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氏半个音也不敢吭,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带着吕嬷嬷急匆匆地离开了。
牧老太君又拉着秦无双说了会子的话,一面命人拿了牌子去请宫里的御医过府替秦无双看诊,一面嘱咐秦无双在牧家注意身体,放宽心过日子等等。
回屋的路上,蕊朱悄悄地问她:“小娘子,您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了?”
秦无双无奈地冲蕊朱笑道:“我的傻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骗她们?”
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不敢相信。
眼前的五娘子与她记忆中的五娘子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五娘子聪明伶俐,但稚嫩孩子气。如今的五娘子,明明比她还小,可依着近来的为人处世来看,给人感觉依旧聪明伶俐,但是多了些老成持重,显得深藏不露,全不似她这般年纪能作为的,倒像活了许久的过来人似的。
“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秦无双见蕊朱看着她发呆,不由得问了一句。
蕊朱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些。”
秦无双却笑笑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来,问:“牧斐可有回来?”
蕊朱道:“没呢。说来也奇怪,牧小官人一夜未归,方才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您竟对此事避而不谈的。”
“由此可见,牧斐夜不归宿早已成常态,牧家人自然对此见怪不怪了,——至于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我却避而不谈此事,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牧斐在哪儿,和我说了也没甚用处。”秦无双双止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儿个天上没日头,满眼望去灰蒙蒙的,看得人心里怪闷的。
“难道小娘子就打算这么着了吗?”
秦无笑着看着蕊朱反问:“不然呢?”
蕊朱想了想,最终一脸气馁。
秦无双拍了一下蕊朱的肩膀,道:“都说侯门深似海,这府里头可不比秦家,在秦家做错了事,顶多是失宠,这里做错的事,指不定要失去什么——。这侯府,除了里头的人盯着,还有外头的也盯着,我们既然进来了,少不得要步步小心谨慎,不得说错半句话,不可行错半步路。你是陪我长大的好姐妹,在这里,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蕊朱起先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后面听得感动无比,立马信誓旦旦地向秦无双表了忠心。
快到院门时,蕊朱慌忙拉住秦无双低声问:“小娘子,您明明没得风寒,一会儿宫里的御医来诊脉可不就露陷了么?”
“风寒而已,一根银针足矣。”秦无双笑着说完,一径儿回屋了。
掌灯时分,宫里的御医果然来了。
替秦无双把了脉,果是染了风寒,开了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又叫好生休养,不要过度劳累。
半夏亲自将人送出院子,自有婆子媳妇领着去回了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听了后,命一婆子过来传话:叫秦无双这些日子里不必去给她们晨昏定省,只管好生躺下养着,并命厨房里每日做些精致可口些的饭菜送过来。
蕊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早在心里对秦无双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连数日,牧斐离家未归,秦无双对此不闻不问的,只是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
确切来说,是看账本,秦家药行的账本。
秦老太太说话算话,在秦无双来牧家的第二日,便命人将十三家药铺所有的地契,房契,商契,人契等,全部经人担保,入官中过户给了秦无双,又将十三家药铺的账本,人事底薄一并送了过来。
是以,秦无双每日忙着整理这些契约和账本,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牧斐人在哪儿。
她不管,倪夫人反倒急了,见牧斐几日不曾回来,竟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哭诉,——说是秦无双生生吓得她斐儿整日飘在外头,不敢回来,长此以往下去不是个事儿,叫牧老太君拿个主意。
于是牧老太君又命人将百忙之中的秦无双叫去房里,商议着此事如何解决。
牧老太君见了秦无双先是拉着手叙了一番温寒,这才转入重点,道:“斐儿已经有七日未归了,你对此有何想法?”
秦无双听了,眼圈一红,白瓷儿般的脸颊上瞬间挂着两行清泪,一副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下地儿就要跪:“还求祖母可怜则个,替无双做主。”
牧老太君一把拉回了她,重新坐在身边的榻上,笑道:“你这孩子,好好说话,动不动跪个什么呢?”
秦无双抹着泪儿不说话,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她脸上的万般委屈。
坐在下面椅子上的倪氏见了心里有些不自在,脸上更不自在了。果然,牧老太君拿眼瞅过来,一面款款道:“我听说,此前斐儿好像与你有些过节?”
