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干轻轻吐出几个字:“青山中学!”他还有两个没说,就是“后山”。没错,陈文干又去了青山中学后山墓地,除了练功,与把与文芳相处的点滴重温了一遍。
汪志坚对这个表弟表示很无语,如今还是暑假,老师与学生都离校了,一个人跑青山中学去干吗呀。他摊摊手,表示完全不懂。
曾文芳带着汪媛媛来到菜园子里时,华婶子正地里忙碌,菜地边上堆了好几根嫩黄瓜,见两人过来,笑着打招呼:“文芳,带朋友来摘菜啊?”
曾文芳扬起笑脸回道:“华婶子好!是啊,我朋友是城里人,没看过我们乡下人种地插秧,说过来看看。”
自曾文芳考上南方大学后,寨下村的舆论导向就变了。后来,乖巧懂事,人见人爱的曾晓如抛弃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曾文胜,为了钱嫁给一个老男人,刷新了保守的百姓对无耻的认知。
曾文芳那些无凭无据的桃色新闻在大家心目中退了二线,再也没有人随意拿出来乱嚼舌根了。曾晓如抛弃男女,做了有钱人的小三,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虽然颜大娘一再解释,说晓如与女婿是扯了证的合法夫妻,不是小三。可是,在大家的认知里,没钱才会娶不上媳妇。那男人有钱买车,怎么可能没钱娶媳妇?肯定是曾晓如贪图人家的钱财,插足别人婚姻。
颜大娘急得心肝儿疼,儿媳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也没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而曾晓如自从春节在村里扔下一颗炸弹后,这半年便再无消息。
端午节别人家的闺女回娘家,曾晓如一分钱、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家里长辈暗暗叹气,以往有多疼爱她,如今就有多嫌弃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曾晓如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同情颜大娘一家,也有人早看不惯他们太娇惯一个丫头,会讽刺几句。而华婶子抓住了他们家这把柄一般,每次与颜大娘有了点小磨擦,就借题发挥,找颜大娘大吵一架,想为儿子出气。
曾文胜知得后,找母亲认真严肃地谈了一次,据说其中一句是这样说的,“妈,你可知道,你找颜婶吵一次,你儿子我就被伤一次。你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吗?你想大家都嘲笑你儿子被人抛弃了吗?你想大家都觉得你儿子我没用吗?”
华婶子语塞,后来,再见到颜大娘,就只是狠狠地剜一眼,没再敢找碴。
曾文芳觉得这一世的华婶子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的小儿子曾文权考上一个普通大专院校,学土木工程。这个暑假找了一个工地打工,说实践出真知,要多摸索才能建出更漂亮的房子。
村里人闹不明白,说阿庆家钱多闹的,建房子还用得着读大学?村里的男人有几个不会砌墙盖瓦?就是后来时兴的钢筋水泥房,谁不是跟着师傅学几天就会了?曾文权多聪明啊,怎么还要读三年大学才会做这泥水活呢。
曾国庆知晓一点其中道理,但嘴拙,不会分辩;华婶子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小儿子为啥不做教师,不做医生,不做国家干部,偏偏要去做这泥水工。
因为这个,华婶子没少被村里人讥笑。儿子考上大学,本该扬眉吐气,如今却因为这个被人嘲讽,让华婶子很憋屈,在村里反而少了些闹腾。
上一世,曾文权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出外打工了。曾文芳隐约听别人说起过,说他在工地上做建筑。没想到这一世,得益于自己的学习方法,考上了大学,仍然要搞建筑。
当然,有了知识再搞建筑,成就当然不一样。在21世纪,还有比房地产更热门更赚钱的行业吗?回答当然是“没有”!
曾文芳很看好曾文权,觉得他选了个好专业。不过,她觉得华婶子不知道这茬更好,免得又得意洋洋,找村里人吵架。
“文芳啊,婶子这里摘了一些黄瓜,你拿去给你朋友吃吧。你奶奶上午才来摘过,剩下的还小呢。”
华婶子手里捧了一堆黄瓜走过来,满脸堆笑。
曾文芳有些惊讶,来菜地,她确实想摘几根黄瓜让汪媛媛他们当零嘴吃。那是正宗的绿色食品,刚从地里摘下,又新鲜又脆口。可她看了又看,她家菜地里,确实找不到能摘得下手的。
曾文芳想了想,笑眯眯地道:“华婶子,谢谢你。那我就收下了,等会我让雪儿给婶子拿些点心,我从省城带回来的。”
“你这孩子,婶子给的是不值钱的东西,你那些点心贵着呢,就不要给婶子拿了。”
华婶子乐呵呵地,把手里的黄瓜塞给曾文芳,又回地里摘下几根拿过来。
汪媛媛不怎么听得懂南方方言,但其中的意思,从两人的互动表情还是能推断出来。便也微笑着朝华婶子点头,说着谢谢。
陈文干与汪志坚找到菜园子时,曾文芳又摘下好几个茄子和其他几种有叶的青菜。
陈文干看着这么一大堆菜,有些咂舌:“怎么摘这么多?吃得完吗?”
