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婵已将原先那件嫁衣上的金线都拆下来,从外头铺子买了件现成的嫁衣,正在往上补金线,更是补自己的手艺。
“哎呀呀,婵儿你做什么,这件嫁衣可惜了了!”秦妙一进门,见到扯走丝线后,原本金红亮丽的衣裳里,卷出许多细毛,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她忍不住道了声可惜。
秦婵补针的动作顿住,抬眼笑了笑:“绣是我绣的,我自然也拆得,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偏要绣新的。”
“唉,你这丫头,竟也有这样倔的时候。”秦妙见她打定了主意,实在无可奈何,便留下给她当帮手。
“我送你的芙蓉玉肌膏,你可用过了?好不好用?”秦妙不是新娘,不能在嫁衣上补针线,就帮她描剪花样子,捯饬线团。
秦妙将针眼一端抵在拇指的顶针上,沿着画痕往布料里一推,穿过一针道:“这些日子我没挨虫子的咬,就没涂。有小丫头被花园里的蜜蜂蛰了,又刺又痒的,总不见好,青桃想起那药膏,来求我给小丫头涂些,我便让青桃拿去给她涂,四五日她便好了。”
秦妙笑道:“你倒是个好心的。”
秦婵说的是实话,小丫头涂后的确好了。可见秦妙送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没有掺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害她。
想来这段日子里,她没有什么得罪秦妙的地方,故秦妙待她如往常。
秦婵掌心略有些汗水,便停下来喝口茶,用帕子擦擦手心。往后的日子里,她须得愈发小心,千万别惹疯了她,不然提心吊胆,总忧心会被害死。
好在玄智大师送了她红玛瑙手串后,她昨夜里睡得安稳许多,再没那般不安与害怕。日子一久,精神保准就渐渐养好了。
到了夜里,秦妙回她房里去了,秦婵把嫁衣收到一边去,取出抹额来接着绣。
这是她预备送闵王的回礼。也不只有抹额,自然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要一样样准备起来。
秦婵把三指宽的品红色丝绸锁好边,又寻出一盒打过孔的小珍珠,穿了线缝在抹额上。
绢灯的光亮柔和,秦婵将胳膊抵在桌沿处做活,独自聚精会神。
此时,窗外忽传来一声异响,连带着她窗台前的白牡丹都点了个头。
“什么人在那儿!”
秦婵低低喊了一声,飞快跑到床边,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柄削水果的小刀,战战兢兢攥在手里。
她心如鼓擂,眼睛紧紧盯在窗上,想着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了。纵然是深夜,府里各处都有人巡逻,怎会有贼人闯进来。
胡乱琢磨之际,她听到一声回答:“是本王。”
窗子瞬间被打开,秦婵依稀能够看得出,黑夜隐着个穿黑衣的人影,脸被黑纱遮住,只露出眉眼。不需要看得太清楚,只看眉眼便认得出,来的正是闵王。
他一挑眼,看见秦婵双手攥着水果刀,瞪大了眼坐在床头,正歪着脖瞧他,他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招呼道:“你过来。”
话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秦婵把刀放下,仍有些后怕地走过去。
“王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她说着,离霍深愈近,便愈能闻到血腥气。绢灯照明下,她总算看清,王爷的眼睑处红了一大片,黑衣后头的白色领子处,亦是红红的。
她心头猛跳,捂着嘴惊呼:“王爷,您受伤了!”秦婵立刻用帕子去擦他眼周的鲜血。
霍深任她擦来擦去,擦红了一条帕子,直至听到远远有许多脚步声传来,才道:“这不是本王的血,是别人的。本王没受伤。”
秦婵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霍深又道:“我路过,见你屋里的灯还亮着,过来看一眼。竟被你发现了。”他眼底已有浓浓的倦意,神情却轻松。
秦婵张张嘴,又抬眼看向房檐,心道王爷这个“路过”法,真真叫她大开眼界。
“怎么不睡?”他问。
秦婵拾起正在绣的抹额给他看,咬了一下唇道:“预备收下聘礼后,送给王爷的回礼。”
霍深双眼弯了弯,伸手去抓那抹额,然而秦婵却把抹额护在怀里,不肯被他抓去。
她又结巴起来:“王爷……手……手上脏……”
作者有话要说: 霍深:你离她远远的。
凶神恶煞的警告(×)
醋王的醋罐翻了(√)
第二十章
霍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手上亦染鲜血,的确不好去拿抹额。府上巡逻的下人马上要走到这里,再待下去恐会被人看见。
