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兴无声补充了句。
谭盛礼回来时,唐恒已经坐在书房里写自己的名字了,谭盛礼没有多问,纠正其握笔的姿势和坐姿就回屋去了,国子监的事儿渐渐走上正轨,但他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国子监学生多,他将每个人的情况都记录在纸上,准备隔段时间送去各府。
学生们成绩不好,各府夫人太太对他颇为抱怨,他虽没回应但看在眼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国子监该给各府个说法。
他在屋里整理学生们功课的情况,突然听到敲门声,抬头就见郑鹭娘端着碗站在门口。
“谭老爷。”郑鹭娘抿唇轻笑,“昨日你说银耳汤味道好,今日我便又熬了些,你尝尝吧。”说罢,扭着腰肢进了门,郑鹭娘穿了身藕荷色的长裙,脸上妆容精致,瞧着比汪氏大不了多少,谭盛礼道,“来者是客,哪能让你做这些。”
起身接过碗,招呼郑鹭娘坐。
郑鹭娘脸颊微红,“你趁热先喝,不用管我。”她站在桌边,顺势拿起桌上墨锭磨,与谭盛礼道,“恒儿那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恒儿是我侄子,哪有麻烦之说,就是我近日忙无暇顾及他,他没多想吧?”
郑鹭娘来回研墨,笑着道,“谭老爷殚精竭虑,恒儿以你为榜样还来不及,怎么会胡思乱想呢,你只管忙你的事儿,恒儿都懂的。”说话时,郑鹭娘偷偷望了眼谭盛礼,已过四十的人,看上去不显年纪,且气质温润沉淀,莫名让人欢喜,脸上洋溢着娇羞的笑。
闻讯而来的谭振兴看得直哆嗦,“父亲。”
径直入门,夺了郑鹭娘手里的墨锭,“郑姨,你是长辈,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得亏谭振业眼睛尖发现郑鹭娘又背着他们来找谭盛礼,男女独处一室,发生点事就得不偿失了,他笑着挤开郑鹭娘,脸上极尽谄媚,“父亲,日后研墨的事儿还是交给儿子做吧。”
哼,红袖添香,他也能!
谭振兴用力地来回磨,驾轻就熟得洋洋自得,冲郑鹭娘挑眉道,“郑姨,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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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郑鹭娘尴尬的拂了拂耳鬓的簪花, 眼神恋恋不舍地又漫不经心的扫过谭盛礼眉眼,屈膝施礼道, “那我先下去了。”
眼波里流转的拳拳爱意看得谭振兴再次打了个哆嗦,心想这郑鹭娘真是癞□□想吃天鹅肉,心仪谭盛礼的‘寡妇’比比皆是, 哪个出身不比郑鹭娘强,谭盛礼凭什么看上她啊, 低低嘟哝了几句, 发现谭盛礼仰头直直注视着他, 忙咧着嘴笑了笑, 讪讪道,“父亲?”
“你恒表弟怎么样了?”谭盛礼垂眸,视线重新落在桌上的册子上。
谭振兴心口微震,笑着回,“好着呢,父亲不用忧心,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唐恒这人懂得审时度势, 明面上不敢和他撕破脸,既是如此,他就恩威并施, 总不能让唐恒毁了谭家得之不易的名声...顿了顿,他又说,“父亲,恒表弟上进, 我教他读书识字,相信不久他就能独当一面了。”
谭盛礼轻轻嗯了声,继续记录学生们的情况,连银耳汤似乎都忘记了,谭振兴也不提醒他,等银耳汤凉透了,兀自端着去找郑鹭娘,“郑姨,碗我给端来了,父亲并不怎么爱喝这汤,之前是顾及你脸面不好拂了你好意罢了,日后莫再费心了。”
郑鹭娘心里想什么他动动脚趾头都知道,委婉地说道,“郑姨啊,你独自抚养恒表弟不容易,你放心,恒表弟宽厚孝顺,勤学刻苦,日后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的。”就别指望他们俯首帖耳的唤她母亲了,这辈子想都别想!
以防郑鹭娘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谭振兴往谭盛礼面前凑的次数又多了起来,生怕郑鹭娘钻了空子,像看囚犯似的守着谭盛礼,以请教学问的理由常常半夜才回屋睡觉,几日后谭盛礼便看出了端倪,问他怎么回事。
谭振兴:“父亲事务繁忙,儿子想在你跟前尽尽孝道。”
这借口连乞儿都骗不过何况是谭盛礼,他叹气,“你自己觉得这话可信吗?”