曾文芳笑:“吃不完就让你们兜着走!”
几人哈哈大笑,急忙蹲下身子,帮忙拿着菜往家走。
菜园子里这时已经很热闹了,大家见曾文芳家来了美女帅哥,眼里闪着羡慕,嘴里说着闲话。
“那两个小伙子长得真俊呢,是不是文芳她对象啊?”菊花边给菜浇水,边感慨。
梨花道:“这两孩子不但俊,看着还有一种贵气,像电视上的富家公子呢。”
福大娘:“还有一个漂亮女孩呢,是不是文峰的对象?”
华婶子开口:“那个女孩是汪家在京都的亲戚,你们没发现那个矮点的男生是镇上的小汪医生吗?”
“哦,我想起来了,是汪老医生的孙子,与文芳是同学呢。听说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读书厉害着呢。”
“可不是吗?人家是读什么医科大学,毕业出来,肯定比汪老医生还厉害!”
“在青山中学时,不是有人说文芳与小汪医生处对象吗?难道两人真成一对了?”
“还真有可能,小汪医生家在青山镇也是排得上名的大户呢。大伯是人民医院院长,父母都在青山镇医院工作,爷爷是咱青山镇的神医,听说还有个姑姑在荔园工作、一个姑姑在东湖市区工作。”
“昌安叔家的闺女都有出息,文兰嫁入叶家,文秀有了工作,听说嫁给站长的儿子。如果文芳能嫁入汪家,唉呀,那真的了不得呢!”
“汪家这样的家境,我们乡下丫头可攀不上,文芳再优秀,依着她家全都是农村户口,也配不上人家小汪医生吧?”
“那怎么说得准?开始不也说文兰丫头配不上叶家吗?人家还是嫁了,还生了两个娃出来。听阿莲说,文兰快要上班了,安排在百货公司坐柜台,清闲得很呢。”
华婶子感慨:“唉,人家命好,生的都是这般有出息的闺女。我们就没这样的好命啰!”
福大娘笑道:“阿华,你的命够好了,再嫌就对天阿公不住了。”
“可不是吗?你让文胜娶个有工作的媳妇来,家里一下子就有两个领工资的干部,多威风啊!”
华婶子叹气:“唉,我们家里穷,没人看得上我们文胜呢。”
说起这事,梨花怕她又找廖颜英吵,急忙转了个话题:“优婶子,你家文婷也不错嘛!听说都回青山医院报到了,以后就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了。”
“是啊、是啊,领导说只要做得好,一年后就可以转正,成为医院的正式护士。”
“这感情好!”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对象
菜园子里,大家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聊着,很热闹。
文芳家里也很热闹,曾昌安夫妻听说曾文芳家来了客人,转悠着来了儿子家;曾文胜与曾文婷见曾文芳一群人从菜地里回来了,想着来的都是年轻人,心里又有几分好奇,也来了文芳家凑趣;文峰恰好有两同学也来了。
曾文雪忙着给大家端凳子、泡茶、拿点心,忙得脚不沾地。曾文芳摘回了菜之后,把菜全放在院子的摇水井旁,打水清洗。
汪媛媛穿着裙子,不方便蹲下来洗菜,被曾文芳赶回了厅里。陈文干瞥了一眼想当电灯泡的表哥,道:“还不去陪着你那个远道而来的堂妹?我都把人带回来了,之后的事情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汪志坚腹诽:你赶人就赶人,干嘛拿这事来说呀。便也斜睨他一眼,转身回了厅里。
陈文干蹲在水井边,就着满满的一盘水洗菜。
曾文芳见他洗得认真,也不赶他走。两人互相合作,这边洗了放那边的盘子里,那边洗了,这边又换了一盘干净的水继续洗。直到所有的菜都洗过了三遍,最后一遍,盘子里的水清得像没有洗过东西一样才罢休。
曾文芳找了几个大袋子,只留下少许,其他的全装进袋子里。陈文干问:“都给我们拿走?”
曾文芳道:“都给你们拿走吧,你外公那儿来了这么多人,肯定不够青菜吃,摘一些回去,省得还要去买。剩几根黄瓜给你们生吃,拍了拿醋与姜腌一下,比水果还要好吃。”
“好,我把菜放到车后厢里去。”
“嗯,拿过去吧。”
两人洗了一大堆菜,配合默契,相处起来特别自然,没有谁扭扭捏捏。曾昌安夫妻站在厨房那边往院子里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曾老太太碰了碰老伴,问:“那小伙子是芳丫头对象吗?”
