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芙却不领哥哥的情,只嘟嘴小声道:“哥哥,你不要乱管闲事。”
“还不是怕我乱管闲事坏了你的好事。”杨楫把那纸笺放回到桌上,淡笑道:“这一招倒是不错,我也学会了。”
杨芙转转漆黑晶莹的眼珠,抿唇不语。
“等我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也借着送衣裳的名义让她给我写信。”
心仪的姑娘?这五个字一出口,杨芙受惊般看向哥哥,本是绯红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贝齿咬着粉嫩的唇瓣,半晌才带着恳求道:“不是兄长想得那样……”
“我又没说你们,我是说我以后。”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杨楫哀叹一声:“别人都开枝散叶了,我这情窦还没开呢,也不知我这未过门的妻子会是哪家的姑娘啊?”
杨芙心念一动,本想问哥哥魏夭夭如何,但转念想想,他们只不过是上一世的夫妻,这辈子的缘分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儿,伸手悄悄把那纸笺收好:“哥哥,你真想岔了。公主府的衣裳铺子要些衣裳品评,我帮个忙而已。“
“她公主府家大业大,是京城头一份的豪门大户,什么铺子要用这些啊?即便是要,也不会劳烦庐陵王,这借口也就骗骗你们小姑娘。”杨楫摇着头悠悠轻叹:“他还挺用心良苦!”
这一番话连杨芙都无法反驳,只气恼地盯着杨楫道:“哥哥!”
她实在不知他的心意,也不愿意凭空猜测,徒惹麻烦。
既然他不表明,她就控制自己不要乱想,虽然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频繁想到他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骑马的模样。
重生一世,她怕的事依然有很多,最怕的却是胸腔里那颗心掠过对男子的期待。
有期待,就给了那人伤你的机会。杨芙歪着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解释:“他怎么会对我有意呢?我们也没见几次面,而且我还小,只想和祖母,哥哥,姑姑在一起玩闹罢了,别的也不愿多想!”
杨楫听妹妹这般说,眉心微扬,大手一挥道:“你能这般想自然最好不过,阿芙还是个小孩子呢,认真写吧,我们不欠他的恩情。爹爹回府了,我去请个安。”
杨楫请安慢了一步,靖国公一回府,就被女儿杨蕖缠上。
“爹爹。”杨蕖眼圈红肿,委委屈屈给父亲请安:“您终于来了,您也知道,母亲生性沉默,平日里就摆弄一下香料自娱,结果却被阿芙妹妹猜忌,招惹祖母责骂。阿蕖人微言轻,不能为母亲出头,日日盼着您来。”
杨蕖三言两语把她们母女说成了等人解救的小可怜,靖国公本就觉得老太太处罚阿莞一个女孩的方式太过严厉,如今又误听流言,以为是杨芙带老太太去抄查楚莞住处,摇摇头大不以为然道:“太后宫宴的事儿还要闹到几时,牵连多少人才罢休!阿芙又没磕到碰到,倒闹得国公府人仰马翻!”
杨蕖看父亲神情颇有几分不耐,便道:“这事儿的确因阿芙妹妹而起,只是即便母亲有错,她也是阿芙的长辈啊,再说母亲什么都没做,却被晚辈连累到让祖母不喜了。爹爹,您要为母亲做主啊!”
男人都喜欢让妻女依靠,眼看女儿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靖国公也于心不忍,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捋捋胡子安抚道:“为父知道阿蕖受委屈了,这样吧,咱家京郊庄子刚收的年租兑成了金子,一共四十两,你拿去当私房,或是去打两个盘丝金锁当可好?”
说罢招招手,便有仆人把红绒布托盘呈上来,上头是灿灿夺目的金子,成色也是上好的。
杨蕖眨眨眼睛,对老爹的补偿很满意,但她立时想到了杨芙的绫罗衣衫,爹爹既然舍得给自己金子,那何不换成和金子等价的衣衫呢,既别致又能出她的一口恶气。
“爹爹,阿蕖不想要金子,想要折枝花蝶缎的凤尾裙。”杨蕖想了想:“还有月白色的绉纱短衫,还有银丝珍珠面帘……”
“什么?”靖国公见自己准备的金子不为女儿所喜,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女儿家的衣衫料子,为父不懂,你看着买就是。”
“我列个单子给你,你对照着单子去买吧,务必要统统买齐。”杨蕖毫不客气的吩咐父亲身边的小厮:“买之前一定要问清楚了!”