谭振兴:“......”没办法,谁让郑鹭娘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在院子里借故与谭盛礼偶遇聊上几句,心思昭然若揭,恐怕也就谭盛礼心思纯正没往那方面想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谭盛礼,琢磨着怎么试探谭盛礼,肯定是不能直接问的,别谭盛礼没乱想结果因为他的话去关注郑鹭娘了,那岂不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当然也不能拐弯抹角,否则谭盛礼定会起疑。
难得很啊。
思忖半晌,他艰难的开口,“父亲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儿子看父亲日日操劳,害怕有人趁机...趁机图谋不轨...”
谭盛礼:“......”
自知形容不妥,谭振兴懒得解释,主动搬了长凳自己趴上去等着,甚至还拍了拍屁股,甘之如饴道,“父亲,打吧。”
谭盛礼:“......”
谭振兴以为挨顿打就糊弄过去了,哪晓得想岔了,挨完打的他没来得及松口气,但听谭盛礼轻喘着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谭振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谭振兴自知瞒不下去了,老实道,“郑姨想入府做人后娘,儿子以为不妥。”
“说清楚。”
“郑姨想给父亲你做继室!”
谭盛礼:“.....”
“胡闹,谁与你说的?”谭盛礼眉头紧蹙,他竟是不知自己与郑鹭娘竟被人误会了去,郑鹭娘是恒儿四姨,与他也算亲戚,怎么会招来这种话柄,不是毁郑鹭娘清誉吗?
谭振兴扯了扯嘴角,声音小了很多,“儿子看得出来。”郑鹭娘就差没将做继室的心思直接写在脸上了,别说他,连大丫头姐妹两私底下都问过他,他咬着下唇,视死如归道,“父亲啊,母亲积劳成疾走得早,儿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好好孝顺她,怎么能略过她去孝顺别的女人呢,父亲啊,你是要儿子的命啊。”
谭盛礼:“......”
说着说着谭振兴当真悲伤得不能自已,眼泪汪汪得哭了起来,其实他不太记得小秦氏的模样了,记忆里只剩她骨瘦如柴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情形,年少不懂事,读书心猿意马,如今想来,真真愧对小秦氏生养之恩,对母亲的思念排山倒海的涌来,以致于他泣不成声。
谭盛礼:“......”
收起木棍,让谭振兴自己回屋反省,他已为人祖父,儿女情长于他如过眼云烟,怎么会对郑鹭娘有那种心思。
待谭振兴哭哭啼啼的出去,谭盛礼叹了口气。
关于这事,谁都没有多聊,倒是谭盛礼再遇到郑鹭娘会稍微避讳些,以免让人毁了郑鹭娘清誉,敏感如郑鹭娘,怎会察觉不到谭盛礼的变化,这日,她在院子里给树木浇水,唐恒来了,他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人后才跳到郑鹭娘跟前,眼含期待地看着郑鹭娘,“四姨,怎么样了?”
他还指望郑鹭娘嫁给谭盛礼主持中馈呢。
郑鹭娘缓缓倒水,语气不明,“怕是不行,几位公子戒心重,我连与谭老爷独处的机会都没了。”郑鹭娘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唐恒暗暗咬牙,“都是大表哥,你说他都挨了打怎么还像防贼似的防着咱啊。”
他问过乞儿了,以前谭振兴不怎么往谭盛礼跟前凑,也就这几日突然殷勤起来,必然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住进谭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能半途而废啊,四姨,你就没其他法子吗?”
郑鹭娘侧身,弯腰打水,脸上尽是无奈,“我能有什么法子啊?”
谭盛礼在家的时间不多,偶尔傍晚回来得早,偏偏身旁又有个谭振兴寸步不离的跟着,望着唐恒青春活力的脸庞,她说,“恒儿,谭老爷谦逊宽容,待你视如己出,你若...”
唐恒面上不喜,“四姨,你莫被他们骗了,再等等吧,我就不信没法子!”
算日子,冉诚早给他回信了,担心那个秀才收了钱不办事,他犹豫再三,决定去岔口问问,他和秀才说的是,那边若有回信送到码头来,几日都没动静,不像冉诚的做派,问题只能出在秀才身上,果不其然,冉诚那边前两日就回信了,秀才嫌麻烦不肯去码头。
唐恒气得不轻,伸手问秀才还他的钱。
谁知秀才恬不知耻,“这位公子别着急啊,我这不是忙走不开吗。”说话间,秀才展开信,笑得让人想揍他,“再说,我把信给你你也不认识啊。”
唐恒:“......”瞧不起他是吧,他生气地夺过信,赌气道,“谁说我不识字了。”他指着开篇两个字念,“恒弟!”然后手落到最后一行字,神气地拔高音,“汝兄,冉诚!”
真以为他会坐以待毙?他会写自己名字后就让谭振兴教他写冉诚的名字了,靠人不如靠己,与其花钱请秀才不如自己写,因此他这些天甚是用功。
秀才瞠目,“公子识字?”
