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芳与陈秀霞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在市场中间的一个档口见到母亲与罗明友夫妻忙碌的身影,心里的担忧这才略略放下。
“喏,我妈他们在那里。”
陈秀霞有些兴奋,发现这个档口的人最多。有的顾客在讲价钱,有的顾客在试衣服,有的摸摸这件,摸摸那件。
“他们在忙呢,我们先看看衣服款式。”陈秀霞东瞅西瞧,寻找摆放女装的地方。
“牛仔裤?”陈秀霞一眼瞅见挂在那里的一排牛仔裤,眼睛一亮,急忙走过去。
站在女装这边的正是王娟英,她刚送走一个顾客,见一个小姑娘挤过来,急忙迎上去。抬头却见女儿跟在那个小姑娘的身后,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王娟英惊喜万分:“文芳?你怎么来了?”
“妈,我放学了顺便来看看,这是我同学陈秀霞。”曾文芳指指着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的陈秀霞,对母亲道。
“呀,是你同学呀,那你好好招待她,妈这里正忙呢。”王娟英见又有一位小媳妇模样的人指着一件风衣问价钱,急忙对曾文芳道。
“好!妈,你忙吧。我带我同学看看。”
“文芳,你说我穿这条蓝色的牛仔裤怎么样?”裤子挂在最下面一列,陈秀霞顺手取下来,放在腰上比了比。
曾文芳打量了一会陈秀霞,笑道:“这条大了,还得小一码的才合穿。可是,你用这条裤子配什么上衣呢?配你身上这件可不好看。”
陈秀霞连忙道:“那要配什么上衣?”
“你看,这是微型喇叭的款式,穿着显得高,上衣的腰身最好能显出来。”曾文芳早想好了怎么搭配这些牛仔裤。她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毛线衣、一件窄口粉色风衣,道:“估计这样配会好看。”
陈秀霞把衣服放在裤子上面比了比,道:“我试穿一下。”
在一个角落里,罗明友系了一块门帘布,做成一个临时试衣间,方便顾客试衣服。不过,只要不是试裤子,大家基本上也用不上。所以,这个时候,试衣间里正好没人。
“你先试上衣,我找到你合穿的裤子传进给你。”曾文芳道。
陈秀霞急忙拿着上衣进了试衣间,待一身新衣换了出来,曾文芳把她带到镜子前。
“啊,还有镜子?”陈秀霞看着镜子里面那个俏生生、时尚靓丽的女郎,看得有些呆。
“这是我吗?”陈秀霞有些疑惑,回过头看看后面,没人呀。
曾文芳捂着嘴笑,她就知道,这种款式不但适合城里的年轻姑娘,就是自己这群学生,穿了也会好看。要知道,平时大家穿的衣服,都是平平板板的西装大翻领、容易皱的灯芯绒面料。款式旧、衣服的颜色旧,小姑娘穿着都显老成。
“呀,文芳,真的是我,这衣服真好看!我就要这套了。”陈秀霞兴奋地小脸涨红,然后又偷偷靠近曾文芳,贴着耳朵问:“不会太贵吧,我会不会买不起?”
“你去年一套衣服花了多少钱?”曾文芳反问道。
陈秀霞想了想,又掰着手指头算:“上衣十五元、裤子十元、鞋子二元、袜子四双一元,合起来28元。”
曾文芳吐了吐舌头:这家伙家里真有钱,一个人的衣服就要花去那么多钱。这钱,给她家三姐弟买都够了。
曾文芳当然知道这些衣服的价钱,但她不好直接开价,就对陈秀霞道:“我去给你问问,还有,你再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鞋子、袜子。”
“好!”
曾文芳见身着军绿色棉大衣的罗明友那边刚好没顾客,就走过去喊:“同年爷。”
“哦,文芳放学了。”
“是啊,我放学了,跟同学一起来看看。今天生意怎么样?”
“很不错,单单军大衣就卖了五件,我看你那20件军大衣,也只够几天卖。”
“没事,不够卖就去补货。县城的衣服卖得快,过几天就有人去进货了,我们还可以托熟人拿货。”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还担心呢。”罗明友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
“你身上穿的军大衣,这里有卖吗?”又一个中年大叔走过来,见罗明友穿着的崭新军大衣,问道。
“哦,有。”罗明友应着,急忙过去招呼。
曾文芳看看四周,其他档口人流已经少了很多,唯独自己这一处,仍旧围着好些顾客。心里彻底放松下来,这才走过去招呼陈秀霞。
“怎么样?选好没有?”
