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道还好及时赶来,不然又要出人命了。
秦妙此番受惊不小,身体抖如筛糠,连句囫囵话都险些说不出。
她做过那么多次的事儿,次次全身而退,今天出手之前,她甚至没想到会出差错。
万万没想到,秦婵竟来了,坏了她的大事。
她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会走今天这步险棋,都是秦婵用计引导的。
秦婵根本没打算将案子移交大理寺,先前所说种种,皆是为了让秦妙害怕事情败露,从而逼她出手。
不出所料,秦妙果然动手了,利用薛扬对她的毫无警惕,以及巧合的时间点,送来掺毒的饭食,这等狠毒手段,简直与秦婵上一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恐怕,在她的心目中,无论对方是谁,感情如何,和她有多么亲近的血缘关系,只要有碍她侯夫人的前程,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轻易抹杀。
薛扬是她的生父,却是个毫无用处随时可能暴露她生身的生父,远远不如秦盛之这个丞相父亲有用,故而想将他同魏辉一并除掉。
周正源慢了几步,总算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他顿时发现气氛微妙,本想说的几句吉祥话也憋回了肚子里。
“周大人。”秦婵冲周正源略一拱手。
“哎呀哎呀,王妃使不得,使不得。”周正源不敢受她的礼,板板正正鞠了一躬。
秦婵让百里殇把验过毒的银针取来,给周正源看,顺带解释几句状况:“大人也看到了,家姐险些铸成大错,按理应当压在牢内候审。”
秦妙打了个机灵,眼中蕴着惊恐。
“不过,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妾身想向大人讨个方便,把家姐带回去私下处置,不知大人肯不肯通融。”
秦婵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周正源不消多想,即刻爽快答应下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眼见侯夫人被王妃当场捉住罪行,俩人一个想置薛扬于死地,另一个挺身护他,周正源便知先前被秦妙给诳了,暗恨自己在官场沉浮多年,竟连这么点事都没看明白。
周正源为了与秦妙划清界限,当场把秦妙如何交代他的事说了,还说秦妙给的一匣子首饰,他半分没动,过一会儿就命人送到王妃手中。
薛扬的目光一刻不落盯在秦妙身上,嘴唇干得厉害,喉咙刺痒难耐,似乎下一秒就要干渴至死。
“这一切可是真的?妙儿,你想让我死?”薛扬双目通红,几乎要在秦妙身上看穿个洞来。
秦妙瑟缩不止的肩膀渐渐稳住,良久不说话的她,终于撇转了头。
屈辱,不甘,鄙夷。
种种心情,皆化作两道浓烈憎恨的目光,射向薛扬,秦妙呼吸粗重,咬牙切齿,几欲化身为猛兽,把薛扬撕成碎片。
秦妙被秦婵带走了,所有人都跟着呼啦啦地往外退,独留薛扬背影落寞,凄惘悲郁,满面泪痕,一夜之间白发丛生。
秦婵把秦妙带到城郊一处僻静的宅邸之中,这里是王府私产,常年闲置。
秦妙一路上已经渐渐平复了心情,找回了平日的几分自信。
秦婵说私了,对她是好事。
是啊,她们两个才是一家人,秦婵就算从哪听到了风声,知道她想杀薛扬,也会念在一家人的份上,给她最大的宽容。
依秦婵的性子,不过是板着脸数落她几句,也就罢了。
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妙坐直了身子,从容不迫下了马车,走近宅院里。
岂料她进去后,宅中陆陆续续走出许多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丁,将各个门都守住。
秦妙身侧也多出几个高大粗实的婆子,围在秦妙左右及身后。
她察觉到了不对。
而秦婵也已坐下,小小一个人儿竟生出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百里殇靠在一根柱子上,人虽站着,却发出极轻的鼾声,已然睡着了。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把我带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干什么?”秦妙站在大堂中间,没人让她坐,身边一群人围着她,她也走不了。
活像是在审犯人。
秦婵低眉笑了笑,随口似的说道:“你与下人私通,珠胎暗结,却假称是侯爷的孩子,又制造冤案,陷害薛叔叔,还要杀他。我瞧你实在疯魔,特选了个清静的地儿,供你生子前忏悔罪孽。”
秦妙倒吸凉气后退两步,背就撞在个结实的婆子身上,那婆子抱臂双目圆睁,气势汹汹瞪着秦妙,比阎王殿里的阎王还吓人。
秦婵是怎么知道的?
秦妙明明骇极,却不肯服输。她在牢里吓得险些昏过去时,也不曾开口认输的,她相信只要不是翻不了身的绝境,一切都有转圜的希望。
无论是谁,都休想扳倒她。
她虽又惊又怕到了极点,却幽幽冷笑起来,“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私通怀孕,这话你也敢说?害不害臊?这么大的帽子休想扣在我头上,我不认。”
秦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有些人的嘴里,当真是休想听到一句实话。
秦妙听得直皱眉头,她提起一口气,让脸色尽量缓和,打起了亲情牌:“婵儿,我承认砒.霜是我放进去的,我想,想杀他。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好!”
“哦?为了母亲好?快快说来听。”秦婵翘起了二郎腿,扳起小下巴,表现出浓浓的兴致。
她倒要听听,秦妙这张嘴里还能冒出多少谎言来。
秦妙捏紧了裙摆,长长的指甲往腿肉里陷了不少,有些疼。
“他与母亲……与母亲做出了对不起父亲的事,我是为了父亲的名誉,也为了秦家的清白,才要杀掉他的!婵儿,眼见未必为实,你只看到我下毒,却不知道,我下了这样大的决心,不惜双手染血,一心一意为的都是这个家啊!我可是你的亲姐姐啊!”
