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大门,还未走进自个儿的屋子,顾昭容就听见宋昭容和李昭容在说话。
宋昭容:“厨艺好又怎样?天天给陛下送饭,还不是没有机会侍寝?做菜那么好吃,还不是便宜了姚贵妃?哎,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有姚贵妃在,也敢凑到陛下面前?”
李昭容:“你少说两句!”
宋昭容:“我又没有说错……”
那两人还在高声说话,顾昭容的侍女不忿道:“主子,难道就任她们这么编排您吗?”
顾昭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同情,“谁都不容易,你也别怪她们了。”
“可是……”侍女还要说话,却被顾昭容摆摆手止住了。
她走进小灶房,扫了一眼那上面的东西,才道:“我要调一道新的酱料,今早叫你们准备的材料弄好了吗?”
***
在顾昭容被炉灶烘得满头大汗时,姚燕燕和皇帝陛下吃完了顾昭容的饭菜,两人面对面,同时打了个饱嗝。
双方均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青壶就站在一旁伺候,看见两人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总算松了口气,娘娘与陛下恩爱非常,这两日两人却闹别扭,可把青壶这些人担心坏了,幸好,现在好起来了。
待到侍女们将餐桌上的残余的东西收拾干净,皇帝陛下就一脸正经地遣退了那些侍女,然后对眼前美人道:“爱妃,朕有话要对你说。”
姚燕燕是听说陛下做噩梦了,心里有些愧疚,觉得不该骗陛下,所以刚刚才主动过去找陛下的,原本打算跟陛下说她已经原谅他了,再告诉他兰梦诗的事是假的,这事就过去了。结果没想到,先开口的却是陛下。陛下很少用这么正经严肃的语气,姚燕燕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不由专注地专注地看着他,“陛下你说,臣妾听着呢!”
皇帝陛下抿了抿唇,然后才郑重道:“爱妃,朕错了,这次朕真的知道错了。朕保证,不会有下次,以后朕一定不会装病让爱妃担心。”
姚燕燕一愣。
朱其羽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正经的语气跟爱妃谈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很想拿个东西挡住脸再跟爱妃说话,但是他之前已经决定要做个明君,要做个成熟且有大男子气概的人了,之前那几天病了也就算了,如今是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逃避了。
所以尽管有些害羞,他还是坐直了身体,道:“朕已经知道你和兰梦诗是做戏骗朕的了,如此一来,朕与爱妃就打平了。”虽然朕还是一样讨厌兰梦诗。
姚燕燕呆了呆,她自然没想到陛下之前受了封元的点拨,还以为陛下是自己想明白的,不由感叹道:“陛下,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啊!”说着就忍不住噗呲笑了起来。
朱其羽有些羞窘,他道:“朕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严肃一些。”
姚燕燕连忙坐直身子,闭紧了嘴巴,以表示她是真的在严肃地听陛下讲话。
见爱妃这么配合,皇帝陛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想,又摇头道:“不,不算打平,朕还是有错的。朕之前装病骗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实在不该。朕忘了朕是皇帝,忘了你是妃子,忘了在别人看来,我们之间的地位不平等,甚至忘了因身份之别钳制了你……”他说着,忍不住抓住爱妃的手拍了自己一巴掌,在姚燕燕惊愕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朕误会你和兰梦诗时,朕很难过很愤怒,只是一个服侍你的宫女,就令朕如此难受。将心比心,当爱妃看到后宫中有那么多名义上属于朕的女人时,看到顾昭容等人向朕献殷勤时,又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可是爱妃从来都不说,从来都那么体贴,而朕身为本该顶天立地保护你的丈夫,却总是要你操心。”
以前总是姚燕燕帮陛下开解,她没想到竟然还有反过来的一天,注视着陛下亮如星辰的双眸,姚燕燕红了眼眶,泪水哗哗往下流。
皇帝陛下见爱妃哭了,顿时急了,忙问:“爱妃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委屈了?”
姚燕燕哭着摇头道:“陛下,臣妾觉得自己现在仿佛一个老母亲,看到傻儿子突然长大一般,臣妾高兴啊!”
皇帝陛下:……
是他误会了,什么皇帝与妃子的身份之别,在爱妃这里不存在的!
