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和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整个王府都惊吓起来。相南春跟着众人赶到后门,见地上扔着一条被暴力破坏的锁链,后门大敞,而王爷和王妃的人已经杳无踪影了。
相南春当时险些晕过去,侍卫长也吓得不轻,赶紧派了几路人从后门追出去,沿街寻找,务必把王爷王妃找回来。
相南春留守王府,不断派人在四处查。婢女跟在相南春身后,低声询问:“相姑姑,王爷失踪一事……是否要禀报宫里?”
相南春脸色难看,她想了一会,缓慢摇头:“再等等。若是被圣上和皇后娘娘知晓,必然要治我等之罪。先让侍卫出去找,说不定王爷王妃只是心血来潮,一会就回来了呢。”
婢女领命而去。相南春说完,心情愈发沉重。
她这个位置便是夹缝求生,里外不是人。谢玄辰防她,宫里也防她,费心费力做了许多,最后很可能哪面都讨不着好。
就像今日,她上报也不是,不上报也不是,左右为难。
王府正鸡飞狗跳着,相南春突然听到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相姑姑,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相南春猛地站起来:“什么?”
“真的,就在门口。还带回来一个手艺人!”
相南春急忙赶出去,果然在正门路上,遇到了慕明棠和谢玄辰。
相南春吃惊,慌忙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奴婢伺候不力,请王爷王妃降罪。”
“无妨。”慕明棠摆摆手,一点都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反而还很大度地表示宽恕,“是我和王爷兴起,随便去外面看看。对了,前些天李夫人不是请来一个会表演蝴蝶幻术的人吗,今日我也在路上看到一个,精妙程度不比李夫人的差。正好养在王府,这样等我无聊的时候,想看随时就能看。”
相南春飞快地瞟了眼慕明棠身后的江湖艺人,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按理安排客舍这种事用不着慕明棠一个王妃操心,但是今日她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竟然问了问王府中的空房子,然后亲自给那个穿道褂的艺人指了间屋子。
慕明棠不敢做太多,给小道士定了一个方便来往的住所后,剩下的事情,就全交给侍女们去安排了。
等到了晚上,慕明棠和谢玄辰分别换了暗色的衣服,趁夜去找小道士。
小道士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被从床上惊醒。他打着哈欠,强撑着困意把了一会脉后,不得其解:“脉象稳健,这不是没事么。你们到底过来干什么?”
慕明棠着急,压低声音说:“不是让你看他现在,现在他当然没事。问题在于乌羽飞,如果下次再碰到药引,他还会发作吗?”
小道士按了一会,很肯定点头:“会。”
听到这个答案慕明棠难掩失望,谢玄辰早有预料,倒不觉得多遗憾。他问:“可以解吗?”
这次小道士想了想,迟疑道:“当年我师父在京城停留数月,就是想研制出解药。我被打发离开时,丹药只有雏形,我并不知道完整的药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师父行医多年,医术高超,医德崇高,他绝不会糊弄人。他最后拿出手的,必然是尽全力后配置出来的药。但是就算如此都治不了王爷,我医术远不如师父,我师父都不行,我更不能了。”
慕明棠斟酌着,说:“并非净厄丹不能解,而是有遗有后患,且会上瘾。”
“哦?”小道士惊讶地挑眉,说,“把丹药给我,我再看看。”
慕明棠递上净厄丹。小道士切了一小块磨碎,又闻又尝,最后若有所思:“师父去后,我找到师父手稿,上面好像提过这件事。他平生云游四方,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也治好过许多,京城岐阳王便是一例。只不过后来师父手稿中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丹方,他后面一直在寻找万全的治病方法,只可惜尚未找到,师父就出事了。”
原来当年那位游医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法子,可惜在他想到方法前,就已不在人世。慕明棠感到忧心,问:“那怎么办,你能改进你师父的方子吗?”