他收回手去,略微沉吟说道:“五日后你去广济寺找本王,本王有话要问你。”
说完,便往房上一翻,再也寻不见踪影。秦婵抱着抹额抬头张望,依稀可听见房顶上还有许多轻巧的脚步声踏过,准是王爷的随从们。
拐角处巡逻之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并未发现异样,她呼出一口气,将窗子关上,心想,也不知王爷有什么话要问她。
聘礼只在隔日便送了来。
秦府正门大开,闵王府的人鱼贯而入,将装箱的聘礼陆续抬进门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公公,秦盛之见了他,立刻上前客客气气道:“原来是穆公公,劳驾劳驾,快到厅里来坐,吃盏茶歇歇。”
穆公公名叫穆荣,打小便跟在王爷身边伺候,后来封王,他又跟着王爷从宫里出来,平日里伺候王爷的饮食起居,料理王府诸事,是王爷的心腹。
穆荣笑呵呵道:“丞相大人折煞奴才了,分内之事而已。”又推辞几番,才随秦盛之坐下。
聘礼不多时就堆满了前院,没了让人下脚的地方,然还有许多箱笼未被抬进门来,秦府管家便让他们绕个圈,从侧门进,把聘礼往中庭摆。
穆荣掀开茶盖,抿了几口茶,便从怀中掏出聘礼的礼单,送到秦盛之手中:“丞相大人差下人依照礼单点一点,看有没有错漏的。”
秦盛之打开礼单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瞧见不少好东西,又兼礼单上的字密密麻麻,纸张又长,似乎比年前太子送来的聘礼还多。
秦盛之说着“不急”,便把礼单交给阮芳舒,让阮芳舒回头带着管家去清点。
“聘礼我们秦家收下了,趁着今日便利,穆公公,咱们商议商议婚期如何?”秦盛之道。
穆荣把茶盏放下,满面堆笑:“好哇,自然极好。我们王爷的意思是定在两个月后,九月十五那天,丞相,夫人,您二位意下如何?”
丫鬟把年历取来,穆荣指着九月十五那处道:“瞧,这日宜出行,宜嫁娶,诸事皆宜,且无禁忌,是个好日子。”
秦盛之与阮芳舒略一商议,觉无不妥之处,便答应下来。
“妙极!”婚期定得顺利,穆荣很高兴,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秦盛之留他吃过饭,说回礼已在备着,过些时候送去王爷府。
好生送走了闵王府一行人,秦盛之大步走回院落,去查看聘礼清点得如何。
送聘热闹又有看头,有清闲的都过来瞧,周姨娘坐在回廊处,已直着眼看了许久,康姨娘抱着秦妍也出来看。
“呵!老三,瞧见方才那副头面了么,竟是点翠的,那东西比金子还值钱呢!”周姨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往不远处指。
康姨娘笑着坐到她身边:“都是王爷对咱们婵姐儿的心意,肯备这样的头面来下聘。”
彼时阮芳舒已累了,坐在一旁吃些茶,秦妙便过来帮忙,周姨娘见她们着实忙,便高声喊道:“妙姐儿可用得上我们?我们正清闲着呢,过去搭把手如何?”
秦妙心中不屑,回道:“姨娘们只管歇着吧,咱们这边人手够了。”
聘礼之中有穿的用的,也有吃的喝的。秦婵来时,瞧见秦妍正吸着手指,巴巴望向一箱子点心,便命人取出两盒桂花荔枝卷、两盒杏仁核桃酥、两盒樱桃糕、两盒红糖小饼,另有两小桶牛乳,一并送到康姨娘身后丫鬟处。
康姨娘忙站起来,拘束着说:“姐儿给这么多好东西,这叫我们如何安心。”
秦婵笑了笑:“不过是吃的喝的,有什么不安心。若吃喝不完,送别人也使得。”
康姨娘想着也是婵姐儿一片好心,便没有再推脱。她从盒中捡出一块樱桃糕给秦妍,秦妍伸出小舌头舔了几口,立马笑盈盈的,说点心好吃。
周姨娘看得眼热,也想得些吃喝,便道:“我们征哥儿也爱吃这些,姐儿也送我几盒罢。”
秦婵却道:“征哥儿何时爱吃这些了?他素来喜食牛羊肉,最不喜甜,这个我记得清楚。纵给你许多点心,他也不愿吃。”R&M
周姨娘赧然,自己儿子爱吃什么,做娘的竟还比不上做姐姐的,磕磕绊绊道:“是,是我记浑了。”
秦婵又命人去开那只装了熟食的箱笼,把熏熟的牛羊鸡鱼之类都给周姨娘院送去。周姨娘得了东西,便没了二话。
秦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秦婵回来后,她拉着秦婵去往偏僻处,低声道:“你给她们东西做什么?尤其是周姨娘,难道娘被她欺负得还不够?两个妾罢了,身份低贱,不值得你给些什么。”
秦婵知晓秦妙看不上妾,无论是秦府里的,还是侯府里的。她莞尔道:“姐姐多虑了,我不是给姨娘们东西,是给弟弟妹妹们吃喝,表一表我做姐姐的心意。过些日子我就要嫁人,不能在近身处照拂他们什么,现下能照应便照应一二。征哥儿和妍姐儿也是秦家的儿女,无论嫡庶,往后都得相互帮衬才是,秦家人须得是一条心。唯有如此,秦家才能蒸蒸日上,于你于我都是好事,姐姐,你说是不是?”
