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长宁就不同,他虽然不能彻底根治宋凌川这个毛病,可到底是有抑制之法。再者,宋凌川是那种没有理由,也能整一出幺蛾子的人,不是宋长宁不去招惹,就能躲得掉的。
果不其然,院里院外一片狼藉,宋长宁喜爱花草,院里总是精心料理了不少上等兰草,可经宋凌川这么一糟践,兰草都被拔秃了。
廊下悬挂的竹帘子也被扯了下来,花盆摔得哪里都是。再往里走几步,宋长宁一脚才踏进门槛,迎面就飞来一只花瓶。
他稍微侧过身子,花瓶“嘭”的一声,摔至了身后的柱子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垂眸往地面上瞥一眼,满地狼藉,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再反观肇事者,居然正歪在贵妃榻上,脚下踩着一只翻倒的板凳,嘴里正啃着一只梨子。见宋长宁进来了,梨子也不啃了,随手往边上一丢,拍了拍手,坐起身来。
“一个院子不够你闹,居然还跑来我这。”
宋长宁弯腰,从地上将书卷一册册拾起来,随手摞在手边的桌案上。见日常用的砚台都被宋凌川摔碎了,眉心不由一皱。几丝火气蓦然升腾起来,可到底按住没发作。
“那又怎么样?只要这里是宋家,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宋长宁,爹娘死前,可没说把宋家的家业全部交到你手里。你可别以为整个宋家都是你的!”
宋长宁平静道:“我没有那样以为,待你及弱冠之后,整个宋家都是你的。我并不会同你争一丝一毫。”
“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你宋大公子的美名啊,早就传遍整个通州了。谁人不知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信你,那明天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宋凌川从鼻孔里出了口冷气,斜睨着宋长宁,冷冷道。
宋长宁并不接他话,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凌川起身,顺势踢飞了一只凳子,背着手缓步走至宋长宁跟前,围着他绕了两圈。哼了一声,道:“听说你今个去许家闹事了?”
他也不待宋长宁回答,凑近身去,不怀好意道:“啧啧啧,许家身后可是有人的,你不是挺会顾全大局的么?如今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居然跑去许家闹事?我告诉你,我就是心甘情愿被许文风下套子的。我如今的模样,我自己看了也讨厌。可却是你从前的样子啊!”
宋凌川说完这话,目光死死盯着宋长宁,就想看他伤疤被人揭开的那一抹慌乱和羞愤。可他却失策了,宋长宁神色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变化。
如此,宋凌川越发恼恨,总觉得自己加注在宋长宁身上的痛苦,不及自己曾经所受的万分之一。他攥紧拳头,磨着后槽牙,迫切的想要将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可他们血管里流动的却是一样的血液。
头顶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浇不灭胸膛中滚动的恨意,只能让人觉得越发愤懑不平。须臾,宋凌川似乎是觉得今天在宋长宁这讨不到什么便宜,遂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今天也不想跟你说这个。”
宋凌川又迅速转过头来,双眼直视着宋长宁,冷冷笑道:“如今,咱们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人们不常说,长兄如父么?如今,我就想问一问,我要娶林蔚,你答不答应?”
第35章 离家出走
此话一出,宋长宁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变化,他蹙起好看的眉毛,侧过脸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似有点恼恨,反问道:“娶林蔚?你认真的?”
“自然。”宋凌川挑起一边的眉头,如愿以偿的看见自己想看的表情,心头染上一丝痛快。更加迫切的想要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痛苦的表情,遂接着道:“我啊,这辈子没投好胎,居然生在了宋家,摊上你这么个哥哥。现如今,好不容易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浪子回头,哥哥你还不赶紧允了,安排我跟林蔚早日成亲?”
宋长宁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双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宋凌川,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丝认真严肃,可除了戏谑和玩笑,再无其他。
“我不能让你娶林蔚。”
“呦,拒绝的这么干脆。怎么,难不成——”
宋凌川伸手抚平宋长宁的衣襟,渐渐收拢手指,将月牙白的衣衫攥在手心里,轻轻道:“你喜欢她?”
喜欢么?不知道。
宋长宁从前读过很多书,可从来没有哪一本书,教他如何爱一个人。他从前有许多难言之隐,在通州的名声也不甚好听。就连唯一的弟弟,也不能够理解他。
在清河镇时,他是方圆百里鼎鼎有名的大好人,常小大夫。可是回了通州,他又是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今,却要连林蔚也要让出去么?
还未等宋长宁开口,福叔气喘吁吁的打外面跑进来,一见宋长宁的面,一拍大腿,急匆匆道:“大公子,不好了啊!方才我听林小姐院里的丫鬟回禀,说是林小姐带着弟弟妹妹们走了!”
