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姐摇了摇头,这对她来说算是一次难得的生活体验,厨娘撇了下嘴,“那你跟着她们去洗菜吧,时辰不早了,主子爷们的膳食切计不能耽搁了去。”
梅二姐起身,走到了水池边,看着她们洗着菜,有样学样倒是不难。
只是十根纤纤玉指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皮,修得漂亮的指甲都折了几个,一旁大婶子看不过眼,冷嗤了声:“都是野生野长的贱命一条,还当自个儿是什么千金小姐?”
说罢,拿了剪刀强势的把梅二姐余下的指甲都剪了,“行了,干活吧!”
历尽这些坎坷,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梅二姐都咬着牙没哭,这会子看着秃了的指甲盖,拼命的咬着唇,眼眶红红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梅二姐走到水池边一边洗着菜,一边默默无声的擦着脸上的泪水。
也不知茉茉怎么样了,她大约是不会先回家,也有可能会回福光寺等她。祖父寿辰还有十来天,她的时间不多。
到了晚膳,只有等主子们都吃了,做下人的才会轮番去吃。梅二姐本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是粗食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吃了两个梅菜包子。
说来也是巧,新来的这批丫鬟里少了一个叫姝儿的,梅二姐便顶了这叫姝儿的人。
做粗使丫鬟的都在后院和厨房里,平时日没有机会见着主子爷儿的机会,不似那些个一等女使和老嬷嬷。
干完活儿,丫鬟们都去了澡堂子里,梅二姐哪习惯?脸皮子薄得很。
独自一人在院子走廊里闲逛时,迎面遇着一群穿着一样的婢子路过,无意中听到她们现在要去收拾浮梦园。
浮梦园是玉奚山庄里一处天然温泉池,有源源不断的活水从山里引入,下面铺的是上等玉石,上面盖的是七彩琉璃,鬼斧神工的假山建筑在热气袅袅中,仿佛身临天宫。
更为奇妙的是,一边泡着温泉,一边又能感觉到山林间的清泠之气,即使正值夏暑,也并不会觉得闷热不适。
梅二姐脑子灵光一闪,笑盈盈的跟上前搭话,“几位姐姐说是浮梦园不知是在何处?可否也带妹妹去长长见识?”
走在最前头的女婢睨了梅二姐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吧?”
梅二姐:“正是今儿新来的,没什么见识,进了这玉奚山庄一不小心便迷了方向。”
带头女婢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也对,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玉奚山庄的,就是做婢子满了年月拿了身契去了外头,也比外头那些个有见识有眼界。”
这么一路闲话着,梅二姐便同她们一道儿去了浮梦园。
梅二姐一走进去便看得目瞪口呆,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未见着这等云雾缭绕的玉池仙境。
若大的温泉池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玉塌,可供人仰躺、闲聊、小酌。
婢子们见多了几次,便也不稀罕了,打了水拿了抹布就开始拾掇起来。
梅二姐也不好意思闲着,尽心尽力的帮忙擦着地,带头女婢喊了声:“收拾得仔细些,都麻利点儿。”
梅二姐真是第一次体会到做下人的难处,这些个都是干活惯了的,她搁在中间更显得笨拙。
大约拾掇了半个时辰,余了些收尾的工作,梅二姐擦了把额间的汗水,笑盈盈道:“几位姐姐也累了,我是新来的,余下的我来收拾吧,也好多锻炼多学习。”
带头婢女十分满意的瞧了梅二姐一眼,“你倒是有眼力见,收拾好了来厨房,给你留两个糯米糍。”
梅二姐:“那便谢过姐姐了。”
待他们走后,梅二姐手里的动作更快了起来,若大的浮梦园里,只剩下她一人。
第18章
此时已是亥时,按理说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这儿沐浴泡温泉了。
梅二姐慌张的四周瞧了瞧,两天两夜没有沐浴,今儿又折腾到现在,一身灰和汗水,粗布裳子还刺得皮肤发疼,实在顾不得太多想着洗一洗便上来,便赶紧解了衣裳慢慢泡进了温泉池里。
泡在温泉池里,这两天身心上的疲乏终于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梅二姐舒爽的吁了口气,解下了那一头如墨青丝。
莹白的肌肤被热气蒸薰得透着浅粉,浓密的墨发飘浮荡漾在水面,柔美如海藻。梅二姐掬了捧水拍了拍小脸,舒心的笑容漾开,风情万种。
许是太舒服了,泡着温热的泉水就忘了时间,等回过神之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梅二姐吓得小脸苍白,六神无主。
待她游到岸边,想要伸手去扯衣裳时,那人已经走到了浮梦园的门口,白雾缭绕看不真切,只隐约听到有两道爷儿的声音在说话。
走是来不及了,梅二姐实在没法,现在自己这副样子,要被一个陌生男子瞧了,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
惊慌中梅二姐深吸了口气掩住了口鼻将自个儿藏进了水底,因为夜间凉意正浓,所以温泉的雾气越发浓郁。
从水底往上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解了衣带下了水。
他们说什么梅二姐听不清楚,闷在水里只觉耳朵嗡鸣作响。
此时,季明将冰镇好的梅子酒和时令水果拿了过来,搁置在池边,“大爷,酒来了。”
奚爷倚在池边舒叹了口气,慵懒的眯着双眼,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伺候着,你且下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
“诶!”季明应了声:“大爷,回去就别再看帐本了,早点歇着。”
奚爷轻轻闭着眼假寐着,季明轻叹了声,转身离开了。
自提亲之后,大爷便郁郁寡欢,三天前依着老太爷把周四姐接到了玉奚山庄小住,虽同一屋檐下,奚爷也不愿多见。
即使俩人相见,也彼此礼数周到,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瞧着奚爷是认命了,季明觉着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看奚爷日渐沉闷,跟着越发担忧。
奚爷泡了一会儿,眼中满是烦闷,一把拿过冰镇梅子酒倒了杯,拿起酒盏又觉不解闷,提过玉壶仰头就饮。
酒才将将吃到嘴里,突然从水底窜出一人来,奚爷被吓得岔了口气,嘴里的酒尽数喷出,瞪着眼看向池中的人。
雾气太浓,隐约瞧着是个姑娘,一头黑发遮面怪瘆人的。奚爷半眯起了眼沉声怒斥了句:“你是何人?!”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梅二姐抱胸怯怯的往水里藏着,踩着水慢慢朝岸边搁置的衣裳靠过去。
奚爷见她不出声,微扬起了下巴又放松了身体倚在了岸边,问道:“可是老太爷打发你过来的?”