曾昌安挥挥手,闷闷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几年,曾国生家虽然生活过得很好,但曾昌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孙女曾文兰嫁入叶家已经整四年了,春节还是文芳出面,让叶家人把文兰带上县城生活。
叶家老爷子夫妻对此很不满,经常在他面前抱怨:“当初让元轲娶你们曾家姑娘,就是看着曾家姑娘能干家务活。如今家里这一大摊子的事又丢下给我们老俩口,早知道如此,当初何苦娶个乡下丫头?我们家直接娶个有单位的姑娘不就行了。”
听着老大哥的唠叨,曾昌安没有回应。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孙女文芳春节那番举动的心意。原来叶家一直都想让文兰留在青山镇服侍老人,以前是想利用农村户口生下两个孩子。生下了两个孩子之后,就想让她在老家服侍老人,孩子则跟爷爷奶奶在县城生活。
“如此一来,文兰跟叶家请的保姆阿姨有什么区别呢?”曾昌安虽然感谢叶家帮着安排了三个孩子的工作,但对他们这种举动,心里也存了些不满。
又不是没有钱请保姆,为什么一定要文兰做着保姆的工作呢?文兰为叶家生下子女,也算叶家的功臣,怎么能一直留在青山镇,连一份正式工作也没有呢。
另外,叶家不肯帮忙文峰农转非,显然是还在记恨文芳不肯嫁入叶家。曾家已经嫁了一个闺女过去,叶家本就应该记恨这事,可他们还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昌安慢慢地对叶家人有了看法,他见文芳春节时给了不少东西让文兰带回去,分明是要为文兰撑腰。看情形,分明没有把文峰没能农转非一事放在心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曾昌安忽然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孙女文芳,对不住孙子文峰,对不住小儿子一家。
不过,对不住又如何?他已经老人,再也没有办法为儿孙谋算了。村里人都说他有福气,是啊,儿孙都有了安排,儿孙都有出息,他确实有福气。
自从孙女文芳上了高中,曾昌安看淡了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也没必要操心过多。其实,他心里明白,就是他再操心也没有用了。文芳要嫁谁、文峰要娶谁,他再也没脸管了。
曾老太太唠叨着,一脸羡慕:“这小伙子长得真俊,看着比咱家的孙子都要高上一些呢。”
曾老太太是真羡慕,她经常在想,难道城里人的种就真的不一样吗?从小到大,她怕丈夫看出什么来,做得太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这心就是偏了。
前面娶两个媳妇,给的聘礼钱都多,小儿子娶媳妇时,她想一点不给,还是大儿子与二儿子看不过眼,偷偷给凑的。
小儿媳妇个子娇小,身体也不好,她还以为生孩子会有难度呢,没想到人家竟然也顺顺利利地生了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还都是有出息的,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考上幼师,还有一个估计也能上大学。
难道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吗?曾老太太这些日子竟然为自家那个女儿操起心来。
女儿在城里,会不会因为太笨被人嫌弃?她嫁得好吗?婆家喜欢她吗?儿女有出息吗?乡下人的种,长在城里,总会比在乡下好一些吧?
曾老太太知道这个时候她再担心,其实已经迟了,便也只能自我安慰了。
可是,见曾文芳一家子这么幸福,她还是会忍不住嫉妒。这个位置,本来是她女儿的,这种幸福本来也是她女儿,是曾国生一家夺了她女儿的幸福。
她心里生出的恨意,却没敢表露出来。她知道老伴曾昌安虽有些小聪明,但骨子里其实还算本分。
对叶家有恩,但从不向叶家提非分要求。“人家给是人家知恩图报,自己强求,就是自己不道德、不安分了。”
这样一个人,如果得知自己把孩子换了,会厌弃自己吧?两人相处了大半辈子,一直相安无事,可不能临老再生出不必要的变故。
曾老太太也曾后悔过她的举动,她也会想,如果女儿生活在她身边,也能如曾国生一样幸福吗?
“不会的,女儿不可能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她还要嫁人,乡下这地方哪有什么好人家?至多像小女儿一样,嫁给一个家境稍为好一点的人,生儿育女,干一辈农活。如果在城里,她会有自己的工作,起码不用干农活。”
曾老太太每次都要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说服自己。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事,看着小儿子夫妻生活艰辛,总是满脸愁苦;看着小儿子一家穿着破旧的衣服,缝缝补补,连孩子过年都没能买上一件新衣服;看着小儿子的三个孩子黄黄瘦瘦,眼馋别人一点儿好吃的,为以后能不能上学而发愁。
这样的时候,她就会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聪明,让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以前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呢?是小儿子一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开店、开厂、还盖了一栋漂亮的小洋楼?是文芳考上了大学,与之交往的朋友越来越贵气?是文峰考上了阳光一中,文雪又考上了省幼师?
老太太站在厨房前,看着院子里如金童玉女般的两人,心里百转千回,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铺了水泥的地板还湿漉漉的,盘子里的清水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微光。
曾昌安才道:“我们回去吧,来的都是孩子,跟人家也没啥好说。”
走了几步,见老伴没跟上来,曾昌安又回过头去扯老太太的衣角,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迈着小步,跟着老伴从厨房这边的小门穿过院子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