唐恒哼了哼,高傲的抬起下巴,“念给本公子听。”
秀才似乎被他震慑住了,表情正经起来,顺着‘恒弟’往下念,信里,冉诚夸他做得很好,要他再接再厉,务必要和谭家人维持表面和睦,莫露出破绽,谭盛礼在京里极其受人敬重,他越受人敬重,为保全名声将来就越不敢怠慢他,分给他的家产就更多,所以谭盛礼花钱给乞丐买吃食千万别阻拦...
唐恒深以为然,让秀才代笔回信,问郑鹭娘的事儿怎么办,他四姨为他受了不少苦,真能嫁给谭盛礼也算苦尽甘来了,将来他和谭家决裂,有郑鹭娘帮衬,掏空谭家家底都不是没有可能。
他将自己要表达的内容念给秀才听,岂料秀才厚颜无耻的哄抬价格,“公子,你这信稍有不慎落到别人手里在下会被连累得声名狼藉,不行,得加钱。”
唐恒磨牙,“多少?”
秀才不紧不慢的竖起两根手指头,唐恒咬牙切齿的将铜板摔在桌上,“见钱眼开,有辱斯文,世间读书人都如你这般唯利是图吗?”
秀才面不改色,“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几口人嗷嗷待脯,有什么办法呢?”
见他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唐恒胸闷,暗暗发誓回去后要多学写字,日后万万不能再找这贪得无厌的人代笔了。
信送出去后,唐恒就等着冉诚回信了,期间,谭盛礼收拾行李要出远门,据说国子监上下准备去郊外帮老百姓收粮。
秋高气爽,多少文人悲秋伤春出城赏景吟诗,试图从这悲凉萧瑟的景色中找寻灵感,谭盛礼却带着众学生去田野劳作,很多人觉得有趣,征求谭盛礼意思后就跟着一同前往。
浩浩荡荡的马车驶出城门,车里的学生们像飞出囚笼的鸟儿,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嘻嘻嘻,诸位看在下带了什么...”钟寒眉飞色舞的从坐垫下掏出根圆溜溜的木棍,沾沾自喜道,“我将我家老爷子的木棍偷出来了,看他还怎么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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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顺昌侯育子不严是出了名的, 顶着侯府少爷头衔钟寒没少在外惹事,欺负同窗算什么, 欺男霸女他都没在怕的,左右闯了祸有侯府老太太护着,没人敢动他, 但前不久风向就变了,稍微行为有差他父亲就拎木棍揍他, 他向来不服输, 趁他父亲不在, 偷偷找到了谭盛礼给他父亲的信。
说着, 他举起信,一副‘老子有能耐吧’的眼神望着大家。
车里还坐着几个少年,都是平日和钟寒走得近的同窗,几人面面相觑,随即竖起大拇指,奉承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还是钟少爷聪明。”
钟寒得瑟地挑了挑眉,展开信,“你们说这话何意啊。”
信的内容不全, 钟寒手里的信只有最后几行,众所周知,谭盛礼为人细腻,给各府送去的信上详细记录了他们在国子监的表现, 不用问也知信为何残缺不全,众人识趣的没有多问,纷纷凑过去看。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劈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有人慢慢读了出来,沉吟道,“好像出自《世说新语》,谭祭酒怎么给侯爷写这个?”
“我哪儿知道啊,你既知道他出自哪儿,说说他的意思吧。”钟寒道。
少年摸摸头,有些迟疑,钟寒不耐烦,抬脚踹他,“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你还端起架子来了是不是?”
“哪能啊。”少年悻悻,“在下运气好,那天在藏书阁无意翻到这段书,逢谭生隐在就问了两句,谭生隐是这么说的,谢太傅问子侄,“晚辈的事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的人呢?”没人说话,只有太傅侄子回答,“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让它们生长在自家庭院啊。”谭生隐说目光长远心胸宽敞的人,必然希望族里晚辈都能出人头地...”
钟寒有些懂了,难怪他父亲性情大变,莫不是心底那点男儿血性被谭祭酒给激发了出来?
“谭祭酒送到你们府上的信你们可看了?”
几人不吭声了,看是看了,内容有所不同,钟寒好奇,“说啊。”
“汝子何以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也是《世说新语》的内容,讽刺意味十足,问父亲他为什么没有长进,是俗事烦心还是天分有限,要知道,他父亲年少出名,是六部最年轻的侍郎,而他进国子监后门门功课都倒数,不怪他父亲看了信后要揍他,委实是他给家族丢脸了。
聊起挨打,几人的话多了起来,既佩服谭盛礼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渊博,又莫名心惊胆战,就冲谭祭酒的无人能及的学识和惊人的智慧,与他作对岂不被自己父亲揍得面目全非?
几人交换个眼神,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