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可想而知,高阁毫发无损,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却谪贬的谪贬,流放的流放,几个言辞激进的甚至丢了性命。
今日,他本是奉了皇命来宋家为董太夫人贺寿,以示恩宠,却被有心人利用,设下此局。
设局之人是料定了卢夫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初妍想起当初宋思礼信誓旦旦地说要查清真相,还卢夫人一个公道,却在知道真相后当了缩头乌龟。不仅如此,不久之后,因为害怕宋炽复仇之举会连累自己,宋思礼索性污蔑宋炽对祖母不孝,上奏折弹劾宋炽,将宋炽从族谱除名,赶出了宋家。
不孝乃是重罪,宋炽因此功名被革除,身败名裂,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谁都以为宋炽的这辈子已经完了,却没料到,他会化身恶魔,带着复仇之刃,一步步从地狱中爬回,终将这些人全踩到脚底。
而前世的她,正是他亲手打造出的那把复仇之刃。
可以说,正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前世的命运才会彻底改变。而这一世,她似乎又站在了命运的关口。如果她拦不下他……
初妍静静地端详高阁片刻,抿了抿唇,步下台阶,向前迎去。刚走几步,最前面的两个龙骧卫“铮”的一声拔出刀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初妍挺直脊背,扬声而道:“公公,小女子有事求见。”
高阁惊讶地看着这个漂亮又大胆的小姑娘,示意龙骧卫让开,让她走近。
初妍走到高阁面前,对他行了一礼,又道:“小女子的话只能单独对公公说。”
高阁起了几分兴味:“你是谁家的姑娘?”
初妍道:“小女子是宋家长女。”
原来是宋家的大姑娘,宋家要献给他的妇人的女儿。高阁想了想,示意龙骧卫退后。
初妍这才焦急地开口道:“小女子前几日在阳湖公主府遇见了一位殿下……”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求道,“还请大人帮我救一救他。”
高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此事当真?”他哪能不知,那日去阳湖公主府的是谁。可这位今儿不是说好了陪丽嫔游湖的吗,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初妍道:“大人若不信,随我一道前去便是。”
高阁看向她,目光锐利:“姑娘为何不告诉长辈,反而找上我?”
初妍赧然道:“小女子乔装去公主府之事,不敢让长辈知晓。而且,那位殿下似乎也不想让他人知道身份。”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高阁不敢怠慢:“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带路。”
得了这一句,初妍心下一松:成了。知道卫昀在,高阁心再大,也不会再有心思行风花雪月之事吧?就算他回头再起念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足够卢夫人回到云汀院了。
至于卫昀那边看到她把高阁领去会是什么反应,她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叫她救他,可没说不许找人帮忙。
*
平安将铜盘中的水倒掉,放回耳房的盆架上,又将初妍先前擦手的帕子晾好。正要退出,木版后,忽然传来宋炽微哑的声音:“平安,备水。”
平安一愣:这回反噬,大人这么快就度过去了?
他知道宋炽每次功法反噬后都会出一身汗,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出去提水。
他身后,木版悄无声息地打开,光线透入漆黑的密室,满室奇怪的味道渐渐散开。宋炽望着自己身下,目光久久不动。
刚刚的记忆如此鲜明。
他还记得当时如置身一片火焰之中,无边的欲/望翻腾,封锁在冰冷的躯壳中,无处宣泄。
直到光亮照入,他模模糊糊间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
几乎不假思索,他伸手接住了那抹诱人的清凉。他嗅到了甘霖的气息,忍不住低下头,汲取那惑人心神的甘甜。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中。怀中的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安,唇下的触觉抚平了他些许渴望,却又让燥热更甚。他忍不住,摸索着想要获取更多。
带着呜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远似近。他好不容易才听清,她说的是:“阿兄,是我!”
他的动作顿住片刻,缥缈的渴望凝聚,因她一句“阿兄”终于幻化出具体的人影。理智焚尽,不复存在,心中积累的欲与恶念一下子找到了倾泻之处:是她自投罗网。
外面哗哗的水声不断响起,他慢慢站起身来,电流蹿过脊背,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温度。
脚下忽然踩到一样软物,他低头,看到了一方洇湿了一片的雪白罗帕。柔软轻薄的布料一看就是闺阁之物。
宋炽捡起帕子,几乎能想象到那时,小丫头又气又恨地拿帕子擦手,然后嫌弃地丢掉的模样。
他的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很快收敛:他没有真把她怎么样,然而女儿家的清白珍贵,发生了这种意外,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
初妍和高阁赶到柴房时,卫昀正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地看着宋府的家丁杖责绑在春凳上的两个护卫,时不时地从怀中拿出一只西洋镀金珐琅怀表看一眼。
又宽又粗的板子狠狠打在褪了衣裤的两人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宋思礼诚惶诚恐地跪在下首,额角豆大的汗珠滴落。
卫昀不知第几次拿出怀表看时,初妍和高阁终于匆匆赶到。他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宋思礼不明所以:“陛……”
卫昀“嘘”了声:“陛什么陛,叫我殿下。”又嫌弃道,“你跪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起来?”
宋思礼心中嘀咕:还不是您刚刚阴着脸,一直不发话,谁敢站起来?不过,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位心情忽然好转了?
宋思礼糊里糊涂地站起身来,就看见卫昀快步迎向初妍,明明眼中有光,却故意板着脸,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宋思礼:“……”
跟在初妍后面,被皇帝陛下视而不见的高阁:“……”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皇帝陛下吗?
