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轻叹:“当初我在保定患病高烧,她们在我喝的药中放了曼陀罗,随后就盗了我的路引和衣物逃走了。我差点没了性命,侥幸被宋大人所救,病好后记忆就没了。”
尤氏脸色变了,咬牙道:“那两个恶妇好狠的手段。”念了声阿弥陀佛,“还好妹妹吉人天相,得小宋大人相救。只是,小宋大人怎么会认你做妹妹?”
初妍道:“我那时没了路引,失了身份,无处可去。恰逢阿……小宋大人的母亲思女成疾,他见我与他母亲眼睛生得像,便问我愿不愿意暂时做他的妹妹,以安慰他母亲。”
尤氏道:“原来如此。”她迟疑地看了方妈妈一眼,露出踌躇之色,“妹妹……”欲言又止。
初妍觉出不对,心中一沉:“夫人有话只管直说。”
尤氏伸手握住初妍的手,面露惭色,艰难地道:“我们只怕不能马上将你接回家。”
初妍没有说话,涟漪如波的桃花眼抬起,直直地看向她。
尤氏神情越发不安:“不是我们不想接你回去,实在是……”
初妍想起上次宋炽告诉她的那些话,接过她的话头,问:“是因为我娘吗?”
尤氏一愣:“妹妹都知道了?”
初妍道:“只知道一点点,自爹爹战死后,娘亲伤心过度,渐渐有些糊涂了。”
尤氏叹气,和盘托出:“原本有些好转了,去年幽州大乱的消息传来,婆母深受刺激,病情又严重了许多。红蓼和常妈妈两人进府,带来了你也遇难的消息,婆母当时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就彻底认不得人了,把红蓼当成了你,护得跟什么似的。太医说,她这个病,只能顺着她,硬要说她认错人了,只怕会让她更严重。你哥哥没办法,才认了红蓼做妹妹。
“红蓼也乖觉,每日都去陪婆母,和她回忆一起你小时候的事,哄得婆母把她当成了眼珠子,每天都离不了她。如今,婆母只听她的话,连你哥哥都要让她三分。
“婆母的病受不得刺激,太医那边担心,你这个时候回家,揭穿红蓼的身份,会让她更混乱,病情加重。而红蓼知道她的真面目暴露,万一狗急跳墙,利用婆母的病伤害她,我们做儿女的,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原来如此,难怪尤氏只敢偷偷摸摸认她,也难怪对方会关照她不要去忠勇侯府。他们是投鼠忌器。只要她的娘亲依旧糊里糊涂,把红蓼当作亲生女儿,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现在是有家归不得吗?初妍抿了抿唇,双眸垂下。
尤氏望着她,心中怜意横生:这个小姑着实长得精致可人,她当初回幽州祭祖,小姑还那么小,长得和粉团儿一般,她一眼看到就喜欢得很。偏偏命运多舛。
她柔声道:“好妹妹,你放心,太医在想办法稳定婆母的病情。你哥哥也拜托了小宋大人,让他好好照顾你。你哥哥想念你得紧,一旦婆母的情况稳定下来,一定马上将你接回去。至于那个心狠手辣的贱婢,我们绝不会放过,定叫她恶有恶报。”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初妍。“这些给你傍身,若是不够,或者遇到别的难处,让小宋大人帮忙递个信出来,我和你哥哥定会全力以赴。”
初妍接过荷包,努力克制住沸腾的情绪,低声道:“我想见母亲一面。”
尤氏犹豫。
初妍黯然:“见一面都不行吗?”