小厮面露为难:“大姑娘,这些金子全都花尽,也买不下这些衣裳来啊,听说那折枝花缎子和金子同价……”
杨蕖一扭身子撒娇道:“爹爹,你说了要补偿阿蕖的……”
她必须要得到那些衣裳,凭什么阿芙能有自己却没有阿!
“行了行了。”靖国公被女儿搞得不胜其烦,摆摆手对下人吩咐催促道:“大姑娘的话,你们都听仔细了,对照着下去筹备吧。”
他本觉得那沉甸甸金子已经不算亏待,谁想到杨蕖却仍不满意,不由暗自叹道,果真是自己把这女儿宠坏了么?京城里有几家的庶女像她这般骄纵的?
杨蕖看不出父亲的心思,她已经美滋滋想象出自己穿上漂亮的新衣料,睥睨杨芙的模样了。
她最恨的便是杨芙穿上那华美衣裙后,没眼力见的丫鬟们一拥而上,争相扶持簇拥着她,等自己穿上!哼!看她杨芙还能得意几时!
想想也是啊,她正值二八好年华,总比那还未及笄的杨芙强!
只是眼巴巴看着那金子被下人端走,心里空落落的。
谁知没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厮已空手而归:“大……大姑娘,您要的这些衣裳,市面上都没有!”
“没有?”杨蕖脸色极为难看:“你少偷懒骗人!”
要是没有,杨芙怎么天天穿着曳地长裙招摇婀娜!
“小人不敢偷懒,听掌柜说,这些衣裳本来确是要上市,只因他们的少主人把这几件华贵的衣裙亲手许给了心上人,便下令禁止这些衣裙买卖,说免得被哪个市井俗人买走,唐突了佳人。”
杨蕖脸色青白,咬牙切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来的这些体面讲究?
市井俗人?怎么越听越像在影射自己!连脸颊都火辣辣的!
“父亲!”杨蕖转转眼珠,咬牙道:“其实……这衣衫是庐陵王私下送给阿芙妹妹的,阿芙妹妹不仅收了衣衫,还每日都给远在京郊的王爷写信呢,依阿蕖所见,两个人郎情妾意,已经私相授受了呢。”
第19章
靖国公不住发抖,半晌才对下人道:“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杨芙走进来,还未开口,便听父亲劈头问道:“你现在每日都给庐陵王写信?”
“不是信。”杨芙看父亲误会,忙解释道:“是衣裳的点评。”
“荒谬!那衣裳市面上根本没有,以后也不会上!”靖国公不愿多解释,只道:“不准你再给他写信,也不准你帮什么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和一个成年男子有什么好往来的?简直荒谬!”
杨芙张了张嘴,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那些衣裳,竟然……日后也不准备买卖?
那他为什么要骗自己?杨芙想起琴昭的眼神,又想起哥哥的话,难道他……真的爱慕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他找的借口?
杨芙登时脸颊发烫,轻声道:“父亲放心,阿芙知道轻重,不会再给庐……庐陵王写信了。”
靖国公一甩袖子,径直转身离去。
京郊。王内监看看归来后面色沉沉的小主人,小心翼翼道:“王爷,是操练不顺吗?”
顾怀璋目光落在桌案上,半晌后沉吟道:“张荣来过吗?”
张荣是和王嬷嬷沟通联系的人,负责给顾怀璋传送靖国公府的信件。
王内监心下登时了然,谨慎觑看顾怀璋的面色:“今日……他还没来,也许京城那边儿有事耽误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们来到京郊,那国公府的信每天都会准时送来,这乍然一断,别说王爷,连他心里也空落落。
“王爷倒不必忧心,改日可让张荣过去打探一下。”
顾怀璋走至桌案前坐下,语气平静:“不必。”
听到这两个字,王内监直想翻白眼,心道小主人您那情谊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月月都要去国公府送东西的老奴我?
小主人什么都好,却独独拿捏不好情这一字。
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吧,非要默默关照,等人家出现了,又情不自禁收敛情意,做出这冷冽的模样……
咳咳,眼看那姑娘就要及笄,京城的纨绔少年才不管有没有婚约,他们有容貌有家世有手段,看到漂亮女孩子便要去招惹……小主人倘若日后还是这么规规矩矩下去,再好的缘分也是要眼睁睁错过啊!