“有,文芳,你这里还有好看的回力鞋。还有,袜子也很厚,再冷的天也不会冻着脚了。”
陈秀霞手里举着一双白色回力球鞋,还有几双用棉纱织成的粉色袜子。
曾文芳道:“嗯,这袜子确实很暖和。你袜子也是拿四双吗?我问过大人了,如果袜子也是四双,加一双球鞋,还有两件上衣、一条裤子,全部要35元。”
“啊?”
“怎么?很贵吗?”曾文芳讶然。
说起来,这么多件38元确实不贵,要知道,陈秀霞穿在身上的这三件,在吴惠梅店里差不多要80元。
当然,吴惠梅店里的衣服码数大,手工精细些,进货价也高些。曾文芳思量着乡镇的消费水平,确实承受不住,才忍痛舍弃,转而到了另一个档口,拿了这批货。
当时,曾文芳就想,每件少赚些,只要量大,也能赚钱。这三件加起来,曾文芳才赚了十多元,利润当然比销售文具高,但算起成本、人工、租金、拿货的费用,还是薄利了点。
反倒是军大衣的利润还要高一些,15元一件拿货,卖25至30元,有时一件就有10元以上的利润。人们看这衣服厚实,又长,觉得用的料多,感觉值。反而女孩子的衣服,三件加起来的重量也抵不上一件军大衣。
“不是,我还想着,这衣服这么漂亮,我又比去年多拿了一件毛衣。我以为会贵很多,正担心我妈不肯给我这么多钱呢。”
“我同年爷说,你是我同学,要卖便宜些。其他人至少得要四十多元,他说,总得给文芳一个面子吧!”曾文芳捂嘴笑道。
“好,我都要了,不过,我口袋里可没带钱。是我下次再来拿呢,还是……”
陈秀霞有些迟疑,她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没想到真看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她没带钱,如果不把衣服拿走,被卖掉了怎么办?
曾文芳道:“现在就拿去吧,要不,这些合你穿的码被卖掉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你把钱带学校给我就行了。”
这话正中陈秀霞下怀,她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曾文芳,红扑扑的脸蹭了蹭曾文芳的肩膀,道:“文芳,你真好!”
两人从服装摊出来,又去别的地方逛了会,才各自回了家。
陈文干跟着她们来到服装市场,只在不远的档口处站了一会,他只需要几眼,就看出了曾文芳家的卖的服装与附近几家的都不一样。
陈文干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上次是卖文具,这次是卖衣服。文具是阳光县城进的货,这衣服是在荔园市批发来的。
这些是她家人的主意呢?还是她的主意呢?如果是她的主意,那这个曾文芳倒真不可小觑。
第五十七章 汪老爷子
陈文干第一次见到曾文芳时,就觉得她的神情气度,不像一般乡下姑娘。后来两人同班,见她如普通姑娘一般刻苦努力,感觉应该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历练出来的。
通过近一个学期相处,陈文干的感觉又变了。
开始的时候,曾文芳太瘦弱了,额头上还有伤,穿的衣服又短又旧。开学之后吧,才多了两件新衣服,或者就是卖文具赚了钱,才买上了新衣服。
如今,曾家又做起了服装生意,看他们今天的生意还挺不错,以后,曾文芳家的日子肯定也会越过越好吧。
陈文干想起路上曾文芳与陈秀霞的谈话,说到未来时,曾文芳言语里洋溢着的愉悦。不由眉头舒展、唇角勾起:若干年后的同学会,看看谁能穿着最光鲜的衣服、开着最名贵的车子来参加。
这是曾文芳与凌峰他们几个打的赌,会是谁呢?看如今曾文芳的步伐,难不成真的会是她?
陈文干心里想着事,放缓了步伐,好一会才走回汪家。
“东西呢?”汪志坚见他两手空空,问道。
“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去集市上买东西吗?”汪志坚狐疑地打量着他。
陈文干面不改色,两手一摊道:“没找到,下次再去找找。”
汪志坚上下打量一番表弟,还是感觉表弟怪怪的,难道习武的人都这样?