“不能。就算把师父的药方给我,我也改不了,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药方,只有成品药了。”小道士说完,很努力地回想,“我记得师父手稿最后几页上写,以药治药是行不通的,靠药来对抗另一种药物,最后只会被新的药物控制。要完全戒除,只能靠自己。这些话他写的很潦草,剩下的我就看不懂了。”
慕明棠听到这些话,忧喜参半,喜的是毕竟有解开的可能性,忧的是,不能用药,不知道方法,无异于没说。
不同于慕明棠忧心忡忡,谢玄辰倒仿佛很是放下了心。他说:“知道了原因,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乌羽飞必然已经下了很久,日积月累,滴水石穿,后面才会被引发。不过知道是药就够了,只要能下药,总是能治的。”
慕明棠也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我们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
慕明棠说完后自己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倒还不如你这个病人看得开。”
谢玄辰摇头,握着慕明棠的手不说话。慕明棠听到小道士说没有药时十分失望,谢玄辰却觉得安心。可能是这些年屡次失望,谢玄辰的要求已经变得很低。只要知道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外物操控,甚至当年他突然发疯也可能是药引诱导,谢玄辰已经安心了太多。
不会有什么,比他已经经历过的更糟了。
谢玄辰这个病人心态好的出奇,还能反过来安慰身边人,小道士也有些赫然,说:“我回头再翻翻师父的手稿,虽然说不能靠药物,可是戒除乌羽飞期间用药物调养身体,加快恢复,还是可以的。”
“好!”慕明棠大喜过望,一口应下,“有劳小道长了。只要对王爷有益,无论你需要什么,都尽管开口。”
慕明棠和眼神太过恳切,倒把小道士看得心虚了。他不知不觉扣指甲,说:“我不确定一定有用,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给人看过病了。”
慕明棠也看出来了。小道士这么一说,慕明棠果然更担心了,她不由拍到桌子上,眼中急切地要着起火来:“你不能不确定!这些药他是要喝的,你给喝坏了怎么办?你必须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无妨。”谢玄辰拦住慕明棠,把她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掌中,“让他治吧,配成什么样子都无妨。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慕明棠看看谢玄辰,即便心中还是不放心,也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们两人回屋后,关上窗户。今夜月色正好,透过窗格,地上如水一般清澈通明。
慕明棠解下披风,莫名低落:“小道士说没有解药,最多能用药减轻你的痛苦。怎么办?”
“没关系。”谢玄辰合上窗户,见慕明棠一脸凝重,好笑地摸了摸慕明棠头发,“走到哪儿算哪儿,总不会比原来更糟了。不用怕。”
“可是……”慕明棠看着还是怏怏不乐,“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谢玄辰失笑,月光从窗户中穿入,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谢玄辰摸了摸慕明棠毛茸茸的发顶,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慕明棠:“不会再有什么,比我过去那两年更难熬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仅仅是站着这里,就已经比任何药都管用了。”
第71章 解毒
月光清澈, 给一切都笼上一层微微的、银色的光芒, 慕明棠的侧脸照在月光中, 有一种冷清又温柔的美感。
尤其她的眼睛,如珠似玉, 穿云拨雾。
谢玄辰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拥抱, 他也果真抱住了慕明棠。这个拥抱轻微又珍重, 不含任何□□味道。
谢玄辰在月色下抱住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支持, 生生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姑娘, 心中一时感动不能自持。
当年亲信和战友的死宛如一座大山,这些年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 谢玄辰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每想到就觉得痛苦, 连着自己过往的功勋也成了罪恶。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他犯下这等罪孽, 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之前两年,他就这一样一边自厌, 一边本能求生。理智告诉他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可是感情上却害怕当真如此, 他痛苦挣扎了许久, 直到某天耳边传来动静,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王爷, 我是慕明棠。”
接下来那半年,谢玄辰无异于为慕明棠而活。他无意求生,可是却知道他若是死了, 慕明棠必然也活不下去。为此,谢玄辰每每告诉自己,再多撑一段时间,再多为慕明棠铺垫些许。
然后牵绊越来越多,心中生出的奢望,也越来越重。
之前发现香熏球时,谢玄辰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信,只要他不当真,以后就不会失望。直到今天听到小道士的话,一切猜测证实,谢玄辰心上悬挂的利剑也铮的一声坠地。
他并非怪物。他还有资格留在人间,他还有资格希冀日暮炊烟、妻子在侧的生活。
谢玄辰觉得他何其有幸,在自己都放弃活意后,却有另一个姑娘,不断告诉他你不能死,要死也不该是你。她总是那样笃定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提起他的名字时,眼睛都闪闪发光。谢玄辰可以肯定,如果这半年他没有遇到慕明棠,他一定已经死了。
他又何其有幸,在黑暗中挣扎出卑微的祈愿后,果真遇到了当年游医后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至于小道士所说的能不能治,如何治,又有什么要紧。天底下不会有什么比他过去的两年更难熬了。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忍受多少失望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未来于他,也不再是泡沫般漂浮脆弱、一戳即破的幻影,他终于有资格承担慕明棠说过的那些计划,也终于有资格畅想,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谢玄辰抱着慕明棠,明明是环抱的姿态,两只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他从小就身负神力,成年人都举不动的重物,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可是现在他却瞻前怕后,仿佛连慕明棠纤细的腰都握不住。
