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湿了眼角,掩饰地低下头,接过红包的那刹,哽咽着喊了声:“妈妈……”
季太太没压住,眼泪瞬间决堤,但她是笑着的,因而眼泪也充满幸福的意义。
“洲洲。”她哽咽着,颤声说,“欢迎回家。”
重聚的画面总是感人的。
虞舒眼里也不自觉蒙上水光,她安静地走到一边,留给这家人足够的空间。
来到露台,这才发现虞辰也在,想退出去是来不及了,虞辰已经看到了她,偏头吐掉烟圈,把手里的烟给灭了。
“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
之后,兄妹俩便没了话。
这样的独处让虞舒觉得尴尬,站了会儿便打算回去,转身的刹那,虞辰叫住了她。
“舒舒。”
她手扶着推门两侧,扭头看着虞辰,等他的下文。
掌管上万名员工的男人,面对妹妹的目光,竟感到十分紧张。屋子里的热闹他也听了几耳朵,借着季洲认亲,有句话他想对虞舒说。
定了定神,他注视着她疑惑的眼眸,一字字真情实意,“虽然迟了些,但我还是想说……舒舒,欢迎回家。”
她曾说,这个哥哥她再也不认,可两人之间终究血脉相连,并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撇清的关系。想到他之前的恶语和偏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法原谅,但心里的隔阂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他的转变一点点消融。
“谢谢。”她说完,冲他浅浅笑了笑,转身进了屋。
虞辰继续在露□□自透气,不过这回没再点烟,而是抬头望着宁静的月色,唇边有欢喜笑意。
……
晚上9点半,季家人准备告辞。
季洲跟着走到门口,就要换鞋的时候,又不舍地停住。他扭头看着虞舒,问:“我能不回去吗?”
季家人立刻露出紧张表情。
见他们误会,季洲连忙解释:“我已经一年没见到舒舒姐了,难得见面,我想再待几天。”
原来是这样!
季家人松了口气。
虞江说:“你现在回了南府,见舒舒只是一趟车的事,你要是想,天天都能来找舒舒。”
季洲眼睛一亮,像极了见到心爱肉骨头的小狗:“真的吗?”
大人们笑起来。
虞江点头:“当然是真的。”
季洲咧出一口大白牙:“那我天天来!”
怕麻烦虞家,季太太提醒了句:“你也克制点,别影响了舒舒学习。”
季洲顿时神色一紧,保证道:“我不会吵舒舒姐,她学习,我就在旁边看书!她休息的时候我再找她玩儿!”
虞舒帮腔:“不打扰的,现在寒假,我也不打算成天待在家里,季洲要是来,我就带他去南府到处逛逛。”
如此,季太太便抱歉地应下:“那就麻烦舒舒了。”
“没事。”她说着叮嘱季洲,“回家好好休息,多陪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他们。”
季洲乖乖点头,紧接着又小心翼翼征求她的同意:“那…那我明天能来找你吗?”
虞舒捏了下他脸,好笑道:“我前面那句话白说了?”
季洲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做出让步:“那我后天再来。”
虞舒:“……”
见他这么黏虞舒,季太太便给了折中的提议:“那就初五再来找舒舒吧!这两天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也让舒舒和你虞叔叔温阿姨他们休息几天。”
季洲也没讨价还价,听话地点了头。
送走季家人,虞舒陪虞太太看了会儿电视,10点过回了房。
这两天为了小黑的事忙上忙下,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虞舒洗完澡坐到床上,这才得空给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充电。
重新开机后,一股脑涌进来好多条消息。这个时候,基本都是新年祝福,虞舒挨个挨个地回复。
列表下拉到底,她看到薄晏之发来的消息。
简短的一句【新年快乐】赶在12点的第一秒发来。
她唇边梨涡加深,回复:【新年快乐!】
……
顺着网络,这条祝福被传递到两千公里外的京市。
薄晏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四个字,嘲弄地笑了声。他这个年,过得根本不快乐,岂止是不快乐?简直糟透!
