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黄主任主管的批发站后头打了个对勾，林秀香满意地合上了笔记本，现在做销售可比以后要容易得多，而且林秀香背靠的是国营大厂，这时候很多人还是买账的。

　　其实按照厂里的安排，林秀香走访那些铺货的批发站和供销社就够了。

　　但既然决定留在厂里，林秀香对自己的定位不是简单的销售，而是业务人员，要做就要最得最好。

　　半个月后，灯泡厂供销科的牛科长接到电话，本省江南片区的一市两县共需要送五万只灯泡过去铺货，同时那边要求送货的人带上销售合同。

　　五万只灯泡对年销量几百万，巅峰时期近千万的灯泡厂来说，不算什么。

　　但对取消包销合同后，厂里出现百分之三十七的产品积压，亏损近四十万，销售部门形同虚设，至今只勉励维持着包销公司分拨过来的业务的灯泡厂，犹如一剂强心针。

　　牛科长不敢把这么重大的事情随便交给别人，自己紧急同厂领导开会过后，按照电话那边提供的信息制定了合同后，连夜押车往江南赶。

　　虽然提前打了电话联系，但林秀香直到第二天晚上十二点，才接到风尘仆仆的牛科长。

　　牛科长一身黄泥，就连脸上都是，林秀香这才知道，厂里自行拼装的汽车路上抛锚了，牛科长和司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连夜赶到。

　　到了地方，牛科长也不去林秀香安排的房间，更顾不上洗漱，而是抓着林秀香直接在房间开起会来。

　　主要还是不敢置信，厂里一筹莫展的事情，怎么到了眼前的女娃娃手里，一下子就变得信手拈来了呢？

　　“科长，合同呢？”林秀香比较关心合同问题，一开口就问这个，牛科长赶紧从皮包里翻出还泛着油墨香味的合同，给林秀香看。

　　看到上面她要求的质量三包都详细地写上了，林秀香放下心来，这就妥了。

　　林秀香把自己过来后同牛科长粗略地说了一遍，再详细说了几家同意铺货的批发站和供销社情况，见牛科长还不放心，只得安抚道，“牛科长，您别着急，今天安心歇一晚，养好精神，明天您带上笔直接去签合同就行。”

　　大功臣都这样说了，再多心急牛科长也只得按耐着，不过他洗漱过后，一直睡不着，坐在书案台灯下，一直在看推敲合同，直至天明。

　　虽然一夜未眠，但牛科长的精神状态却是极好，脸色红润目光烔烔，混身满是劲头，半点也看不出他比林父还要大上几岁。

　　简单地吃过早餐，话不多说，林秀香直接领着牛科长一个个批发站和供销社签过去，送货，验货，看合同，然后就直接签了，都不带什么二话的。

　　牛科长本来精神抖擞，脑海里想了无数应对诸如临时反水，挑刺等事件的措词和方法，结果发现都没有用得上。

　　顶多就是有负责人多问了两句，质量三包，到底会不会兑现的事。

　　当然兑现，这个问题林秀香电话里重点提了，牛科长出发前跟领导们开会，也再三研究过。

　　以前灯泡厂的三包，确实有点纸上谈兵的意思，但现在他能拍着胸口说，肯定负责到底，“有问题只管找我牛富强，包括小林说的给予你们千分之五的损耗权，也是实实在在有效的，你们直管放心。”

　　“放心放心，小林办事妥当，牛科长手下有小林这样的得力干将，真是让人羡慕啊。”黄主任笑眯眯的，点完货后，连合同也没看，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比起牛科长，林秀香似乎更得这些人的信任。

　　黄主任这里是最后一个站点，五万个灯泡已经分批送到入库，合同也都实实在在地签到了手里，只能半年后来结算货款。

　　这些批发站和供销社都是公家单位，一年结算其实也不愁，以前灯泡厂结款基本都是一年。

　　但如果半年就能结的话，回款快，厂里的流动资金会更加的充裕，要知道厂里再继续亏损下去，用不了一年，就要发不出员工工资了。

　　说实话，林秀香能谈下来半年结款，是很出乎牛科长的意外的，公家单位的尿性，牛科长再明白不过了。

　　回程的路上，林秀香是跟着牛科长，跟着厂里的车一起回去的，反正大卡车驾驶座后就是床，可以轮流休息。

　　除了颠簸一点，但因为视野等各方面原因，并不会晕车。

　　上车后牛科长本来还想仔细问问林秀香，是怎么拿下这几个站点的，但到底上了年纪，又生生熬了几个晚上，合同已经签定，大事放下后，牛科长上车没一会就睡了。

　　一路颠簸回厂，到家又是晚上，不过今天早一点，才晚上十点。

　　林秀香回到家里，连手指都不想抬，只想躺床上睡觉，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吃饭了吗？”林父把人接进来，拎过林秀香手里的提包，赶紧问。