王内监正想开口,谁知又听顾怀璋道:“操练已结束,我们明日就返京。”
王内监一怔,不禁喜上眉梢,看来自从那日宫宴过后,小主人终是忍不住出手了,这才上道嘛!
这么想着,王内监面上已带了几分笑意:“好好好,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等到王内监的身影走远,顾怀璋才轻轻取出桌案抽屉的信笺。
这都是这几日杨芙亲笔写给他的,不,准确地说,是写给店面的衣裳品评。
顾怀璋就着灯火凝眸看去,字迹稚嫩,内容也无非是女孩的衣裳料子,所配首饰。
从前他不屑扫一眼的东西,这几日,他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穿那件月白色的珍珠衫,定温婉白润得像小白兔一般吧?
看到细褶长裙,杨芙提着灯笼的笨拙模样便浮上心头,顾怀璋随即忍不住哼一声,明明走路还不稳当,偏偏又穿长裙,也不怕摔了?
他本不愿在她未及笄时就打扰她的时光,他可以等,可以等到她长大,拼命把她求娶回家,再把一生的温柔全部付诸于她。
可她偏偏在潋滟月色下主动来敲自己的马车,那娇憨又带怯态的双眸引他忍不住频频出手。
如果故事注定要开始,他又何必刻意去等一个年龄呢。
只是当他决定往前走,她却陡然不再递送消息,向来沉稳的顾怀璋也忍不住心绪烦闷起来。
第二日,顾怀璋向部下说明返京事,又嘱咐几句,让他们勤勉操练。
眼看顾怀璋大步走出军营,叶逵忙追赶上去问道:“王爷,王爷留步,这次为何匆匆返京啊?”
每期操练士兵这种小事本不需顾怀璋亲自监看,但他为人严谨,素来亲自督导。长此以往,手下却愈加惫懒,平日里疏于管束,只想着有顾怀璋整顿。他一放手,部下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顾怀璋脚步不停,神色冷冷:“本王的行踪不必向你一个团练使汇报吧?”
“是是是!”叶逵忙躬身陪笑道:“属下只是请示王爷,这之后……士兵该从何处着手整顿啊?”
“你麾下的兵,你自己管好!”顾怀璋翻身上马,挑眉漠然打量他道:“若凡是都要我亲力亲为,你们还有何用?”
说罢扬手挥鞭,身下骏马直奔向京师城门方向。
“王爷……”一进城门,王内监便试探道:“王爷可是要去靖国公府上?”
顾怀璋抬眸:“是。”
“那今日有些不便。”王内监低声道:“老奴刚得到消息,说是沈驰公子派人向靖国公的妹子提亲,国公府想必正热闹着呢。”
顾怀璋颔首,勒马沉吟道:“那我明日再去也好。”
几人掉转马头,朝公主府走去。
国公府确实正热闹,不是喜气笑声,而是有人在咆哮。
“琴昭,你素来懂事,怎么能私下和他传诗定情!”
靖国公把几张纸抖得哗哗响,杨芙偷偷斜眼看了看,登时吓住,纸上都是什么“一水迢迢,别来无恙。依依柳下,两地相思。”
这是真真切切的情书,比自己的严重多了,怪不得父亲如此生气。
看来这一世,无论自己怎样拦阻,小姑姑和沈驰仍然看中了彼此。
琴昭却不慌不忙:“哥哥莫急,沈郎早已许我终身,再说,京城也没断过我们的婚事传言,就连太后也是赞成的,我既也有心思,回诗一首,不算过分吧?”
“你不应该拿这话问我,你应该问问平日里背的女则女训!”靖国满面怒容,急道:“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自然要听媒妁之言,慰父母之心。你们却倒好,私下里派人传送起来!把你们纵成这样还了得!”
“父亲所言极是。”不待琴昭说话,杨楫已拱手道:“女子婚事何其重要,自然更要和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
靖国公听前半句还以为儿子赞同他,谁知竟话锋一转,愈发气急败坏道:“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你……你偏偏选这种要命的人家,他一个不被天子所喜的外戚,能帮衬我们什么?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家业,都要断送在你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