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再次得到宋姝传来的消息时,已是半个月后,恰是她及笄礼那日。
和前世及笄礼的悄无声息不同,这一世,石太夫人和姬浩然都对她心存愧疚,一早就下了决心要为她办得隆重。
等到及笄礼前,升格为太皇太后的梁太后赐下一支赤金攒丝镶百宝福寿如意簪,阳湖公主自告奋勇做她的赞者。
皇家如此重视,忠勇侯府又有心大办,待到正日,侯府真真是车水马龙,宾客不绝,几乎半个京城权贵家的女眷都来了。
礼堂之上,笄礼在赞礼锦乡侯夫人钱氏的主持下,循古礼而行。
初加,拜谢父母,散发重梳,将身上代表童子的采衣换作少女所穿的襦裙。
二加,换曲裾深衣,拜谢来宾。
至三加,初妍由正宾定远侯府太夫人帮她簪上梁太后所赐福寿如意簪,赞者阳湖公主为她正冠,随即再次回到用作更衣的耳房。
这是最后一次换衣,她要将身上的曲裾深衣换成大袖礼服。
香椽服侍她将曲裾深衣脱下。很快,有人捧了大袖礼服过来。初妍一眼看去,微微一愣:“阿姝,怎么是你?”
宋姝道:“我向公主请求了过来帮忙。”
通常,衣服会由赞者取来,帮她一起换上。但阳湖公主何等身份,自然不会做这等事,先前换曲裾深衣也是指派了一个侍女来完成的。宋姝自告奋勇,阳湖公主自然不会拒绝。
初妍看宋姝神情,心中一动,吩咐左右道:“你们先下去。”
宋姝见人都下去了,压低声音,急急开口道:“叔父打算明日动手。”
初妍并没有太意外:五天后是黄道吉日,卢夫人已经和忠勇侯府商量好,会在那日正式文定。而明日,正是文定前最后一个休沐日。
的确是动手的良辰吉日。
她不动声色地拿过礼服,问道:“他打算怎么办?”
宋姝道:“他不知从哪里知道,哥哥修炼的功法出了问题,情绪波动强烈时会失去控制,打算利用这一点,刺激哥哥失控,污蔑哥哥欺辱他的小妾,冲撞祖母,让哥哥身败名裂,逐出家门。”
初妍动作顿住:这个手段几乎和前世宋思礼用来对付宋炽的法子一模一样。上辈子,她一直不解,以宋炽的厉害,怎么会被宋思礼所算。难道,前世宋炽也是在功法反噬的情况下着了宋思礼的道?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宋炽被逐出宋府那日,令她心碎的情景。
无边的暴雨,晦暗的天色,他浑身是伤,在雨幕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抬头看向宋府烫金的匾额。闪电撕破了雨天的黑暗,也照亮了他血色眼底无边的暗意。
那根本不是清明的眼神。
宋思礼简直不是人!
她回过神来,问宋姝:“他怎么保证你哥哥一定会失控?”
宋姝道:“他让我跟哥哥闹,问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哥哥对我还没有叔父对我好,问哥哥把不把我当妹妹?”
宋思礼可真够毒的,宋姝的身世是宋炽心头最深的那根刺,稍稍一触碰便是血肉模糊。
这一招是真真诛心。
宋姝不安道:“妍姐姐,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打扰你。可时间紧急,我怕叔父发现,不敢去找哥哥,只能再拜托你了。”
初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等仪式结束了,我就去找你哥哥。”
宋姝露出喜色:“那太好了。”
她帮着初妍将那身奢华明丽的大袖长裙礼服换上。初妍这才开了门,回到礼堂,继续笄礼。
石太夫人望着跪于膝下,聆听教诲的女儿,眼中泪花闪现。自己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失而复得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可很快,她就要嫁出去了。
从西山行宫回来不久,宋家就正式上门提亲。两家已经合好八字,交换了庚帖,再过几日,就是正式文定的日子。
宾客们纷纷道着恭喜。石太夫人亲手将女儿扶起。
初妍立于礼堂中央,依次向家人、正宾、宾客、有司、赞者、乐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仪式结束,初妍和石太夫人说了一声要出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坐了上次出门坐过的不惹眼的黑漆平头马车,悄悄去了宋炽在永定坊的私宅。
上次宋姝报信,她就和宋炽约定过,有事在这里传递消息。
平顺见到她吃了一惊,慌忙引着她到宋炽的书房坐下,遣了人去通知宋炽。
小花园中,榆树茂密,夏花繁盛。树上的蝉儿“知了”“知了”地叫着,偶有蜻蜓飞过。
比起上次,他的屋中总算有了些许人气,不再空荡荡的。黑漆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排书,窗前的书案上摆上了文房四宝,石雕的鱼戏莲叶镇纸下压着一刀毛边的宣纸,桌子一角甚至养了一缸睡莲。
靠墙多了一张竹榻,上面铺着竹簟,青黄的竹枕边放了一把蒲扇,几本旧书,一看便是时常翻动的。
宋炽应该常常在这边小憩吧。
初妍等得心焦,走到竹榻边翻了翻书,是前朝大家做的经义注释。她向来最怕看到这个,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今儿为了及笄礼,她寅时就起了,繁琐的仪式又格外累人,难免困倦。
宋炽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歪在他的竹榻上,沉沉入睡的模样。
少女一身描金刺绣大红礼服,发髻精致,脸上的妆容尚未洗去。朦胧的光线下,她如玉的肌肤润洁耀眼,鲜花般的朱唇娇艳欲滴,鲜艳妩媚,娇态无双。
香椽坐在一旁,一边打盹,一边用蒲扇帮她赶着蝇虫。
他眼神微暗,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接过香椽手中的蒲扇道:“我来吧。”
香椽吓了一跳,一下子惊呼出声。
初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双颊带着睡后的晕红,桃花眼中眼波氤氲,呢喃问道:“怎么了?”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初醒的娇慵无力。