　　林秀香脑子混沌得厉害，但他们赶着回厂，就中午下车吃了碗面，之后就一直没吃了，现在还饿着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人却连眼睛都不大睁，就直直往房间去。

　　林父赶紧把人拉住，“吃点东西再睡，你先去洗把脸，醒醒神，爸给你下面条啊。”

　　林秀香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结果林父就一个转身的功夫，还没进厨房，林秀香就歪在沙发上睡着的。

　　“这臭丫头。”林母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催着林父赶紧煮面，自己去绞了毛巾给林秀香擦脸。

　　出差就没有不辛苦的，更别提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行了，江省这个地方，一南一北不仅是风俗，饮食方面的差异也很大。

　　就这几天的功夫，林秀香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白天林母还听人恭维说林秀香有本事，拿下几个大合同，心里骄傲得不得了，可晚上见着林秀香累成这副鬼样子，林母宁愿林秀香不去挣那份光。

　　迷迷糊糊吃了半碗面，林秀香回屋倒床就睡着了，临睡前还嘟囔着让林父林母早点睡，她睡一觉就好。

　　“赵文生那个杀千刀的！”林母咬着牙，恨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林秀香以前是个懒散性子，工作方面并不如何积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要不是有老陈盯着她上进，她不会做到小组长的位置。

　　现在林秀香这样拼，林父林母都觉得，是赵文生伤透了林秀香的心，林秀香才会这样的，借工作来麻痹自己。

　　想到赵母还托人打感情牌，一会让可怜他们老两口，一会让看在以前亲家情份上，想低价把西塘街的房子买回去，林母差点就动摇松口了。

　　现在反倒坚定了起来，西塘街那房子是林秀香的，林秀香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他们当父母的，绝不给她添堵。

　　睡了一晚上醒来，林秀香精神大好，早早起来去家属院不远的文化工人跑了一圈，回来还顺便买了早餐，正好就林父煮的粥喝。

　　“香香啊，要是实在辛苦，咱们就不做了啊。”林父给林秀香剥了个鸡蛋，又给林母剥。

　　林母瞪他，撕了一半油条给林秀香，“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辛苦就不做了，孩子好不容易想用心做一件事，香香，你别听你爸的，直管去做，就是别太逼着自己，咱们慢慢来。”

　　林秀香笑眯眯地点头，接过父母递过来的油条和鸡蛋，心里被幸福和满足塞得满满的，吃得喷香。

　　出差回来是有调休假的，不过林秀香还得先回厂里汇报这次出差的工作情况，还得把报销的事情办了才行。

　　合同拿回来，就是林秀香实打实的业绩，再加上牛科长把自己的见闻跟领导们一说，本来对林秀香这个突如奇想要调岗的女职工还没有特别关注的领导一下子就上了心。

　　销售部这是来了个能人呀。

　　领导关心工作是好事，林秀香好顺理成章地提要求，她一个人跑还是太辛苦了，怎么着厂里也得给她调两人吧，要长得端正嘴皮子溜索的，最好是天生一张笑脸的同志。

　　不管什么时候，长得好看总是要多占一些便宜的。

　　调人这事就有些为难了，销售部至今也就出了林秀香这么个主动放弃稳定收入要调岗的奇女子。

　　“你别急，肯定给你安排上。”再为难也得办成，厂领导拍着胸口安林秀香的心。

　　厂里的事情办完，把报销单交到财务室，林秀香就去处理西塘街的房子去了，她这都出去有一阵子了，应该有不少人上门看过房子了。

　　“林秀香同志。”没想到一出厂门口，就遇到了个意外之人的人士。

　　林秀香看着披着齐肩短发，穿着碎花衬衣黑裤子的杨小禾，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缓步走过去，“杨老师？你这是特意来找我的。”