闻言,宋长宁眉心一蹙,也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微微恼怒。这小丫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然只顾自己的性子,从不考虑他是如何想的。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她一个姑娘家,还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若是在外遇见了什么危险,那可如何是好。
“福叔,立马派人出去找!”
福叔道:“已经打发人出去找了,一有什么消息立马回来禀告。这住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倒像是咱们宋府亏待她似的。”
宋凌川嗤的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别看她年纪小,鬼机灵着呢,谁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兴许一肚子坏水也未可知。”
他又斜睨着宋长宁,不怀好意的冷冷笑道:“宋大公子,你说说看,通州就这么大点,她一个姑娘家能躲到哪里去?我好歹也是当人叔叔的,这要是被我给抓回来了。”
其余的话宋凌川没往下说,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清响声,径直打宋长宁身前走过,抬腿就出了房门。
福叔擦了擦满脑门的虚汗,抬头巴巴的问宋长宁:“大公子……这这这,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长宁冷冷道:“谁知道!”
福叔一听,心知兄弟两个定然又是因为什么事吵架了,横竖两人没有哪天是不吵架的。旁人跟着干着急也没用,索性就下去帮忙找人去了。
宽阔的街道上,林蔚怀里抱着小幺,手里还牵着林惜,从宋府出来后,林晨就一直在置气。他人又小,跟只小萝卜头似的,生起气来嘴巴撅得老高。
“姐姐,为什么不跟世叔说一声再走!这样偷偷摸摸的走了,是不对的!”
林蔚不知如何跟林晨解释这个问题,宋凌川那头狼崽子一直盯着她呢,这会儿再不脚底抹油跑了,万一宋凌川真的言出必践,那自己难不成真要嫁给他。
“晨儿,你别说了,你看你都快把姐姐气哭了!”
林惜一手掐腰,一手戳着林晨的脑门,教训他道:“爹爹以前说了,人穷志不穷,只要有姐姐在,走到哪儿都有家。听姐姐的总没有错!”
别看林惜自己就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子,教训起人来,还真有两分当姐姐的风范。林蔚已经足够头疼了,还要管这三个小萝卜头。幸好小幺如今还不会说话要不然这三张小嘴同时闹起来,还不得将林蔚活活吵死。
忽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蔚现在就是那惊弓之鸟,赶忙扯着两孩子往小巷子里钻。就见宋凌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丁,风风火火的打街头行过,看方向应该是要出城。
林蔚估摸着这是出来抓自己的,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这通州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凌川定然想不到,她居然还敢躲在通州。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身上没什么钱。
林蔚走得匆忙,也来不及收拾多少东西。只将宋长宁送她的一些衣物细软随便装了一些,想来租间小院子不成问题。
如此想来,林蔚带着三个孩子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偏僻又深长的小巷子里落了脚。这里大约是通州的贫民窟,里头又阴又潮湿,林蔚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屋子不大,里头也没什么陈设,看样子应该有好一阵子没人住了,里面积了不少灰尘。林蔚十分肉疼的付了二两银子,这才带着三孩子暂且在这里落脚。
虽说这环境差吧,可也有差得好处。像宋凌川那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林蔚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暂且住了下来。既然要在此处安家,自然离不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的。好在她从前在家也是做惯了的,遂也没觉得有多苦。
将屋里屋外清整了一遭,又置办了一些东西,足足忙活了两天,才总算是弄出了个家的样子。银子就跟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流了出去,这么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在宋家的时候,吃穿不愁,如今骤然搬出来住还有些不太习惯。林晨迷上了写字,这几日一直闹着要回去。小幺没了奶喝,又喝不惯小米粥,夜里总是哭闹不休。
林蔚觉得她很快就要被弟弟妹妹们掏空了,好在林惜还算懂事,平时帮忙带孩子,一声苦都不叫,乖巧得让林蔚眼眶泛酸,眼泪也只能落在肚子里头。
第36章 可怜兮兮
隔壁邻居一家姓刘,见林蔚一个姑娘带着三个孩子实在可怜,遂上门送了些吃食过来。林蔚自然是千恩万谢,可又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便将自己绣的荷包送作回礼。
刘大娘捏着荷包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笑道:“这绣工可真好,姑娘不是通州人士吧?怎么领着三个孩子,你爹娘呢?”