小姑娘神色黯淡,粉雕玉琢的面上,精致的眉眼黯然下垂着,淡粉色的樱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玉白的手垂在身侧,攥成一团。尤氏心中隐隐作疼,咬牙道:“我会想办法。”
初妍现出淡淡的笑意:“我等嫂嫂的好消息。”
尤氏一愣,不敢置信地道:“妹妹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初妍唤道:“嫂嫂。”
尤氏眉眼绽放,欢喜无限:“好妹妹,等你回家那一日,我们好好庆祝。”
*
送走了尤氏,初妍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一道道焰火腾空。直到烟花散尽,沸腾的情绪渐渐冷却,才进了知时阁。宋家的生活还要继续。
她先去了董太夫人那一席,给董太夫人敬酒祝寿。
董太夫人看着她的眼神不满之极,却还要笑着帮她遮掩:“这孩子友爱孝顺,先是去看她妹妹;回来又知道她母亲醉了,急着去照顾,这会儿才回。可怜见的,这会儿怕连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她再不喜欢初妍,初妍也是宋家的女儿,代表着宋家的脸面,不会在这时候拆孙女的台。
这一桌俱是各家的老夫人,段氏的母亲罗夫人也在,闻言笑着夸赞道:“还是亲家母福气好,寻回了这么个好孙女,长得好,又孝顺。姮丫头不知在我面前夸了她这个姐姐多少遍。”
她一开口,其余几人也跟着捧场,热热闹闹地把初妍迟迟才到这一茬揭了过去。
初妍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只觉心力交瘁。这短短的小半天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几乎马不停蹄,探清风阁,寻宋炽,救卢夫人,引走高阁,应付卫昀,期间还被失了神智的宋炽逼着……
她拒绝再回想。
还有与尤氏的见面,解开了她许久以来的疑惑。她真正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模样呢?是不是像卢夫人一样温柔美丽,将女儿捧在了掌心?才会让红蓼这个鸠占鹊巢的,过得这么得意。
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母亲?什么时候能回家?等到那一天,卢夫人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知会如何伤心失望。
好在卢夫人总算平安度过了这一关,她上辈子最大的遗憾终是得到了弥补。这样,她也算稍稍报了卢夫人的疼爱之情。
就不知这事,会如何收场?
上一世,因牵涉到了高阁,宋思礼允诺的追查最后不了了之,甚至到最后,不惜断送宋炽的前程来讨好高阁;这一世,高阁被她引走,对方的谋算没有成功,不知宋炽追查到幕后凶手时,宋思礼会不会秉公处理?
若能秉公也就罢了,若不能……初妍想到上一世高阁和二房众人的下场,不寒而栗:高阁失势,以十大罪被凌迟处死;宋思礼获罪,被吊在祠堂中放血而亡;段夫人发为营妓,日日煎熬;两个儿子死在发配的途中;两个出嫁的女儿在夫家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便是包庇了高阁的卫昀,没有保护好母亲的她,也死得不明不白。
即使是在报仇之初,初妍也从未料到,曾经信奉秉公执法,清冷如谪仙的阿兄会变得如此凶残可怕。
可这一切与她也没有太多关系了。对卢夫人,她已经竭尽自己所能,剩下的,是他们宋家人自己的事。
风暴在第二天一早降临。
初妍睡得极沉,被硬生生地喊醒。她实在累得厉害,香椽和玉柚没法子,取了凉水为她敷面,好不容易让她清醒了几分。
初妍的头还是晕得厉害,四肢乏力,香椽见她恹恹的模样,心中焦急,索性蹲下来,背着她去了鹤年堂。
天还没亮,她们在鹤年堂门口遇见了秋叶扶着的,同样睡眼惺忪,容色憔悴的卢夫人。
鹤年堂灯火辉煌,董太夫人面沉似水地坐在上首,左手位坐着宋思礼宋炽叔侄,右手位空了一张位置,第二张座位上坐着脸色发白的段夫人。下面则跪着好几个惊慌失措的仆妇,初妍认出了春暖、周妈妈,段夫人身边的胡妈妈,还有鹤年堂的小丫头碧草。
香椽她们都被拦在了外面。初妍扶着卢夫人在第一张座位坐下,自己坐到了段夫人的下首,无力地支住额头。
似乎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身上。她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对面宋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是她的错觉吗?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没有精力再管。
董太夫人命高妈妈关上门,环视一圈,缓缓开口道:“好了,人都来齐了,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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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烛火摇曳,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高妈妈站在董太夫人身后,对碧草示意,“你先说。”
碧草趴伏在地,抖抖索索地道:“奴婢,奴婢原本在知时阁帮忙传菜,后来,大夫人醉酒,她身边只有春暖姐姐一个人,实在弄不动,胡妈妈就叫奴婢过去帮忙。”
胡妈妈,是段夫人的陪房,堪称左臂右膀。
四周一片静寂,宋思礼面上阴云密布,慢慢端起手中的茶盏啜了一口。
高妈妈继续问道:“谁让你把人领去清风阁的?”
