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妈妈目光落到初妍身上,看呆了一瞬。小姑娘背对着她,削肩细腰,长发如瀑,只一个背影,便柔软娉婷如三月春柳,惹人遐思。
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脾气太娇了些。虞妈妈不屑地想:到底是养在外面的,不懂事,太夫人那边心急火燎地找她,她还在这里慢条斯理地梳洗。侯爷和太夫人知道了,能对她有好印象?
就算她是太夫人的亲生女又如何,这种脾性,不足为虑。
虞妈妈木着脸行了一礼:“老奴告退,还请姑娘莫要耽搁太多时辰。”也不等初妍再发话,转身走了出去。
初妍回头,看着她倨傲离去的背影,微挑了挑眉:“虞妈妈的脾气似乎有些大。”
方妈妈看着虞妈妈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人家背后有靠山。”
初妍讶然:什么靠山,能叫她这么拽?
方妈妈道:“她是当年太夫人进京时,六老爷荐给太夫人的。姑娘还记得六老爷吗?”
初妍当然不记得。
方妈妈道:“六老爷是老侯爷的族弟,从老侯爷那时起,就一直在京帮侯府打理庶务。侯府来钱的营生现在都在他手上。如今,连侯爷都要让他三分。”
可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让个奴仆连府上正牌的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吧?还是说,她表现得像个面团,可以随人揉/捏?
初妍心中奇怪,想问清楚,想到还在等她的石太夫人那边,只得暂时作罢。
方妈妈服侍她,快速地梳头洗脸换衣,确认一切都妥当了,这才陪着她去了正房。
姬浩然正在厅堂焦急地踱来踱去,看到初妍,如获至宝:“妹妹可算是来了。殷大夫在里面等你呢。”亲自打了帘子,“妹妹快进去。”
殷娘子见她,笑着说了声:“姑娘来了。”站起,走到苏绣月下美人图花梨木座屏前。她打开屏前铜错金三足夔耳香炉的盖子,换了炉醒神的香;又示意香椽,将窗户和帘子统统打开。
清冽香气满室,明亮光线照入室内,也照到了雕花拔步床上安静躺着的石太夫人面上。
石太夫人长长的睫毛微颤,露在被外的指尖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殷娘子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都后退,只留初妍一人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暖风从窗外吹入,吹动帘幔飞舞,醒神香的清冽香气愈盛。初妍一瞬不瞬地看着石太夫人,不知不觉,攥紧了五指。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
西厢,初妍闺房,一片黑暗中,宋炽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刚的记忆涌入脑海,他又失控了。这一次情绪的波动格外强烈,引起的反噬也格外剧烈,甚至没有留给他多少理智挣扎的时间,就以本能支配了他的行动。
宋炽厌恶地皱了皱眉:小姑娘香软可人,亲近她固然是件叫人愉悦的事,可这种亲近是在失控下发生的,就不那么叫人愉悦了。
宋炽不喜欢失控的感觉。这种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理智全无的感觉实在糟糕。更糟糕的是,这样失控的举止让他内心真实的一部分暴露于人前,着实叫人狼狈不堪。更对他决意娶她,慢慢蚕食她心防之事全无助益。
她不愿嫁他,厌恶他的亲近。
脑中又想起她在方妈妈面前编排他的话——为了不嫁他,她还真是用尽心思啊。
看来,等从山西回来,他得尽快去师父那里一趟,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了。
现在最要紧的,则是赶快恢复行动力,离开这里。
他静下心来,默默运功,几次三番都是到命门处被阻住,身体始终无法动弹。
宋炽静静地看着头顶床架隐约的轮廓,难得生起无奈之感。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赈灾那摊子事还等着他赶回去处理。若不是功法突然反噬,他现在大概已在山西境内。可这会儿,却只能耐着性子,在妹妹香暖闺阁的床下等待。
指望小丫头回来救他是不现实的。以他对小丫头的了解,她今夜定会找个借口不回来。
难道他真要在床底呆一晚上?
正头痛着,他听到有人进来,脚步声,打开衣柜的声音。外面有人在问:“香椽姐姐,姑娘今儿不回来睡了?”
香椽“嗯”了声:“殷大夫关照,太夫人那里晚上要有人守着。姑娘就自告奋勇,留在正房照料太夫人。”
那人笑着夸道:“姑娘真是孝顺。”
果然不出所料,她今儿晚上不回来了。宋炽心中叹了口气,继续瞑目静心,全力运功,冲击被封的命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狼狈地从床底钻出,长舒一口气:终于成了。小丫头到底力弱,没能真的封住他一整夜。
外面夜色正浓,泼墨似的夜空中,月牙如钩,清辉淡淡。他正要悄悄离开,忽然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有人过来?
