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到总政也挺久的了,十一二岁的时候进了曲艺队当学徒兵,后来被带到舞蹈队。她启蒙晚,但是天赋还行,总之熬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现在的位置,熊芳和岑琳之后就是她了。”
两人各自喝了一口粥,许秋玉才继续说:“她在曲艺队过得不太顺利。”
“怎么个不顺利?”
“被她宿舍的人打过几次。”
耳旁依稀传来前方悠扬的歌声,一方刚唱完《红太阳照边疆》,一方又大唱《战友情长》,正好唱到“一起扛过枪,一起敬过礼,一起穿着新军装,喊着那一二一”那一段。
乔乔僵住,她没想到黎雅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欺凌吗?!
许秋玉喝着粥继续道:“她也确实有激动会晕厥的毛病,不过和你撞上的那天应该是装的。之前欺负过她的人后来也都处理掉了,处分的处分,逐出的逐出,黎雅也再没和曲艺队有什么关联。”
乔乔默默记下,快速喝下白粥就和许秋玉分开。
“我去帮杨叔做善后工作,回来再找你。黎雅的事情总归要解决,我们晚上再谈。”
*
乔乔找到杨炊事员的时候,对方正揉肩甩胳膊,然后把大小两个桶叠在一起,准备带到距离扎营据点大概两公里的溪流去洗刷。
虽然文工团的大家伙儿总劝他不要做这些零碎工作了,但他心里总觉得自己再怎么说能在部队的时间也不多了,能为基层做一些贡献就多做一些吧。那些身强力壮的小孩子才应该多去学习,多去感受,多去吸收新鲜的知识,所以总是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先把活儿干了。
“杨叔!我来帮你洗吧!”
杨炊事员看她快步走过来,一脸疑惑:“你咋来了?还不去跟他们到前头唱唱歌,歇一歇?”
乔乔眼疾手快,还没说话就率先一步夺下杨炊事员刚想拿起来的桶,拎到手上才安心地笑道:
“我这不是来帮你做善后工作吗!”
“善后啥啊,洗洗弄弄又不需要啥技术,也用不着两个人!”
杨炊事员说着往额上一擦,掩饰掉刚才自己动作上的一瞬间僵硬,刻意装作轻松的模样儿。
“没事儿,我今天本来就是给您打下手的,自然要做到底啊!”
杨炊事员还是摆摆手:“天晚了,那条河离咱们还有个半里左右的距离,让你这么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丫头片子脱离大部队,专门来回一趟,我就是不放心。”
乔乔故意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大了不少:“我都十九啦!这么区区两公里的路,还没有我小时候追猫逗狗跑的里程多,那会儿我经常从城头跑到城尾,从白天跑到夜里呢!”
说完还颇为自豪地拍拍自己身上的军装:
“况且,我可是战士啊,寻常人见了我这身军装,哪里还敢对我怎么样?要是敢对我怎么样儿,我就把他打倒!把他打跑!”
“嘿,你真行儿?”
“必须行儿!”
乔乔说着就把另外一只桶拎起来,洗洗弄弄的东西一起打包好,跟杨炊事员挥手告别。
“杨叔,那我去啦!你去前面听大家伙儿唱歌吧,还有人讲相声呢!记得小心不要听得太入神笑得太大声,不然容易闪着腰!”
老兵老兵,身上还是落了大大小小不少伤病,隐痛一直不少,只是他从来不与谁说罢了。要是说了哪里还了得?可不得被那些领导一级又一级往上面打报告,没几天就有人来劝自己退役了。他还不太老哩!
杨炊事员没想到自己刚才稍微扭了一下腰被乔乔敏锐地看出来了,老脸一红后笑骂:
“丫头片子!”