　　杨小禾没想到林秀香看到她是这样淡然的态度，预料中的伤心气愤都没有，反倒让她一时有些无措，不晓得这一趟来得是对是错。

　　“林秀香同志，如果你对我和赵老师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第14章

　　在厂门口看到杨小禾确实是意料之外，但杨小禾找上门来，却是在林秀香的意料之中。

　　杨小禾就是这么一个人，上辈子，杨小禾也是这个做派，一边享受着赵文生的宠溺和关心，一边跟林秀香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跟文生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关系。

　　上辈子杨小禾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机，林秀香还对赵文生抱有希望的那阵子。

　　林秀香还真傻不拉叽跟杨小禾做过一阵子朋友，要不是发现赵文生家里保存着的，学生时期跟杨小禾的信件，林秀香才知道，什么好朋友，都是狗屁！

　　好朋友能写那些文绉绉的爱啊想念这些？杨小禾是把她当傻子耍呢。

　　彻底闹翻后，杨小禾还十分委屈地找过林秀香，表示她早跟赵文生断了，从没给过他半点希望，可是他一定要对她好，她也没有办法。

　　然后杨小禾还跟林秀香保证，自己一定会劝赵文生，让赵文生好好对林秀香，收心跟林秀香过日子。

　　杨小禾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时隔久远，林秀香还真有些想不起来，大致好像是，“香香，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果赵文生敢对你不好，我就不理他了……”

　　呕！

　　上辈子林秀香是怎么做的？好像是直接把林秀香给骂了出去，半点面子没给，就差没直接给杨小禾甩耳光了。

　　想到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还跟这样的人做过朋友，林秀香就想打自己两巴掌，好好清醒一下。

　　不过上辈子那是没离婚的情况下，这辈子林秀香以雷霆之势跟赵文生离了婚，她以为杨小禾大概不会有脸再找上门来了，没想到，是她低估了杨小禾的厚脸皮。

　　也是，能一手勾着赵文生这么个品学兼优的绩优股，又吊着家世不凡的竹马邻居，杨小禾的心性，可远不像她长相那样，看上去无害又纯洁。

　　其实这时候，杨小禾心里也是直发苦，林秀香那天跑去教师宿舍卖陪嫁家具搞得声势浩大，整个学校就没有不知道林秀香和赵文生已经离婚的。

　　别看林秀香只在家里跟赵文生吵了几架，把人赶出了屋，没在外头闹过，但宿舍楼只有那么隔音，还是有人听到他们为什么会吵架。

　　也因此，学校里多了许多风声风语，矛头直指杨小禾，说她破坏别人的家庭。

　　先前林秀香和赵文生吵架，本来杨小禾是准备晾林秀香一阵子，再找林秀香表明立场劝和的。

　　林秀香心里喜欢赵文生，这一点杨小禾看得很清楚，只要抓住这一点，她就不怕。

　　万万没想到，两人闷不吭声，就把婚给离了。

　　学校里的闲言碎语，要是只在学校里传传也没什么，但杨小禾怕被传到省城公婆耳里，她婆婆本就对她不满意，又极注重家风名声。

　　如果让她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杨小禾看着林秀香离婚后愈加明艳动人的长相，暗中磨了磨牙，明明赵文生不管有什么决定要做，都会跟她商量的。

　　但离婚这事，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等再知道时，已经晚了。

　　“杨老师，我跟赵文生离婚，是我们自己的原因，杨老师这么慌张跑过来，是为什么？”林秀香打断杨小禾，嘴角带着微微嘲讽的笑容，直接质问。

　　说是这样说，但林秀香的眼神和表情，无不在等着看杨小禾怎么欲盖弥彰。

　　杨小禾，“……”

　　这要怎么说，怎么说都是错！

　　“杨老师这么关心赵文生的婚姻生活，关心好朋友的方式真的是别出一格，又体贴入微呢。”林秀香笑容不变，甚至眉眼更弯了几分，左脸梨窝微旋，相貌里的明艳瞬时收敛，带出了几分甜。

　　实打实的嘲讽，教语文的杨小禾肯定都听得出来，她脸色涨红，脑子里却完全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办法组织语言反驳林秀香。

　　最后只憋红了脸吼道，“你怎能这样想！我跟赵老师的友谊是很纯洁的！”

　　林秀香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杨小禾，眼看着杨小禾脸色变换，低下头来，才悠悠地道，“我这听着看着，怎么感觉杨老师自己说着都没底气，特别心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