这会儿他也刚洗完澡,水珠顺着发梢一滴滴往下滑落,爬过冷厉的眉骨,晕进眼里,清晰映出他烦躁难忍的情绪。
他向来不喜逢场作戏,偏生老爷子爱热闹,设宴召集亲朋好友甚至生意场上的伙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同坐一堂,觥筹交错见都是虚伪的场面话。
嘴上恭敬地唤他一声“小公子”,背后戳着他脊梁骨骂“野种”,他还真品不出老爷子所说的“天伦之乐”。
这个破地方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等初三一过,他立马就回南府。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水,正准备吹头,有人敲门。
“老先生让你去一趟书房。”
他敛着唇没说话。
外头又敲了敲房门。
他闭了闭眼,隐忍半晌,这才应:“知道了。”
外面的人很快走开,屋子里恢复安静,被搅乱的心情却再难平静。
地点是书房,想也知道是老爷子喝多了酒兴致高,找不到别的事做便抓他训话。这种事年年上演,他早已习惯。
起身将自己打理好,薄晏之这才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这是一间旧式别墅,深色木质的地板和房梁,布局和摆件颇为讲究,乍一看,还以为不小心穿越了百年。
从卧房一路走过去,入目皆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薄家祖辈从商,经历大起大落,到了老爷子这代可以称得上是问鼎辉煌。
只可惜,老爷子人前风光人后凄凉,到了这一岁数,坐拥千亿资产,妻子儿女却都不在人世,膝下只剩他这么一个血脉。
想到这里,薄晏之唇角牵起一抹讽笑。
要不是因为这,恨他恨得要死的老爷子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把他这个“野种”接回来冠以继承人之名?
阖家团圆?别说笑了!这个空荡荡的宅子里根本就跟“家”扯不上半点关系。有的只是平静的假象,还有老爷子的意难平。
薄晏之来到书房。
老爷子正坐在桌前,身边站着伺候他多年的萍嫂。见他进来,老爷子摆摆手,示意萍嫂出去。
萍嫂依言,恭敬地退下,路过薄晏之跟前,眉头细不可察地皱了一皱,眼尾是藏不住的轻厌神色。
薄晏之眸光沉了沉,背脊却是挺得更直。
门在身后合上,室内一片死寂。
隔着一方上好的红木书桌,薄晏之和老爷子对上视线。还是那样刻薄厌弃的眼神,仿佛他身上有挑不完的污点,一年又一年,从未缓和过。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被刺痛的小男孩,面对老爷子的目光,他神色如常,很平静地问:“找我什么事?”
少年像寒冰雕铸的剑,又冷又利。尤其脸上的倔色,像极了他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这分相似让老爷子百感交集,他失神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将自己从思念和疼惜中拽出来。
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可寒暄的,老爷子直奔主题:“过完年我让陆怀把你的学籍转回京市,之后就不必再回南府。”
第63章
原以为老爷子找他来是为了训话, 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提及转学!
薄晏之表情一变,猛然抬眸,扬声问:“为什么?不是说好让我待到毕业?!”
老爷子冷冷看着他:“你已经成年了。”
“所以?”薄晏之被这个荒唐的理由气笑, “因为我成年就要提前把我召回京?那您当初的承诺岂不都是空话!”
“混账!谁允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老爷子猛地一拍桌案, 厉声呵斥, “看来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去南府,这才多久, 教你的规矩全忘了!”
想到秘书汇报的那些荒唐事, 老爷子表情越发不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南府鬼混些什么!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我父亲谈生意, 你呢?!与其把时间拿给你荒废, 不如提前回来熟悉公司的业务!你给我听好了!你是薄家未来的继承人!不是南府不入流的小混混!”
这话薄晏之否认不了,过去的一年多他确实过得很颓废, 逃课打架家常便饭,但——
“我在南府怎么样和您答应的三年有什么关系?当初您并没有说过任何条件。”
面对他的发问,老爷子一声哂笑,提醒他:“转学的事,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这点,你搞清楚了。”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薄晏之眼底满是暗色。
在老爷子面前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被他从南府接回来的那一刻起, 他四肢就被缠上了无法挣脱的线,只能任由摆布。跟老爷子要三年的自由,也不过是想讨片刻的喘息, 没想到对方说收回就收回。
他违逆不了老爷子,只能屈辱地低头,咬牙两个字:“求您……”
“求我?”老爷子哼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南府谁不知薄晏之心高气傲?宁肯死都不会示弱,凶残得像一头杀出血路的疯狼。但这一次,他选择碾碎自尊也要回去。
他必须回去……
少年屈膝跪了下来。
他低垂着头,灯光难以照亮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笔挺的脊梁和紧绷到极致的后背。
这一幕似曾相识,老爷子眼波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