次日一早,皇帝陛下黏黏糊糊地亲了爱妃好几口,才去上早朝,而姚燕燕则继续投入忙碌的工作当中。
忙到晌午时,她在宫中人员调动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打算亲自去问问太后娘娘。刚到慈和宫没多久,就听见顾昭容也来了。
顾昭容今日还和平时一样,一身淡蓝色的素淡衣裳,头饰也多以素雅为主。姚燕燕本来只是随意扫她一眼,下一刻她目光就顿住了,因为顾昭容那双眼睛,红肿红肿的,几乎成了个核桃,瞧着像是哭了一夜。
姚燕燕瞥了太后一眼,果然见太后皱起了眉头,她心中顿觉不妙,这顾昭容,不会是跑来跟太后诉苦顺便告状的吧!
太后本就喜欢顾昭容,现在见顾昭容一副哭过的样子,便叫她随自己一块到内室说话。
姚燕燕本来在太后这里取了后宫各部门的名册在对,见状便找了个由头,屏退宫人,而后提着裙子悄悄接近内室,打算听听顾昭容会说她什么坏话。
对于后宫中这些陛下名义上的女人,姚燕燕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但是顾昭容不同,因为她做饭好吃!
想到现在顾昭容兴许已经说了她不少坏话,姚燕燕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如此甚好,等顾昭容说到最激烈之处,本宫就冲进去抓个正着,然后就能理所当然地把顾昭容贬为厨子,让她天天给本宫和陛下做饭!
思及那美好的未来,姚燕燕的双眼甚至因为太过兴奋而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躲在百鸟朝凤檀木屏风后,没听到顾昭容说话,倒是先听见了太后的声音。
“这几日发生的事,哀家也都听说了。你到现在也还没有被陛下临幸,是吗?”
顾昭容小声道:“是。”
此时慈和宫寝殿的内室里,太后娘娘靠坐在软塌上,看着面前小姑娘肿成核桃的双眼,想到昨晚听见的消息,不由叹了口气。
“哀家知道你心里难过,这后宫中的女人,又有哪个不难过呢?”
“太后,不是您想的那样……”顾昭容欲言又止。
太后缓缓道:“你先听哀家同你说。你现在过的日子,哀家从前也经历过,那无子嗣傍身,又无陛下宠爱,夜夜与红烛对坐、垂泪到天明的孤独滋味,哀家感同身受。”她握着顾昭容的手轻轻拍了下,“可这么多年,哀家都一步步走过来了。哀家懂你心里的难受,可是哀家还是要劝你,不要去怨恨姚妃,她霸着陛下不放,虽说不合规矩,可她也是一个女人,爱着丈夫,对丈夫生出占有之心,也并非有错。错只错在,你们的丈夫是陛下,而你们是后宫妃嫔,这苦楚,逃也逃不过去。”
她说着,慢慢侧过身,从软塌旁的柜子里找出一盒药膏递给顾昭容,“你今后也莫要哭了,日子还长,心态放平了,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你的好。”
姚燕燕没想到太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这时候,顾昭容接过那盒药膏,感动地掉了几滴眼泪,才道:“太后,妾身昨晚没有哭。”
太后不信,以为她为了面子强撑着,就听顾昭容又道:“妾身是昨晚为了调新酱料,被那芥末给熏的。”
太后:……
姚燕燕:……
姚燕燕看不到太后的表情,但她肯定,太后现在的心情一定跟她一样一言难尽。
只听太后有些怀疑道:“你……你昨日去给陛下送饭,后头却……你不难受?哀家看你明明是爱慕陛下的。”
顾昭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许多,她道:“陛下天人之姿,妾身自然是……爱慕,可是姚妃娘娘那般貌美,妾身每每见到她,都自惭形秽,也就不敢再有什么妄想了。后来,后来在紫宸殿中,妾身给陛下和姚妃娘娘炮肉,妾身看他们二人吃得尽兴,还夸赞妾身厨艺好,妾身……妾身竟觉得心中万分满足与高兴,所以即便没有被陛下宠幸,妾身也并不觉得遗憾。妾身在娘家时,没什么机会见着外人,更从未有人夸赞妾身的厨艺……”她顿了顿,有些羞涩道:“其实早在过年前,妾身看到陛下和姚妃娘娘吃的高兴,当时便已是极为开心了。所以,太后娘娘不必为妾身担心,妾身如今也不在乎能不能得到陛下宠幸,妾身只想要每日做菜,然后看陛下和姚妃娘娘吃得高兴,妾身便满足了。”
姚燕燕没想到顾昭容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时也忘了这是在太后寝宫里了,立刻冲了过去,握住顾昭容的手道:“顾昭容你放心,本宫和陛下一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每天都开心满足。”本宫和陛下都是忠实吃货,一定把你从头夸到尾。
太后和顾昭容都没想到姚燕燕竟然躲在后面偷听,不由看了门外的侍女一眼,就见门口空空如也,那些侍女不知道被姚燕燕支到哪里去了。
