵。
虽说帷裳只是掀起那么半根手指粗细的缝隙,和宁端对上视线的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目光在席府的马车上直直停留片刻便大步靠近过来。
宁端握紧拳头,不愿将这柔柔弱弱的席府大姑娘牵扯进来,甩开她的手就想跳马车,却被她巧妙地起身挡了一下。
——这时候宁端要是仍然执意往外冲,那就是将席向晚直接撞下马车的下场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缓了缓脚步,只这一缓的时间里,席向晚先下手为强地掀开车帘喊道,“金莲,碧兰。”
宁端透过那缝隙见到外头的人半路停下了脚步,盯住了席向晚。
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这个看起来天真得有点过头的小姑娘来——谁都知道,席府的大房在家中是不太吃得开的。
“方才买的酥糖呢?”席向晚自然地说道,“拿来我尝尝。”
金莲掏出一个油纸包,便劝道,“姑娘,马上便回府用晚饭,别吃得太多了。”
“我知道。”席向晚接过油纸包便又坐了回去,任谁也看不出这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在马车里藏了个身份不明的小少年。
追踪宁端的男人盯着席府马车看了许久,才皱眉招呼同伴一起离开人群,很快便离开了宁端的视线范围。
危机解除,宁端皱了皱眉,道,“他们走了。”他说完,看向捧着酥糖油纸包的席向晚,正要开口再补充些什么,却见她抢先一步将油纸包向后递了过来,头却没转——她还记得自己刚上马车的时候,宁端下意识地遮脸,显然不想被她看见面孔。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油纸包直接怼在了宁端的左胸口,他默然地低头看了一眼,没动手。
“这个给你吃,可好吃啦。”席向晚笑盈盈道,“你下去时候小心些,别叫我大哥和丫鬟们看见了。”
宁端轻轻吐了口气,益发觉得席向晚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接过油纸包塞到怀里,一手稍稍掀起车帘,另一手随意拿刚才在路边捡的小石头往车夫身上一弹。
车夫哎呦了一声,将两个丫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趁着去买糖人的少年还没回来,宁端翻身下了马车,动作轻得像只灵巧的猫,随后融入人群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等走出三五十步,他才回头又看了一眼马车。
这时候少年已经拿着糖人回来了,席向晚从马车里矮身出来,接过糖人笑弯了眼睛。
老天也偏爱美貌,好似让整条街的初秋阳光都洒在了她的身上似的。
宁端眯了眯眼,心中不由得想:难怪人人都说她是……
“可不都说席府大姑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是将来的汴京城第一美人么!”一旁有人顺着宁端的思绪将话给说完了。
立刻有人热情地应和,“虽说年纪还小,但这未来的汴京第一美人名号,我看八成要落到席府里头去了。”
宁端听了两耳朵便转身离去。
席向晚再怎么也是武晋侯府的金枝玉叶嫡姑娘,将来几乎铁板钉钉的汴京第一美人,必定是和他这样要在泥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没有什么联系的。
她和他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只是还需要寻个机会将这次的恩情还回去。
这年立下了还恩心愿的宁端却不知道,那日塞给他酥糖的小姑娘还在往后的日子里等着他。
这一年还是个汴京城里无名之辈的小少年,还全然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和席向晚连在一起。
他们还会接触许许多多次、跨越险情与猜疑,直到她成为只属于他的小妻子。
而一时好心救了个小少年的席向晚更不会知道,未来首辅和她在两人都是小萝卜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面,因而在望玉池畔,宁端才会主动替打湿裙子的她解围。
“……宁端?”席向晚半夜三更醒来,迷迷糊糊唤道,“睡不着?”
宁端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手掌从她后脑抚过,笑了笑,“我做了个梦。”
席向晚显然睡意浓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什么梦?”
宁端却道,“秘密。”
席向晚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看宁端,懒得和他多计较,往年轻首辅的怀里靠了过去,双手环着他的腰嘟囔了一句“快睡”,自己就贴着地方的左胸口睡了过去。
——秘什么密,好像谁还没揣着个秘密似的。
等宁端哪日告诉她,她才哪日将自己的秘密交换给他,哼。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开车是开不了的,去审核那里看了看,最近标准又严了Orz新文广告搬过来~
薛嘉禾十五岁那年被从小山村接到了皇宫,才知道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白捡了个便宜爹和亲弟弟。
结果半年后皇帝就驾崩了。
薛嘉禾捧着先帝连下的三道遗诏,一道一道地看过去。
第一道,立八岁的太子为新帝。
第二道,封异姓王容决为摄政王,辅佐新帝亲政。
第三道,将绥靖长公主薛嘉禾许配摄政王为王妃,择良辰吉日完婚。
她看看遗诏,看看懵懂的幼帝,再看看面前冷冰冰的男人,一闭眼一咬牙:嫁了!
*
朝堂民间,无人不知绥靖长公主的封号由何而来:她是先帝放在摄政王身边,安抚他莫要造反、安心辅政的一枚棋子;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则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某日早朝,文武百官齐齐参拜,唯有摄政王迟迟不出现。
幼帝摆摆手,“摄政王昨晚被皇姐罚跪了一宿,今日不来早朝了。”
百官:……长公主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