宋炽呼吸微紧,挥手示意香椽退出。他轻轻摇着扇子,声音低哑:“无事,你好好睡便是。”
初妍听话地重新阖上眼,片刻后,混沌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她“啊”了一声,睁开眼道:“你回来了。”
宋炽“嗯”了声。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翻身坐起:“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宋炽目光落到她惺忪的睡眼上,有些心不在焉:“你说。”
初妍将宋姝告诉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宋炽的目光只落在她开开合合的朱唇上,随口“嗯”了几声。
初妍的心头泛起怪怪的感觉。可见他眼神清明,再看他的神态,清冷淡然如故,她很快打消了自己刚起的疑心。他又没失控,应该是她想多了。
她担忧地嘱咐道:“你明日千万小心。”
宋炽又“嗯”了声:“明日我会提前服药,不会让他有可趁之机。”
初妍刚要说“好”,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服药?
她蓦地抬头:“那药对身子不好,不能不服吗?你早做准备,不被他激怒不就不会失控了吗?”
“妍妍,”宋炽淡淡开口,“宋思礼处心积虑对付我,来讨好陛下,必留有后手。不然,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将宝全押在宋姝身上吗?”
初妍愣住:宋炽是对的,宋思礼能做到吏部侍郎之职,离入阁只差临门一脚,岂会是个简单人物?他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对付宋炽,布下的局绝不会简单。上一世,宋炽着了他的道,这一世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可是……”宋炽上次服药后浑身冰冷,动弹不得的场景浮上心头,她的心慢慢缩成一团,又钝钝地疼痛起来。
“你放心,”他见她低头不语,伸手摸了摸她柔软微卷的发梢,“这点损伤,我扛得住,我还要好好地娶你呢。”
不知怎的,她竟从他平淡冷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温柔。
这辈子,他会成为她的夫君,为她遮风挡雨,和她风雨同舟。所以,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服药吗?
心中天人交战许久,她慢慢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脸上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不是还有另一种法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妍妍终于及笄了,宋大人你这么骗小姑娘的同情心真的好吗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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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初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热得越发厉害,望向他的目光却大胆地没有收回,桃花美目妖娆,如蒙了一层雾,水光潋滟,动人心魄。
宋炽告诉她,他练的禅功,乃佛门秘技,练气养颜,强身健体之余,还能抑制七情六欲,然而强行抑制七情六欲,毕竟有违自然之道。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功法就会反噬。
反噬之时,气血逆行,七情翻腾,神智全无,只会遵循本能,难以控制自己。
七情六欲越强烈,压抑得越狠之人,反噬就会越厉害。反噬的时间不定,可能是十天半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全看练功人被压抑的情感多少程度。
他原本心性如铁,六情不动,反噬的次数少之又少。可自从那日她无意中闯进密室,一切就都变了。
她挑起了他的欲,坏了他的纯阳之体,打破了他体内功法的平衡,使得反噬的发作越来越频繁。明衍大师赠他的药只能治标,想要治本,只有转换功法,阴阳调和,重达平衡。
所谓的阴阳调和,咳,咳咳……
那日他跟她提起,她羞不可抑,落荒而逃;今日却主动提出。
宋炽的目光变得幽深,静静地落在她面上,半晌才哑声道:“我们还没成亲,太委屈你了。”
可等他们成亲,还要大半年。宋思礼的算计迫在眉睫,还有一个新帝虎视眈眈。
初妍抿了抿唇,不再和他啰唣,闭上眼,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柔软的唇,芳香的气息,笨拙却又热情的动作。
宋炽的呼吸乱了,声音从两人的唇隙中艰难传出:“妍妍……”
初妍气息不稳:“你委屈我的,何止这一桩。”
她说得轻描淡写,宋炽的心中却陡然一酸,无数悔意与心痛涌出:曾经的他在她心上留下的伤痕实在太深。
他情难自已,伸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含住她诱人的樱唇,反客为主。
他感觉到了怀中少女细微的战栗,情思迷乱中生出几许怜惜。
然而,今日之事,他精心算计才得,不会后悔,更不可能放弃。若不是万般无奈,她不会同意嫁他,他必须牢牢抓住她,不给她任何反悔、离开他的机会。
大红的礼服飘然坠地,浓密的长发如瀑散开,她玉颈后曲,晕红的脸儿娇艳如承露的桃花,卷翘的眼睫湿漉漉的,不知何时挂上了点点泪水。
花娇玉软,待人采撷。他心头悸动,再也克制不住,倾身覆了上去。
风折垂柳,雨打芭蕉,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