“你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太后有些生气,但是一想到这姚贵妃也不是第一次没规矩,当即泄了气,便叫顾昭容先行离去,自己有话要与姚燕燕说。
太后老是想往陛下那边塞人,姚燕燕原本有些讨厌太后了,但是方才听到太后说的那番话,对她的观感又好了两分,心道这老太太虽然有些迂腐,但其实没有本宫想象中那么坏,便行礼请了个罪,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便坐在方才顾昭容坐着的位置上,听听太后会说什么。
太后瞧着姚燕燕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又想叹气,但是想到连凤印都交了出去,陛下又宠爱着这丫头,她现在拿这泼皮也没办法了,而且方才同顾昭容说的话又都被这丫头听了去,此刻也不吝于同她讲些心里话。
这一讲,又过去许久,等姚燕燕从慈和宫中出来,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
她坐在步辇上,一边往飞鸾宫而去,一边不住回想太后跟她说的那些话。
“哀家虽坐到了太后这位置,可哀家这心里,依旧是不安,有时想,没有一个亲生子女在,身边人再多,也总归不热闹;有时又想,陛下不是哀家亲生的,哀家管的严了,陛下难免会有怨气,可哀家管的松了,陛下又不思上进……哀家起先确实不喜欢你,可纵然你有万般不是,单凭你能让陛下上进这一点,哀家便能无限包容你做过的所有事。”
“纵使你嘴上不说,哀家也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喜欢我,更清楚你对哀家偏疼顾昭容,一心想让陛下宠幸其他妃嫔这事颇有微词。但你有陛下宠爱,你不晓得,后宫那些不得宠幸又没有子嗣傍身的女人有多苦。这些女子进到宫里,离开父母亲人,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陛下身上,他们不能去怨恨陛下,只能去恨你,你不要怪她们,说到底,说是些十几岁的可怜小姑娘……”
要说姚燕燕听了这番话没有动容,这是不可能的。她看得出来太后说这些话是真心的,也更清楚,这一世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不止是太后,不止是其他妃嫔,还有自己和陛下。
从前,姚燕燕对后宫其他妃嫔一直是抱有敌意的,那些女人不来惹她还好,一旦表露出一星半点想要跟她抢陛下的心思,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就像对待李贵妃一样,直接一脚将她踹下去。她从不在意别人说她嚣张跋扈,只在意能不能把陛下牢牢栓在手里,她可以不要美食华服,但陛下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可是这一辈子已经不同了啊,她已经足够了解陛下,她也很清楚,就算她不在旁边盯着,陛下也绝对不会背叛她。后宫中那些女人,早就不是能被她放在眼里的对手,既然她们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得到陛下的宠幸,那她为什么不发发好心,给她们另一条生路?
姚燕燕不由想到自己,倘若她没有这张美丽的脸,倘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像顾昭容那样的女子,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既得不到陛下的宠爱,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能一辈子庸庸碌碌地困在这个宫里?任凭岁月无情流逝,最后凋零、枯败。
不应该这样的,这些女人本来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的!她们本应该有一片更自由的天地。
也不知怎么的,姚燕燕忽然冒出了上面那个想法。她把这个归结于自己上上世记忆的残留。
她这个人向来自私得很,从来只想到她和陛下两个人的生死安危,可是现在,却忍不住去想,上辈子匪军冲进来后,那些无处可去的妃嫔怎么样了?是不是就跟那些宫女一样,被匪军抓住,然后……
姚燕燕想到上一辈子,做菜那么好吃的顾昭容也许就惨死在匪军的践踏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摸向了自己的肚子,上辈子她和陛下夜夜笙歌,却始终没有孩子,这也是前世太后对自己意见那么大的主要原因,倘若这一世她在保住自己和陛下身家性命的同时,多多做做好事,比如顶着礼法的压力给那些顾昭容这样普通的女子找个好归宿,是不是能给自己攒攒德,然后和陛下有个小宝宝?