碧草道:“奴婢见大夫人醉得厉害,实在走不回云汀院……”
“啪”一声,宋思礼手中的茶盏被重重砸在几上,碧草胆战心惊,不敢含糊,伏地泣道:“是,是胡妈妈。”
又是胡妈妈!众人的目光落到胡妈妈身上。
胡妈妈比碧草镇静得多,叩首道:“回太夫人,老爷,两位夫人,当时大夫人酒醉不醒,云汀院路远,老奴也是不得已,才这般建议碧草。”
宋思礼手指摩挲着茶盏,示意高妈妈继续。
高妈妈板着脸问:“我记得安排女眷休息的地方是乘风楼,胡氏,你是怎么个不得已法,才会建议把大夫人送到专为贵客准备的清风阁?”
胡妈妈惭愧道:“是老奴糊涂,忙昏了头,搞混了地方。”
糊涂?好一个“糊涂”,轻轻巧巧就把这事推成了意外。饶是初妍此刻晕晕沉沉的不舒服,又下了决心再不插手宋家的事,也不由气笑了。
宋炽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不见丝毫波动。
董太夫人目光动了动:“事情已经问清楚了,全是胡氏之过,好在没有酿成大错。这样吧,将胡氏杖责二十,发卖出去,以儆效尤。碧草和云汀院这几个侍奉老大媳妇不用心,差点置老大媳妇于危险中,一并发卖。”
竟是各打五十大板。
卢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太夫人!”
董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她:“怎么,老大媳妇,你不满意?”
卢夫人道:“周妈妈和春暖她们没有错。”这两个人是她最贴心的人,董太夫人竟是要借机把她身边人一起剪除。
董太夫人眼皮都不抬:“我知道你心疼你院里的人,可心疼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纵得她们越发不知道轻重,差点酿出大祸。你那云汀院的人,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卢夫人被她一番话气得嘴唇直哆嗦:“按太夫人这话,这次差点出事,难不成还是我云汀院的人责任更大?”
董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她花娇玉柔的模样,没有说话。
初妍冷眼旁观,叹为观止:她一直知道董太夫人不待见卢夫人,却没料到,对方竟会不分青红皂白至此。
宋思礼也看不过去了,皱起眉来:“母亲,大嫂她……”
董太夫人的目光如冷电落到宋思礼身上:“你还记得她是你的大嫂?”
宋思礼拧了拧眉,忍耐道:“母亲,我们在追查昨日清风阁之事。休要纠缠其它。”
董太夫人逼问:“是我纠缠还是你们纠缠?此事全是胡氏糊涂,你还要追查什么?老二,你不至于也糊涂了,要维护你‘大嫂’的体面,别人的体面就都不顾了吧?”“大嫂”两字她咬得极重,几尽咬牙切齿。
宋思礼脸色微变。电光火石间,他一下明白了董太夫人的意思,胡妈妈是段夫人的陪房,再追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董太夫人盖棺定论:“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卢夫人气得美目含泪,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初妍揉了揉眉心:她原本已打定主意,对宋家的事置身事外,可看着卢夫人气得双眸含泪,浑身颤抖的模样,想到母女一场,终究不舍。
董太夫人的心也太偏了些。这件事,明明是二房之过,到最后,却是周妈妈和春暖她们受罚,怎能叫人心服口服?
她打起精神,扬声开口道:“胡妈妈糊涂弄错地方的事不提也就罢了,可在娘酒杯中下药的人,是不是该好好追究?”
董太夫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你胡说什么?”
初妍不理她,眉眼略弯,看向段夫人:“二太太,你说是不是?”
段夫人的指甲几乎掐进折背椅的扶手,勉强道:“大姑娘说笑了,大嫂素来深居简出,与世无争,谁会下药害她?”
初妍叹道:“我也不信,可娘的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喝了两杯酒就人事不省。所以我特地拿了娘喝过的杯子让香椽辨别。二太太大概不知道,香椽丫头自小在医馆长大,医术虽然没学到,辨别药物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结果……”她叹息一声,露出痛心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