倪氏一听,立时坐直了身子,瞅着秦无双的脸不错眼。
听谁说,秦无双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竟将上元节前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了,两位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完,秦无双只是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等待被责罚的怯懦模样。
倪氏很快反应了过来,指着秦无双的脸气呼呼道:“原来斐儿说的对,你果然险些将他的脑浆子打出来,你果然是为了报复斐儿才答应嫁进来的,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恶妇,我们牧家怎能容得下……”
“哈哈……”牧老太君突然捂胸笑的前俯后仰起来,打断了倪氏的盖棺定论。
这回倒把秦无双和倪氏给惊地一愣一愣的。
好容易止住了笑,牧老太君道:“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啊,总算有了个能收拾斐儿的人了,——无双啊,你那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妙。话说,斐儿他也合该被打,还应该狠狠地打才对。”
秦无双眨巴着眼睛看着牧老太君,心里很是怀疑牧斐到底是不是牧老太君的亲孙子了。
倪氏早已忍不住冲牧老太君喊道:“老祖宗,那可是斐儿啊……”
“正是因为他是斐儿,才该找个人好生管教管教。”牧老太君慈眉善目地拉起秦无双的手,笑呵呵地说,“无双啊,斐儿他自幼顽劣,不听劝诫,时常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总被他老子训斥。我与你婆母总舍不得训他,倒纵得他无法无天的,长此以往下去在,只怕是难以成器。——你既是她的媳妇儿,本就身负相夫教子之责,那不如斐儿以后就交由你管教罢。”
倪氏一听,下巴险些惊掉下来。
秦无双却皱眉道:“只怕无双初来乍到,人微言轻,难以服众,管教夫君一任恐难胜任。”
倪氏忙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呀老祖宗,无双毕竟还小,正是年幼不懂事时,哪能就管教斐儿啊。”
牧老太君瞥了倪氏一眼,冷哼道:“我倒看着无双比某些人更懂事些。”
倪氏听了,知是老夫人暗地里在指责敲打她,只好委屈巴拉地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晴芳。”牧老太君叫了大丫鬟到跟前对着耳边吩咐了一声,晴芳领命下去了,很快又回来了,手心里捧着一个檀木对牌,递给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接了对牌,拉起秦无双的手放在手心里,因道:“这是我的对牌,你拿上。”那边倪氏吓得刚要跳起身来,这边秦无双已忙推了回去,“万万不可,此物太贵重,无双只怕受不起。”
牧家有三个对牌,总管家牧怀江有一对儿,专主外事;倪氏手里有一对儿,专主内事;牧老太君手里的这一对儿,确可总领全府诸事。
“你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府里头的那些下人们定不会真心服你,有了这个对牌,你就能调度府里一切人事。人无威则不立,有了威信方能管教人。以后你想教训什么人就教训什么人,想处置谁就可以处置谁,——倘或你能把斐儿拉入正途上来,能使他正视功名,好好读书,那你就是牧家的大功臣。”
牧老太君竟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对牌交给秦无双,可见她是真的打算让秦无双管教牧斐。
这下,连秦无双也震惊了。
说心里话,秦无双并不想管教牧斐,只想借机在牧老太君面前澄清此事,为己博得一个可怜处境,好叫有些人别抓她小辫子在背后里使坏而已,没想到最后博来了一个管教差事。
看着手上的对牌,秦无双一时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倪氏看着秦无双手里的对牌,心里的那个悔啊,早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原只是想借机逼秦无双主动提出退婚,没想到反弄巧成拙,不仅没退成婚,反把斐儿的人身自由也给搭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看我尚方宝剑在手,牧斐,你且等着。
牧斐:瑟瑟发抖中——
第011章
就这样,秦无双在牧老太君半是强硬,半是请求的姿态下,无奈地接下了对牌,回屋里去了。
临走前,牧老太君还特意嘱咐了一声:“斐儿毕竟是牧家嫡子,总不能一直飘荡在外面,找个时间还是去把人找回来罢。”很明显,这是牧老太君考验她的第一道题。
蕊朱,半夏,青湘三人看着桌面上放着的牧老太君对牌,身为下人,天生会对这种象征着权力的东西产生敬畏。
“姑,小娘子……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压根都不知道牧小官人人在哪儿?这要如何去找?”蕊朱结结巴巴地问。
秦无双歪坐在桌旁,单手撑着额角,揉啊揉,真是无奈又忧愁。
半夏见状,欲言又止。
半晌后,秦无双一拍桌面,似下定决心般,抬眸看向半夏,问:“素日里与小官人关系亲厚的小厮们可有谁在?”