初妍眨了眨眼:“不是您说的半个时辰后吗?”
卫昀将那只西洋怀表向她晃了晃:“半个时辰早过了好不好?”
初妍理不直气也壮:“我估摸着现在来时间正好。”她又没有怀表,不知道准确时间不是正常得很。
“估摸?”现在一个时辰都过了,就算估摸也不可能误差这么大吧?卫昀被她气笑了,将怀表往她怀中一砸,“这个赏你了,省得你要估摸。”
高阁一惊:这西洋怀表乃西洋传教士所献,存量极少,哪怕是宫中也不超过五只,何况这只还是陛下贴身爱物,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赏给了宋家大姑娘?
初妍却正眼也不看一下,一脸嫌弃地丢回给了卫昀:“我不要。”
卫昀何曾被人这么下过脸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暴走边缘的陛下:敢不喜欢朕赏你的东西?哼,朕就……就多拿几个给你选,总有一款你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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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不要?”卫昀的声音冷了下去。
初妍道:“您贴身之物,怎么好给我?”卫昀就是这点不好,一不顺他的意,他就要使性子发脾气,着实叫人疲于应对。可他也不想想,她一个闺阁女儿,怎么能随随便便接受外男之物?何况,还是他贴身带着的东西。
卫昀道:“你嫌弃我的东西?”
初妍蹙眉,没有回答。这话叫她怎么答?
卫昀见她不答,神情阴郁,手中怀表猛地向地上一砸。一声脆响,那只做工精美,珍贵异常的怀表狠狠地砸在石子路上,粉身碎骨,眼看再也不能用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宋思礼、高阁反射性地想要下跪请罪,总算及时想起卫昀要他们隐瞒身份,控制住动作。
初妍头痛欲裂,忍不住道:“您这是做什么?”
卫昀冷笑:“这劳什子你既看不上眼,留着它还有什么用?”眉间戾气闪过,蓦地指向绑在春凳上的两个护院道:“板子怎么停了?给我打,打死为止!”
行刑的家丁吓了一跳,看向宋思礼,宋思礼微点了下头,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又起。
初妍心知卫昀是在迁怒。从前也是这样,他不会伤她,可她惹了他不高兴时,身边的人就会代她受过。在卫昀眼中,这些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有时甚至为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他也会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和宁宫中最早的一批宫人,最后能好好活下来的连一半都不到。甚至香椽,若不是她死命护着,也早就死在了卫昀手里。
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脸色发白。嘴张了张,求情的话终究没有出口。她深知卫昀的秉性,她若敢求情,那两人只怕死得更要凄惨百倍。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
眼看春凳上那两人出气多进气少,连叫都叫不出来,渐渐没了声息,初妍的双拳握紧,指尖掐入掌心。前世曾无数次涌起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又连累了两条人命。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木板击肉的声音依旧在枯燥地响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住手!”
熟悉的声音入耳,初妍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又褪成苍白,抬头望向不远处疾步而来的男子。阳光洒在他绣着水墨山水雪白袍服上,也落在他玉白的肌肤,清冷的眉眼上,眉目俊逸,不染凡尘,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可私底下……初妍不受控制地想起黑暗中,他放肆的唇舌,缠绕的臂膀,以及狰狞的欲/望……
呸,衣冠禽兽!
卫昀勃然大怒,双目赤红,正要发作,蓦地认出来人,满腔怒火瞬间没了一半:“小,小宋师父?”
宋炽是廖阁老的得意门生,精通律法,由廖阁老举荐给太后,专门为卫昀讲解《大辉律》,算是卫昀的半个老师。他与旁人不同,从来不肯纵着卫昀的性子胡闹,偏又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还有的是办法对付卫昀的促狭手段。卫昀折腾几回无果后,无奈认输,现在一看到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宋炽走到他面前,挽袖撩袍,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之礼:“臣宋炽见过陛下。”
卫昀的身份冷不丁被他揭穿,剩下的一半怒火也没了,紧张地看向初妍。他辛辛苦苦隐藏的身份,就这么一下子暴露了出来。偏偏对着宋炽那张严肃的脸,他简直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早就知道,谁都可能陪他胡闹,唯独宋炽不可能。
初妍松了一口气,跟在宋炽后面行礼:“参见陛下。民女此前无知,冒犯了陛下,还请恕罪。”谢天谢地,终于可以不用陪着这位玩隐藏身份的游戏了。
卫昀郁闷地道:“不知不罪,都起来吧。”
宋炽没有起来,再拜道:“臣启奏陛下,下人无知,冒犯天颜,万死不足赎其罪。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护院虽卑下,亦是良民,陛下要追究罪责,当把人送入公堂,由有司依律定罪,而不是动用私刑,随意打杀。”
卫昀头更大了:他怎么可能把人送入公堂,到时岂不是等于把他偷溜出宫的事昭告天下,捅了马蜂窝?等他回宫,不知会收到多少苦口婆心劝谏的奏章。他不就是偷跑出来玩,打杀个把不长眼的东西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宋炽道:“未定罪而被杀,臣只怕无法向两人家人交代。”
换了别人,卫昀大概会说“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朕要你何用”,然而,对着这个教他律法的老师,卫昀心中不免有几分发怵:他要是敢这么说,等回头上课时,宋炽大概又得考他律法。
“罢了罢了,”他没好气地道,“今儿是你家太夫人的好日子,朕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就饶他们一命。”
宋炽这才起身:“陛下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