也不知老太爷究竟在想些什么,不都顺着他意思去周家提了亲,又接了人过来小住么?还玩这一套!
梅二姐现在一心只想着快些逃离,哪还管那爷儿说些什么,趁着夜黑风高,迷雾渐浓,谁也瞧不清谁。
见那女子依旧不说话,奚爷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思勾引我了,就这么跟你说吧,爷不好女色,爷好的是男色,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跟前,爷都不稀得瞧你一眼。”
梅二姐心儿一颤,抽了口气,好男色?莫不是坊间流传的小本子里所说的断袖分桃?
听到这爷儿好的是男色,梅二姐反倒松了口气,继续踩着水往岸边慢慢游去。
奚爷拧眉,这姑娘怕不是个哑巴?都到这份儿上了,都不肯吱一声。
她越是这般,奚爷越是恶劣的想要捉弄一番,抓过玉盘里的荔枝,眯着眼瞄准目标,用力的砸了出去。
“诶~中了!”
梅二姐后脑一记吃疼,下意识伸手护住。莫计较,莫计较!还是先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奚爷相继砸出第二颗荔枝,大笑了声:“哈哈哈哈哈……投得还挺准的,来,爷再多赏你几颗。”
梅二姐的后脑勺被这‘莽夫’砸出了几个包来,又气又急,眼见就要摸到了岸边,梅二姐伸手去扯衣裳。
奚爷摸着下巴寻思着,这是……趁着夜黑风高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路啊?
待她裹上了衣裳,奚爷眉梢一挑,“你要这么跑了,我就叫,你越是不想让人看清楚模样,我越是叫所有人都看清楚你的模样。”
梅二姐恨恨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紧紧裹着贴在身上的湿衣裳,终是带着哭腔怒斥了声:“你,你无耻!”
“呵呵……”奚爷低笑了声,把骨子里的放荡演绎得淋漓尽致,“红口白牙,颠倒是非,到底是谁浪荡无耻?”
你浪荡!你无耻!!梅二姐在心中恨恨骂了句,眼眶都红了,颤声问他:“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奚爷冷笑,剥了颗饱满的荔枝:“就想瞧瞧老太爷这次送来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梅二姐哭了出来,只觉百般羞辱,“我不认识什么老太爷。”
“啧!”奚爷一脸不耐烦,甚至还有点轻蔑之意,“哭是没用的,爷最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最讨厌这些个女人哭哭啼啼!你再不过来给我瞧瞧,我就叫啦!”
其实平日里,奚爷也没有这么恶劣,只是他近来心情不好,憋闷得慌;眼前这人又整好撞这当口上,自然是百般折腾,拿来解解这股子憋闷。
梅二姐哪遇到过这般无赖这种羞辱?一双桃花眼绯红,委委屈屈的抽着气儿,双手紧裹着身上单薄的衣裳慢慢朝奚爷靠近。
奚爷手里提着壶酒,耷拉着眼皮子,好整以暇的等她过来。
梅二姐在离奚爷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奚爷蹙起了眉,朝她勾了勾手指:“再过来点儿。”
梅二姐又靠近了些,蒙胧的雾气中,俩人相隔不过咫尺。
奚爷喝了半壶酒,眯了眯眼,隐约觉着,那迷雾中的人儿怎么像极了她?
鬼使神差的,奚爷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不紧不慢的靠近了眼前的人儿。
梅二姐心跳乱了节拍,又羞恼又气愤,就在这无赖靠过来时,奋力的往他脸上泼了把水,转身逃去。
作者: 奚爷要为自己沙雕任性的行为,付出代价,不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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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奚爷心思千回百转,下意识伸出长臂,一把捞过了梅二姐将她禁锢在怀里。
那一瞬,四目相对,梅二姐忘了反抗,那双眼深邃如无底的漩涡,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只能任自己沉沦。
忆起隔世,那时,他也用这般眼神看着她……
她在那艘大船上呆了一月有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俗世愁苦,心儿像是在大海上的这艘船,浮浮沉沉,飘泊无依。
断了的指,终究不方便,连梳个最简单的发髻都笨拙不堪。
看着铜镜中人老珠黄的自己,不由落寞悲伤轻叹。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她头顶回响。
梅二姐吓得猛然回头看去,也不知何时奚风渡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眸很深邃,像是一道无底的漩涡,强势将她所有的意识袭卷沉沦。
却也不知怎的,明明历尽人世间的沧桑,此刻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久违的悸动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不再尽是怨天尤人。
“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