半夏答:“回小娘子的话,素日里与小官人最亲厚的有三个小厮,安平,安喜,和安明。如今在府里的是安喜和安明。”
“把人叫来,我有话问。”
半夏转身要去,秦无双喊住了她:“拿着这对牌去叫人,顺便再把小官人身边所有的小厮儿全都叫齐了来,我正好见上一见。”
半夏应了,拿了对牌出去了。
“蕊朱,你去外面买几套合身的男装回来。”蕊朱也领命去了。
一时,半夏带了十几个小厮儿候在二门穿堂上,自己先进东屋里来报秦无双。
秦无双正在更衣,只说让人先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柱香的时辰,等得外面的十几个小厮儿由起初的忐忑不安全俱变成了诚惶诚恐。
就在小厮们快要熬不住时,屋门打开了,从里间款步走出来一个人,——顶心束着长发马尾齐后腰,其根上别着两根银叶素簪子,容长脸盘,俊眼修眉,水嫩皮儿;穿着一身交领靛青银线卷云纹滚边直裾,袖口束以银带缠臂,脚上蹬着一双厚白底乌皮靴。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美娇童”。
众人定睛细看,哪里出来的是一个美娇娘,明明是一个英姿飒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秦无双在众人的震惊中举步来到了穿堂上。
半夏见小厮们还呆着,故意干咳了一声,斥道:“还不快见过秦小娘子。”秦无双的名分毕竟还没有完全明了,府里的下人们不好称呼,便只以“秦小娘子”相称。
小厮们一听,“哄”地一下,一齐儿跪地磕头请安。
秦无双叫起来,又问谁是安喜,安明。
安喜,安明硬着头皮出列,做辑道:“小的安喜,小的安明。”
秦无双直言道:“带我去找你们家小官人,今儿个若是找见了,你们留;若是找不见,你们走。”
安喜,安平一听,唬地连忙点头哈腰,“是”个不停。
秦无双又扫了一眼人数,对半夏吩咐道:“人不够,再去问牧管家要三十个小厮来,再准备一辆侯府专用的大马车在大门上候着。”半夏领命去了。
花满楼,汴都城里的一等风流富贵地,里面的歌姬舞伎都是一等一的名角儿,卖艺卖笑但不卖身。
一般来这儿的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那些个寒门庶士,平头百姓是来不起这种地方的。
牧斐蹲在龙须席子上,一手支在小几上,掌心撑着腮帮,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着呆。
“你已经到绝路了,看你还怎么救?”
不远处,谢茂倾与段逸轩正对面而弈。
谢茂倾明显占了上风,段逸轩看着眼前的棋局眉头拧得花似的,最后将白子往棋盘上一掷,赌气道:“不玩了,每次都玩不过你。”
“愿赌服输,王羲的《岚亭序》残本记得派人送我府上去。“谢茂倾一面笑着说,一面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盘。
段逸轩十分肉疼地捶了自己手心一拳,甘拜下风地叹了口气,遂扭头看向窗边的牧斐,问:“牧大公子,您大清早的把我们俩叫来,又不说话,又不下棋,闷葫芦似的也不观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小爷无聊,找你俩来解闷儿。”牧斐一脸萎靡不振拖着调子道。
谢茂倾道:“方才我听安平说你已经在这花满楼住了有些时日了,是怎么了这是?按理,你身子刚好些,应该在家将养将养,如今怎地连家也不回了,——莫不是你家老爷子从边关回来了?”
牧斐连忙扭回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啊呸呸呸!乌鸦嘴!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连我的面都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