*
乔乔提着东西沿着小路往溪边走去,他们文工团扎营在一处平坦的山脚,那条小溪在山的另一头,要绕半圈的山才能见到。
等她洗净两个桶站起身,就瞧见远处有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向自己这边走近。
乔乔绷紧了神经,大脑飞快地运转。假设对方是歹人,她是该拿铁桶往对方的脑袋上砸,砸到昏过去为止再跑,还是直接把桶砸过去转移视线,然后飞快地躲进旁边的林子。
人影高大,看样子该是个成年男子。
她没有足够的信心制服歹人,但如今天已经全黑了,自己跑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乔乔,别害怕,是我。”
熟悉的清凌凌声,任何人听过就不会忘记。
乔乔从他开口时就立刻松下一口气,同时惊呼:
“方言!你怎么在这?”
“我从前面过来,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方言从阴影下走出,俊朗的五官与挺拔的身姿让乔乔不由得心下一定。他依旧如上次见面一样,身穿挺拔的整齐军装,武装带一丝不苟,无比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提着的大小东西。
乔乔心道他们其实只是第三次见面,却因为自己无数次在他人的嘴里听到“方言”这个名字,所以反而有了别样的感觉。
被身边人无比神化的对象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遇见都像是错觉。
月光下,他纤长乌黑的眼睫垂落,略带浅色的眸子里有明显的笑意:
“乔乔,晚上好。”
“啊,你好。”
恍惚过后,她还是觉得不对:“方言,你们直属营不是在前面吗?你怎么会往回走?”
似乎是察觉到方言的视线有变化,她下意识想解释:“我也是听文工团的人说的,他们说你从前是文工团的,最近才调到了直属营,我本身也不清楚那么多……”
方言将她的窘相收尽眼底,浅浅笑道:
“是的,我之前在文工团当中部文书,这个夏天到了直属营。”
夜色已经全然降临,方言率先走在前面带路。乔乔离开扎营据点的时候还时间尚早,当时还可以借着光线小心翼翼地走路,在现在暮色沉沉难以分辨前路的情况下,有人主动开路也没有不开心的道理。
他们一前一后,缓缓走在山间小路上。
方言的步子大,似乎有意识地替她着想,刻意放慢了步伐。
“本身我们应该会在明天会合,但是山前有一条惯例走的大桥塌了,我们都要改道绕行。”
乔乔吃惊:“有桥塌了吗?”
“对。那座桥是独墩,双侧承载力不均本就容易导致坍塌事故,在我们到之前就倒塌了。只是因为绕行的缘故,这次拉练应该会比预期时间延长半天左右。”
方言说着就停下脚步,将周围查看了一番,用一根长树枝清理了些杂草藤曼后,才朝她伸手。
乔乔瞧见他刚才的动作也回想起来,大概在这附近有一段狭窄陡峭的石阶,因为长久未曾打理的缘故,石阶的缝隙里长了许多藤草之类的植物,踏上去更是有几分滑腻。
她在来时经过这处石阶的时候还看得清路,此时也有几分勉强。
乔乔犹豫了一下,抬头却见方言的神情如常,不由得暗恼起自己想得太多,也就将手心向下覆在方言的手上,触及的那一刻手心有丝丝凉意:
“谢谢。”
“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方言就这样轻轻将她牵到石阶的末端,窄小的路上他们始终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石阶在林子深处度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早已经融入了这片老林。视线不明晰的情况下踩在滑腻触感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乔乔的心脏不时地一突。还好方言走的尤其慢,因为他的沉着,乔乔也渐渐安定下来。
等走下石阶后,乔乔自然地收回手,笑着说:
“带路的事情可以不谢,平安扣的事情还是得正式谢谢你。那是对我很重要的物件,我差点以为就找不回来了,没想到被你捡到了。”
她当然没提平安扣所引发的有关于黎雅的后续一系列事情,那也实在与方言无关,没必要说出来还让他白白费神。说起来同一段绯闻故事,自己沦为自不量力的傻姑娘,方言则是一贯的高高在上,仿佛他就是毫无七情六欲的人间神祗,乔乔倒觉得这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她们都默认方言是那样冷硬漠然的样子呢?