月光从他手心倾泻而过,连怀中的慕明棠都仿佛是月光般,一碰就要消失。
这个拥抱温柔又珍重,慕明棠完全没有躲开。她静静站了一会,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力道,微微叹了口气,主动抱住谢玄辰。
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又觉得语言在这样的场景前太过轻飘,说什么都太单薄了。最后,慕明棠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谢玄辰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仿佛虚无缥缈的月光终于抓到了实形一般,将慕明棠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月光传堂而过,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最后几乎只剩一人。
室内安静了一会,慕明棠轻声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对,已经在变好了。”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上天在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后,终于又仁慈地送来了慕明棠。现在他心结彻底放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复起之事了。
他的女人,就该自在随意,无所忌惮。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
确定了原因后,之后,就要逐步戒除了这种邪门的南疆异草了。
第一步,是让乌羽飞对神志的摧残不再加重。
根据小道士的话,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怀疑乌羽飞下在熏衣的香料中。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慕明棠想了许久,该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取消衣服上的熏香。
衣服上熏香是礼节的一部分,熏过香的衣服才被认为新衣服,若慕明棠贸然说不熏香了,既无法自圆其说,又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偷偷换香料更欲盖弥彰。毕竟如果药真的下在熏衣香料中,香料必然是对方注意的重点。慕明棠稍微对香料做些手脚,恐怕就引起对方警惕了。
到时候,只会更难以收场。现在好歹对方在明,他们在暗。谢玄辰还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段保护区间十分重要。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尤其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
慕明棠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万全之策,她问谢玄辰,谢玄辰也一时想不到办法。
最后,谢玄辰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不去管他。反正都用了怎么久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慕明棠气得头疼。她昨夜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时,精神头都不太好。
她困倦地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绾发。过了一会,侍女插好最后一根簪子,讨好地说:“王妃,您看今日随云髻,如何?”
慕明棠睁开眼,丫鬟立刻捧来一面圆镜,放置在发后,借由两面镜子反射,让慕明棠查看身后发髻。随云髻形如其名,长发堆叠在头顶,却斜向后侧方,飘逸灵巧,宛如飞云出岫,妩媚又仙气。
而慕明棠发间还箍着金色的发环,云髻两侧随着形状缀着珠玉、宝石、流苏,虽然不多,却样样用在点上,多一分则臃肿,少一分则素淡,分寸把握可谓极好。
慕明棠从镜子中左右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赏。”
绾发的侍女立即笑盈盈地应下。慕明棠梳妆完毕后,移步去梢间。谢玄辰早就等在这里了,看见她出来,放下手中的邸文,说:“你出来了。早膳已经摆好了,先去用膳吧。”
慕明棠本来对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发觉谢玄辰竟然毫无动静,不由有些恼了:“你都没发觉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玄辰听到内心紧张起来,谨慎问:“什么不一样?”
“发髻啊。”慕明棠脖颈微微一动,缀在随云髻尾端的流苏轻轻晃动,“我今日换了发髻,你都不说我好看!”
谢玄辰无奈地叹口气,吓他一跳,他还真以为怎么了。谢玄辰见惯大场面,此刻依然不慌不忙,说道:“你一直很好看,这个发髻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好看,我为什么要专门注意它?”
慕明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笑着睨了他一眼:“强词夺理。今日不和你计较了。”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沉默无语,只觉得牙酸。
慕明棠和谢玄辰依次入座,王府即便是早膳也有规制,前后光上菜就要好几次,水果、瓜果等第一批上。
丫鬟侍奉在一边,说:“王妃,这是今年新上的樱桃,今儿一大早,厨房特意出去买的,正新鲜呢。”
丫鬟说着端上洗净放好的樱桃,樱桃红艳剔透,放在冰裂纹瓷盘里,说不出的好看。
慕明棠看着水灵灵的樱桃,突然生出一个点子。
谢玄辰感觉到慕明棠在看他,他抬起头去,就见慕明棠神色微变,目光中似有隐含。
谢玄辰真的不是很能猜懂慕明棠的暗示,他还记得有一次女官抱了被褥进来,慕明棠用眼神示意他拒绝,然后谢玄辰就完全理解反了。
虽然这次错误无形中帮了很大的忙,但是终究有前车之鉴,谢玄辰现在对自己不太相信。在没有和慕明棠通气前,他不会贸然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