秦妙听着她的话,觉出几分道理来,便不再同她计较。她欲回去,忽被秦婵拉住手,不解道:“婵儿还有何事?”
秦婵微一抿唇,继续道:“姐姐,秦家儿女一条心,互相帮衬,秦家愈来愈壮大了,你我姐妹才有牢靠的娘家可做退路,若有人生了二心,乃至心肠歹毒想要害人,令秦家伤了元气,到时候令爹娘心寒,兄弟姐妹们不肯帮扶,秦家没落,于那人自己的前程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秦妙微怔,总觉得她的话似有所指。
“妹妹说的是,万万不能做自毁长城之事,于人于己都是错。”
秦婵这才松手,放她离开。但愿秦妙能记住她刚才的话。
秦妙若对自己下手,便是对闵王妃出手,秦家好不容易有了闵王这样一个大靠山,好不容易有了再进一步的机会,她若来害自己,便与害了秦家无二。害了秦家,秦妙便没了靠山,在侯府里日子会更难。
与闵王约定的日子到来,秦婵着一身素净的丁香色百褶裙,搭一件豆青小夹袄,与青桃坐马车往广济寺去。
阮芳舒问她出门做什么去,她只说是去拜佛上香,若能见到玄智大师,必要亲自谢他一谢。
阮芳舒称是,嘱咐她早些回来,念着路途稍远,又给她多带些银两。
她们清晨出发,日头渐盛时到达山脚下。青桃扶她下车,替秦婵戴好帷帽,帷帽边沿处坠着薄纱,可遮挡面容。
广济寺有玄智大师这样的高僧在,是以寺庙日日香火极盛,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若被登徒浪子窥见容貌,生出事端总是不好,尤其在定亲待嫁的两个月里,万万不能出任何岔子,故以轻纱遮面。
青桃扶着她上山,两人与众多香客一道,踩在通往山顶寺庙的青石板路上。
秦婵走了一会儿便出些薄汗,抬头四顾,看着乌央央的人群,略感茫然。王爷说到广济寺来寻他,可他人究竟在哪呢。
好不容易进到寺庙中,青桃从小和尚手中接过几柱香,分给她一半,主仆二人添过香火又随着人群转出了门,便遇见了那日前来送聘的穆荣穆公公。
穆荣迎上去,带她们去后山静室找王爷。
彼时,霍深一人坐在屋中蒲团上,正在喝茶。他脊背挺直,未束发髻,长发随意搭在肩头,一袭素白长衫平添几分温煦近人,食指上的银戒指折射出耀目光彩。
秦婵进门后,便见的是这副场景。青桃与穆公公守在不远处,并不进去。
“坐吧。”霍深没有抬头,放下小茶盏,看着对面无人坐的蒲团说道。
秦婵不敢如王爷那般盘坐,她跪坐上去,并好双膝,说道:“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霍深从袖里取出一封信笺,摆在小桌上,秦婵抬眼看去,是她写给董映庭的那封信。
“你是听谁所说,有人要栽赃设计伯府的?”霍深看向她,锐利的双目中有几分探究之意。
秦婵猛然一惊,立刻说道:“难道王爷对此事已有眉目?果真有人要害伯府?那人是谁?”
霍深一愣,没想到她会反问自己。他挑眉,将庆王与伯府的纠葛一五一十说了,把董映庭求他出面之事也说了。
“原来是庆王。”秦婵怔怔道。
是了,上辈子能扳倒伯府这样的勋贵之家的,怎会是一般臣子。能说动皇上下旨查抄的,除了太子死后,深得皇帝喜爱的庆王,及本就受宠的李淑妃以外,怕是再没有旁人了。
她便是受了此事的波及,才会下狱受罪,又被秦妙利用了时机,最终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