他心中一动,躲到了帷帐后。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有人从窗中爬进屋中,披散着头发,身量纤细,赫然是今日站在正房门外打帘子的小丫鬟。但见她东张西望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一物,慌慌张张地塞到了锦被下。
片刻后,小丫鬟似觉得不妥,又拿出来,张望了翻,找到梳妆台上的妆盒,扒拉开里面的簪环,将手中之物放到了里面。
她小心地将妆盒合上,放回原位,又回到床边,将刚刚被她一藏一拿弄乱的锦被重新拉好。这才从原路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掸了掸窗台上留下的脚印,关上窗户。
全程不到半刻钟。
宋炽听着外面脚步声消失,走到妆台前打开妆盒。一时没看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他索性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出。
他晃了晃妆盒,听到声响,研究片刻,发现了里面的夹层。
夹层中,静静地躺着一支莹润剔透,宛若羊脂的的极品和田白玉镯。这镯子宋炽曾见石太夫人戴过,乃是御赐之物,平时珍重收藏,只有在重大的庆典,才会偶尔戴一次。
宋炽的眼神冷了下去:挑在小丫头在正房值夜的当晚,偷偷潜入,将御赐的玉镯放到她的妆盒中。有人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家妍妍是挡了谁的路了吗?居然栽赃毁她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兄:忠勇侯府不安全,有恶人要害你,妍妍还是跟我回宋家吧。
妍妍:然而跟你回去,似乎更不安全?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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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夜已深,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夹缠着凝神香幽淡的气味,将小小的内室照亮一方。石太夫人在帐中翻了个身,口中喃喃,似乎在喊着什么。初妍原就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翻身披衣而起。
雪青色的鲛绡床帐半垂,初妍一手掌灯,一手撩起帐子,借着手中的灯火,看到石太夫人眉头紧皱,额角满是汗珠。
初妍将灯放在床头,取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石太夫人拭去汗珠,又轻轻掖了掖被子。
日间,石太夫人醒后,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一言未发就晕了过去,把一众人都吓得够呛。殷娘子却松了口气,说金针刺穴有效,石太夫人的病情在好转。
姬浩然将信将疑。初妍却深知殷娘子人品,知道对方不会信口乱说。见姬浩然担心,她自告奋勇,晚上留下来照顾石太夫人,一则让姬浩然安心,二则避开宋炽。
初妍又守了会儿,见石太夫人渐渐安静下来,仍旧将小灯移回自己的床头,却没了睡意。
也不知宋炽怎么样了,会不会被人发现?他清醒后,会不会如她所愿,不惊动任何人偷偷离开?
说起来,功法反噬,失去神智时的宋大人虽然比平时可怕了许多,却也好对付了许多。别的不提,初妍相信,若宋炽在清醒状态,自己绝对没办法袭击他的命门。
想到芝兰玉树,宛若谪仙的宋大人也有落到她手上的一天,像个麻袋般被她拖着往床底下一塞,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莫名有些解气。
叫他欺负人!她摸了摸脸上胡乱被他亲过的地方,面皮止不住发烫:今天,为了制住他,她迫得主动亲他,真是亏大了。要不是时间不够,她不光要把他当麻袋拖来拖去,还要狠狠揍一顿,叫他仗着神智不清乱来。
脸上烫得难受。她心神不宁,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悄悄将窗掀开一条缝,试图让深夜微凉的春风吹散脸上的热气。
斜月如幻,将浓重的夜色照淡了几分,演武场平滑如镜的地面反射着月的银光,一切都朦朦胧胧。
四野无人,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响起的春风拂过的温柔声响,还有外间隐约传来的方妈妈的鼾声。
心渐渐宁静下来,她不知不觉趴在了窗台上,睡意上涌,迷迷瞪瞪地托腮向远处望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惊得她手一软,下巴差点磕到窗台上。
“你……”语言失去了功能,她直起身,愣愣地看向忽然出现在转角处的某人。
淡淡的月光下,他长身而立,眼神清明,清雅绝俗,再不见先前的迷乱与春色。
初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已经恢复正常了。不过,他怎么从后面过来?初妍记得,正房后面是仆妇居住的后罩房,他跑那儿去做什么?
她疑惑地打量他。
宋炽素来一丝不苟的乌发有些凌乱,身上依旧是那身鸦青色的袍服,却皱巴巴的,沾上了许多尘土,难得的狼狈。
可即使是这样的狼狈,他却依旧气度高华,神情平静,仿佛先前屈辱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依旧是那个众口赞誉,清风朗月般的宋家玉郎。
初妍有些失望。他这么平静,似乎她先前的所作所为对他全然没有影响般,不免生起几许挫败。
都这样了,他还能继续维持他假惺惺的面具?
宋炽瞥了她一眼,忽然开口:“白天的事,我很抱歉。”
初妍讶然看向他,心中生起警惕:他居然向她道歉?道歉又有什么用。若再有下一次,他还会来找她。
何况,宋炽的脾性,表面光风霁月,实则睚眦必报,容不得人违逆欺辱,她这么对他,解气是解气,她就不信他会这么大度,轻轻放过她。
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初妍抿了抿淡粉的樱唇,戒备地道:“道歉就不必了。只望阿兄修心养性,心境平和,休要情绪激动。”三天两头就来个反噬,谁受得了?
宋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虚伪!他功法反噬了这么多年,要是有本事解决,早就解决了。当她小孩子哄呢。现在她只求他好好稳定心境,少发作几次。
她懒得和他多纠缠,随口应下,对宋炽道:“我要睡了,阿兄还是趁夜离开这里吧。”
宋炽哪能看不出她在虚应故事,见她打着呵欠要合上窗,他抬手抵住:“还有一事要请教妍妍。”
初妍真困了,脑袋一时有些混沌:他居然要“请教”她?请教什么?
正疑惑间,宋炽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说我身患怪病,于子嗣有碍?”
初妍一下子呛了风,又怕咳嗽惊动他人,憋得脸都红了:他怎么会知道?他当时不是昏迷着吗?
宋炽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动作自然地帮她顺着背,悠悠开口:“妍妍坏我名声,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这件事她确实理亏,初妍心虚,连他的动作都没感觉到,讪笑道:“我,我也是为了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