乔乔回想起他们二人至今为止的三次见面,始终觉得方言虽然气势冷峻,但本人比他们想的要亲和多了。
非要说有什么接近旁人眼光的印象,大概就是在训练基地的那次偶遇,她听见方言断然拒绝黎雅的告白,确实让不知情的自己误以为他是冰冷强硬的人。
说到那一天。
密林树叶茂盛,月光只能零零碎碎透下来一点点。乔乔在这样的距离下依稀能借着这仅有的光线看见方言的背影,或许是直属营的军装实在太过有型,总之现在看来他的体型已经几乎完全脱离了少年的模样儿,是成熟男人的体格了。
她想起来,方言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讲一下我的想法,也是跟追文的小天使们的一种交流。
我的女主乔乔,她虽然是重生文的主人公,但不是一个开场就满级的大号来屠杀新手村的女主类型。乔乔上辈子的人生有遗憾但没有深仇大恨,这辈子也始终是进步向上的。在偶尔被小人侵扰的日常生活里,她用心解决困难,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完善自己的人格,最终和大家完成不同层面的和解。
至于配角团,很多人身上都背负着支线,我想在确保主线不崩的情况下也不放弃他们的故事。
再次感谢包容我的朋友们,也感谢为我提出建议的朋友们,祝你们看文愉快。
第16章 蓦
“最近有烦心事吗?”
不知什么时候,方言在前方站定转身看着她,乔乔及时刹住了脚步,避免了见一次尴尬一次的场面发生。
她打着哈哈:“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你看起来就是有烦心事。”
乔乔在心里默默感慨,方言在直属营当的是侦察兵吗?怎么会这么敏锐?!
她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意外地像是发现什么,跨过草丛绕过树,惊喜地仰头喊道:
“方言!你看!”
方言从刚刚见面时就察觉出乔乔的情绪不对,就在她在溪边洗刷的时候都是眉宇间有一丝隐隐的忧心,不时地就要停下来思索一会儿。所以即便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也有预感绝对是文工团里出了什么事情,给她带来了烦恼。
可是即便做好了乔乔会转移话题的准备,方言听见她喜悦不设防的声音时却还是心下一动,也顺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六月的月亮并非圆月,但皎洁傲然更盛圆满之际。肆意挥洒下来的银白色的皎洁光辉将高坡上野蛮生长的树冠周围都镶上了一圈皇冠花边,树峰因此显得更黑更暗,树冠因此被衬托得更加华丽卓然,甚至不似人间的树,让人感叹都该存在于遥遥月亮上的广寒宫里才对。
繁星仿佛是由人自己画上去,精心打造出的一幅美丽画卷,美至完美。目睹过的都会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触碰,去感受。不该是他们触碰了星星才对,是星星触碰了他们。
星光灿烂的树下,乔乔和方言一时间也忘记出声。
他们刚从密林深处走出来,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好的一处风景。本身已经进入闷热的天气因为身处这样的高度而尤其清冽宜人,乔乔忍不住深深呼吸,纯净的空气灌入她的胸腔,只觉得尤为畅快。
夜里的人似乎在其他感官上会格外敏感,她就嗅见花香与树木的清香,还听见了溪水流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的低面上,似乎贯穿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她仔细顺着声音寻过去,果然见到有粼粼的水光。
“这应该是我们刚才在的那条溪流的一个分支。你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吗?”
乔乔不无遗憾地对方言说:“我还以为这是一条野溪。”
野溪,顾名思义就是与人迹疏远的,不养育人类,也不需要人类的赞美。它们在山林里就像野马脱了缰绳,透着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以及大自然最本真的残酷冷漠。
拉练时走的大路虽然也是野草野花,但都像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踩踏。它们是被驯服的。乔乔和方言找到的这一块地方却是不一样。这里罕为人至。
草,是茂密杂乱的。花,是鲜艳叫嚣的。没有给人走的路,没有给人喘息的地方。它们生的乱,长的乱,恰恰好创造出自己的王国。无声无息,无穷生命力。
乔乔方才还不觉得溪流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依旧是细水长流的闲情逸致,亲昵可爱。可是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条分支的溪流却凌乱翻涌着,小小的溪都涌动出波涛的动静,丝毫不顾忌什么。想到它被某个人冠上了人类世界的名字,她甚至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