秦妙喊得撕心裂肺,可谓闻者动容,眼泪顺着鼻翼滑落,更添委屈。
有那么一瞬间,秦婵都信了她的话。
“唉。”秦婵叹气。
秦妙见她神态犹豫,眼中闪了几闪,等待着秦婵说出原谅她的话来。
秦婵拍拍手,青桃就带着魏吉从厢房里出来。
“魏吉,把你哥哥的遗物拿出来,给侯夫人瞧瞧。”
魏吉十分听话,拿起鸳鸯戏水的红肚兜和两锭金子在秦妙眼前晃了晃。
秦妙一惊,又满是不屑地道:“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稀奇的,能证明什么。”
秦婵挑眉,“你再细瞧瞧这对鸳鸯的眼睛。”
秦妙冷哼,顺着秦婵的话往眼睛上瞟,猛然想到了什么,冷汗自额头向下哗哗冒了出来。
“别人家绣眼睛时,绣法虽有差异,却都使的是黑线,唯独我爱用极小极圆钻过孔的黑晶片当眼珠儿,这个法子,还有那些特制的黑晶片,我只说给过你一人,我的好姐姐。”
秦婵以指节轻轻扣击两下桌面,而在秦妙听来,却像催命的符咒。
她的自信在顷刻间轰然崩塌,几乎跪爬到秦婵的脚边,死命攥住她的裙摆哀嚎:“婵儿,好妹妹,你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让侯爷知道了我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妙的戏份快要结束了,新的反派正在来京路上。
第五十四章
“这孩子……这孩子的确不是侯爷的, 我也没办法,夫妻间的事很难说, 但你能想象得到吧, 根本没有感情的两个人, 真的没办法生活到一起去, 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秦妙声泪俱下, 亦时刻观察着秦婵的脸色,“我发誓, 我只做过这一件错事!我也很后悔!好妹妹,姐姐已经给你跪下了,我知错了, 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秦婵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甚至连看都不看秦妙一眼。
秦婵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到秦妙耳中,“你要在这里日夜忏悔罪孽, 直至临盆。你不必担心外面有人怀疑什么,我会瞒得死死的, 只说你在这里养胎, 对侯府那边也这么说, 他们不会有疑心。”
秦妙的哽咽声戛然而止, 攥着她裙摆的手缓缓滑落。
“那……我生完孩子以后, 就能离开了吗?”
如果说,只在怀孕期间被禁足,被逼着念念佛,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结果,完全在秦妙可以接受的范畴内。
“不。”秦婵似笑非笑,“姐姐,你想什么呢,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的好事,明明杀了无辜的人,却只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的代价,怎么可能。”
秦婵伸出三根手指,在秦妙眼前晃了晃:“我会给你三个选择。”
“一,抱着孩子离开侯府。”
“我不要!”秦妙立刻被激起反应,险些跳起来。侯府里系着她所有的前程,离开了侯府,她要怎么活,再去哪儿寻个侯爷做夫君去。
“若要留在侯府,要么把孩子送走,交给别人抚养,要么对侯爷陈述实情,说明这孩子的真实来历。你只有这三条路可选。总之,你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应有的代价。”
秦妙捏紧了拳,眼中已带上几丝恨意,积攒了太久的情绪总算爆发,她猛然起身,不顾一切地失控大喊,“秦婵,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姐姐我过好日子么?这一切到底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凭什么,凭什么要由你来决定我和孩子的去路!你以为你是谁!”
婆子们见她发狂,怕她伤了王妃,快手快脚将她按住,秦妙挣扎不得,恨得泪水横流。
“那么侯爷又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要被蒙在鼓里,养你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凭什么他先夫人所出的两个儿子,要把爵位拱手让给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魏吉的哥哥做错了什么,他的生命为什么由你来结束?”
秦婵站起来,轻轻拍打几下裙摆,双手交叠搭在身前,稳重自持,威严端庄。
“你问我是谁,我是这霍氏王朝的闵王妃,是皇室,你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本王妃还制不了你吗?”秦婵的声音虽柔,此刻却带上了不可抗拒的意味。
百里殇虽仍闭着眼,倚在柱上,却早听不见那轻巧的鼾声,唇角已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秦妙气了个半死,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若这臭丫头不是运气好,有闵王上门提亲,攀上了高枝,不然她哪有机会,在这里跟她耀武扬威。
秦妙心里也很清楚,从秦婵嫁给闵王的那一天起,两人的身份差距就再也无法逆转了。
“呵,秦婵,亏得你我还是一家人,相互扶持十余载的亲姐妹,你竟然半点不留情面,拿出王妃的身份来压我!我真真没见过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人!”
六亲不认?也不知到底是谁,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死手。
秦婵只是冷笑而已,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没再去搭理秦妙,带上自己的人乘马车回王府去。
秦妙见秦婵竟真的走了,身子如坠冰窟,一阵阵地发冷。她所在的宅邸,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人围着,插翅都难飞。
怎么会这样,怎么事情一夕之间成了这样。
秦妙气极,更是憋屈极了,脸色铁青,下腹也有些难受。
她担忧折腾这一日叫胎儿出岔子,便不敢再置气,去寻她的房间躺下歇息。
回王府的马车里,除了秦婵与青桃,百里殇也被请了进来,他坐在两人对面。
“百里公子,有件事实在困扰我许久。你为何,总是昏昏欲睡?”秦婵终究没有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百里殇轻启微微发白的唇,坦然道:“回王妃,卑职前段时间中了洋金花毒,体内余毒未消,故而嗜睡。”
“啊,原来是这般。”青桃用拳头轻击掌心,一副终于破案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