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章宰相那个老狐狸给搞死!下个月的春猎就是好机会,昨晚她和陛下商量过了,封元先生也说,现在章宰相被逼得太紧了,很有可能会在春猎的时候动手。
想到封元说过的那些话,姚燕燕沉下心来,叫抬步辇的人换个方向,往御书房而去。
第59章
“这章宰相, 果真是个逆臣贼子!”
此时大齐境内, 无数茶楼酒馆当中, 都在流传着这句话。
距离大齐京都最近的通州城内,几名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男子, 正围坐一圈,在一间茶楼里对朝中形势高谈阔论。
“以往只以为宰相一心为国为民,只是为昏君所累, 没想到,真正祸害社稷百姓的,竟然是宰相!可叹我先前被那贼子的装模作样所蒙骗, 竟然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写了不少文章!”
“张兄慎言,如今朝中可不止一位宰相, 右宰相是曾辅佐两位帝王的大儒, 德高望重, 你说话这般不严谨,叫人误会了右宰相可如何是好?况且, 当今陛下可不是昏君。”
“李兄说的是, 流言猛于虎,先前我等受流言蒙蔽, 误以为那些苛政都是陛下颁布的, 现在右宰相上任, 这才真相大白,原来那些加赋税、增劳役等等不利民生的政令,竟全出自章宰相之手, 是我等误解了陛下。”
“这章宰相实乃奸臣贼子,盼陛下早日收揽政权,将那奸臣绳之於法!”
……
这些言论不止在一处流传开,还有孩童在街上穿梭而过时,留下一句句讽刺章宰相不臣之心的童谣。
酒楼的二楼包厢内,一名听到这些议论的年轻男子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冲下去和那些人理论,却被身边人拦下。
“章公子!快冷静!”
原来这名待在茶楼中的年轻男子,正是章宰相之子章书齐,而及时拉住他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太阳穴微凸,目露精光,明显是一名武者。
若是护国将军袁忘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守卫边关的大将孙不平,而这孙不平,竟没有待在边关,而是在没有宣召的情况下偷偷入了通州城。
被孙不平阻拦了那么一下,章书齐刚刚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恨恨道:“这些散布流言的田舍黔首,等父亲成就大业,一定要将他们统统打入大牢!”常说士农工商,像章书齐这等士族出身,骂人时便常将人比喻成更低一等的田舍汉。
孙不平道:“左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市井小民,公子切莫因此误了大局。”
章书齐这才冷静下来。
自从右宰相上任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中局势翻天覆地,小皇帝步步紧逼,显然是不肯给父亲留下生路,既然狗皇帝不义在先,那就不要怪他们章家不忠了!
狗皇帝自以为有了几万羽林军和袁忘的倒戈,就能稳坐大局,却不晓得,跟边关二十万将士相比,那京中的五万羽林军和八万禁卫军,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那二十万戍边将士自然不可能全都涌入京城,孙不平只领了八万人马,分成几十批往京城赶来。剩下的,还留在边关。
孙不平低声道:“公子,不知宰相大人有多少把握。”
章书齐道:“将军放心,至少有这个数。”他比了个八字,又道:“自太祖定都起,春猎的地点就一直在通州与京都之间的望城山附近,按照惯例,狗皇帝会带几千羽林军。”说着他不屑一笑,“羽林军的名头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些酒囊饭袋,就是有几个好手,也早已在当年六位皇子争夺皇位中殒命,五个羽林军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家中一名府兵。况且,袁忘手里的禁卫军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血了,必不是孙将军的对手。”
孙不平又道:“不知大人府中有多少兵卒。”
章书齐:“三千。到时候,由我家中府兵对付那群羽林军,将军只管出手,无需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