“坚儿、干儿快点来吃饭了,饭菜都要冷了。”陈春花在餐厅那边喊,一边还唠叨着说:“唉,这老头子也是,总是没钟没点的(就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意思)。”
“外婆,就来,外婆,我去喊外公吃饭。”陈文干转身“蹬蹬蹬”地下了楼。
“外公,要吃中饭了。”陈文干从里面开门进了门诊室,喊道。
“好,我给这位病人开点药就上去。”汪老爷子正在开方子,头也不抬地应着。
陈文干扫视了一眼门诊部,发现还有三四个病人坐在那里,心里叹了一声:做医生还真辛苦,吃饭都没时间。还有这么些病人等在这儿,全都给看了吧,医生就要饿肚子。上楼先吃饭吧,又记挂着楼下的病人,吃得也不安心。
就像妈妈,不也这样吗?遇到急诊,饭才吃一半呢,就得放下碗筷赶去医院。
汪老爷子叫汪司深,年近七十,仍身体硬朗,走路如风。有一种特有的道骨仙风。如果曾文芳见了,肯定会认为是武侠小说里面的神医。当然,从汪依桐兄妹的样貌来推断,汪老爷子年轻时绝对是美男一枚。
据说,汪家祖上是太医,传承到汪司深时已是22代。只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汪姓的族人不多,学医的也只有汪司深爷爷这一脉。
而汪司深父亲、叔伯均是大夫,因青山镇偏僻,谋生艰难,在汪司深很小的时候,叔伯们就迁居到了外地。有的去了省城;有的去了市里;据说还有个大伯早年去了首都。
以前大家的日子过得艰难,外加信息不通,汪司深并不知大伯子嗣的信息。倒是省城的二伯一家,有个堂兄曾经回过两回青山镇。而市里的四叔一家,来往更为密切。
说起来,汪老爷子的四叔四婶早已不在人世,幸而他们几个儿女尊其父遗愿,于二十年前护送父母的骨骸回乡,把父母葬于汪家宗族的山上。每年清明,几位堂弟便携妻子儿女归省祭拜,吃住都在汪司深家里。
堂弟们对镇守青山镇老家的堂哥非常尊敬,不但经常贴补一些钱物,还特意出钱修建祖屋。春节也会派代表回来探亲,给汪家一众亲族送年礼。
得知侄女汪依桐在柳镇人民医院上班,便对其关照有加。汪依桐夫妻调入市区工作,也是他们出的力。
只是,汪司深的父母生下四个孩子,其余三个都是女孩,只汪司深一根独苗。而汪司深夫妻,生下六个孩子,也是女儿居多,只有两个儿子。
如今汪家老大是阳光县城人民医院的副院长,汪家老二、老三都是女儿,没有学医,嫁入农家。老四就是汪志坚的爸爸,叫汪景辰,夫妻都在青山镇医院上班。老五汪依桐在东湖市人民医院工作。老六汪依柳卫校毕业后,在离省城不远的荔园市人民医院工作。
汪家,在青山镇原本也算是个大家族。只可惜学医又留在此地的人太少,未免有人单力薄的感觉。汪司深的父亲有个愿望,就是找到去首都发展的哥哥,可是,直至到离世,也没能实现这一夙愿。
汪司深时常憧憬,在他有生之年,能去一趟首都找大伯的子嗣。可是,他都老了,仍没能去成。如今想修族谱,都找不到人,心里不免遗憾。
汪司深经常在子孙面前唠嗑这事,可是,子女们读书、工作、成家,一系列的事情下来,过日子尚且艰难,哪有能力实现汪老爷子的愿望?
再后来,大家的日子好起来了,却又逢家庭、事业的起步期。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听到汪老爷子唠叨,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陈文干,从小就听外公感慨,反而把这事放在心里。他安慰汪司深道:“外公,等我长大一点点,就去首都上学。一定帮您找到伯公的子孙,外公就等着看吧。”
汪司深顿感老怀安慰,终于有个孙子把自己的心愿放在心上了。虽说“孙”的前面加了一个“外”,可汪司深却从不偏心,他素来把陈文干与汪志坚同等看待。再说,这个外孙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与孙子也没啥两样。
还有一件让汪老爷子引为憾事的。就是这个外孙虽然聪慧过人,却对医术兴趣不大,反而被陈茂良那老头的武术深深吸引。
唉,罢了罢了,学点功夫防身,也不枉外孙在这里生活多年。要不,岂不可惜?
汪司深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外孙,感觉外孙自习武之后,有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头发剪成了寸头,一根根笔直竖起,给人桀骜不驯的感觉。可精致的五官又带着一种温和优雅,冲淡了那种桀骜,与那平寸头配起来竟然别样和谐。
汪司深好像忘了外孙刚刚剪了这个发型回来时,自己横看竖看不顺眼、百般挑剔,说自家外孙只听陈茂良那老家伙的话。
其实,汪司深没注意的是,自己话里话外,对那老头充满了醋意。感觉自己养大的孙子要被狼叼走了似的。
“我那徒儿天生就是习武的,是我这么多年来,发现唯一一个这般好根骨的人。就是我外孙也比不上,看来,我们陈家武术后继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