林蔚正摇着摇床哄小幺睡觉,闻言便道:“都不在了,家里穷,弟弟妹妹又多,总得出来谋条生路。”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生怕走漏了什么风声,再被宋凌川得了消息。
刘大娘一听,心里顿生几分怜悯。猜想林蔚可能身上也没有什么银子,还得照顾三个孩子,遂给她出主意道:“你看这么着吧,我见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家那口子在大户人家当差,你若是觉得行呢,我便让他将你弄过去当个厨娘。一来,你能挣点银子养家糊口。二来,有我家那口子在,你也有个照应。三来,我见你绣工不错,要是可以的话,我再替你揽点活儿,咱们到时候你七我三,你看成不?”
林蔚一听,心思立马活络起来,可不知刘大娘口中的大户人家到底指的是哪家,她生怕是宋家,遂问道:“东家姓什么啊?”
刘大娘道:“姓许,咱们通州的大户人家,这许家有钱,听说还有些背景。你去许家做活,总比在这坐吃山空要强罢。”
林蔚一听不是宋家,当即松了口气。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刘大娘的丈夫原是许家的家生子,因着在府中伺候多年,主君开恩,这才将人放了出来。平日里在许家负责采购,也算有点实权。因此引荐一个小小的厨娘自然不在话下。
林蔚模样生得讨喜,身材娇小,白白净净的,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她人又勤快能干,说话也甜。头一回来后厨也不显得胆怯,反正哪里有活她就去干,总归不闲着便是。
一直忙活到了天色黑透,林蔚才从许家出来。她心里担忧林惜一个人照顾不来两个弟弟,一路上走得匆忙,路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子旁,见上头插满了黄澄澄的糖人,一时间有些挪不开步子了。
“姑娘来一支糖人吧?”
林蔚问:“怎么卖的?”
那摊主回道:“两文钱一支,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去,你要是买两支,我便宜你一文钱啊!”
林蔚微微有些犹豫,可想起来林晨这几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饭都不好好吃。眼看着小脸都瘦了一圈。这才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三个铜板递了上去。
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用干净帕子包好,塞在衣裳里,这才大步往巷子里走。巷子又深又黑,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瞧清路。
远远的,就见一道月牙白的影子立在自家门口,身边还有一匹马。林蔚揉了揉眼眶,离得近了才瞅见是谁。
宋长宁长身玉立,单手负在身后,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回首时,却见林蔚就站在自己对面。
才几天未见,她又瘦了。就跟吃不胖似的,总是一副很瘦弱的样子,没由来让人觉得很是心疼。
“叔,你怎么找来了?”
林蔚缓步走了过去,垂首捏了捏衣角,再抬脸时故作轻松道:“进去坐一坐吧?”
宋长宁不答,沉默半晌儿,叹了口气:“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带着孩子们走了。”
林蔚眨了眨眼睛道:“我以为叔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到。”
哪里会猜不到,宋凌川那日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宋长宁,口口声声的说要迎娶林蔚。若他是真情实意那倒还好,最怕宋凌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且,宋长宁总觉得宋凌川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报复。
好在林蔚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林蔚,到底是我这做叔叔的没尽到责任。我替你再寻个宅子住罢。”
“不不不。”林蔚赶忙道:“真的不用的,已经打扰叔很久了,我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我住这里挺好的,现在又找到了谋生的饭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等我日后发达了,一定亲自上门感谢世叔的恩情。”
宋长宁眉梢微微一挑,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必然能帮你一帮。”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林蔚手中,“这个你拿去罢。”
林蔚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微微吃了一惊。可到底是将银票递了回去,摇头道:“不用的,真的不用。已经麻烦你很久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说了,这么多银子放我这也不安全。树大招风,再引来歹徒就糟糕了。这银子你拿回去,等我什么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再厚着脸皮上门求收留。”
宋长宁想了想,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无言。许久,才伸手将林蔚拥在怀里。他没往深处想,就跟平时抱着林晨似的,大手轻轻往林蔚后背拍了拍。
“委屈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蔚还真觉得有那么一点委屈。可她也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眼下有吃有喝有住的,其实并没有觉得如何辛苦。
如果要说委屈,那恐怕就是宋长宁的不作为了。林蔚一颗真心全然扑在宋长宁身上,可他倒好,跟棵千年老铁树似的,别说是花了,连片叶子都不长。
宋长宁到底也没进去坐上一会儿,将带来的吃食交予林蔚之后,这便牵着马走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色下尤其干净清爽,林蔚提着糕点愣愣的看了片刻,再垂眸看看自己,心里忽然涌上了两分心灰意冷。
云泥之别,门不当户不对。
林蔚蓦然想起,方才忘记嘱咐宋长宁,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宋凌川。可转念一想,宋长宁要是想告诉宋凌川,早便告诉了,何必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