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叶绥房中像往日一样燃着高烛。
不过。叶绥却不像往日那般寂寞聊赖,却也不是随意舒适。
因为,汪督主就在她房中,正与她相对而坐。
叶绥虽然没觉得有手脚无法安放的不自在,却总觉得有一种拘谨和尴尬。
督主大人就在她房中,与她同宿一室……
一想到这里,她脑中便觉得有些空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是以明显能看得出沉默失神。
相比之下,汪印看起来比叶绥淡定从容多了。他脸上始终是那副淡漠的神容,就像往日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许多细微差别来。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的时间略长……
在厂公大人淡漠的面容下,其实同样有副急促跳动而无措的心。
汪印仿佛能闻道阵阵馨香,这是小姑娘身上的气息,还隐约带有丝沐浴的水汽。
是了,是了,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趋云峰上有热泉,小姑娘是习惯美每日沐浴的……
现在小姑娘正穿着月白单衣,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却比平时更艳丽三分。
汪印觉得喉咙有些干燥,他微微移开了眼神,不敢看向叶绥脖项以下。
他暗自调整着气息,淡淡说道:“夜已深了,若是困倦了,便先去歇息吧,本座就在外间,不必担心。”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努力将这句话说得平静淡然。
叶绥心中有丝莫名其妙的慌乱,并没有察觉到汪印语气中的僵硬,闻言便点点头道:“哦……好。大人……大人也早点歇息。”
说罢这句话,她便站了起来,朝汪印躬躬后,便往内间里走去,脚步快了不少,如同她的心跳一样。
没多久,叶绥躺在床上,轻轻按抚着胸口,想让它平缓下来。
明明内间与外间有着一段距离,明明汪印没有踏入过内间,可是她却觉得周围布满了汪印的气息。
这种清冷淡漠的气息,让她感到极是熟悉,也让她感到无比心安……困意一阵阵涌上来,令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翻来覆去,而是很快就睡着了。
大概,只有在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身边,一个人才能毫无防备地入睡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叶绥便觉得神清气爽,并且一夜无梦,度过了来趋云峰后最安然舒适的夜晚。
在伸腰展臂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了汪印,动作不禁顿了顿。
大人,可起来了……
待叶绥梳洗完毕,出了外间之后,便看到了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褥,就和昨日她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若非空气中有一股清冷淡漠的气息,她会觉得督主大人昨晚并没有宿在这里。
这时,佩青为叶绥披上一件薄袍子,边说道:“督主大人,卯时便起了。”
叶绥无意识抓着锦袍,原来,大人竟起得这么走,她睡得太沉,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她正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忽然觉得房中气息略有些变化,随即便见到汪印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叶绥觉得有些羞涩,顿觉有些不自在,略略避开了眼神。
汪印心中也觉得颇为怪异,脸上却没有显,然后淡淡说道:“小姑娘,本座今日带你随意走走吧。昨日缇骑在山峰见到了野鹿,本座令他们猎几只回来。”
听了这话,叶绥眸光亮了亮,里面有显而易见的惊喜:“大人的意思是……野趣一番?”
汪印点了点头,很满意见到叶绥的惊喜。
他原本就想着,小姑娘会喜欢的,果然如此。
下一刻,叶绥的笑容凝在了嘴巴,她想起了趋云峰最近的不平静,不禁问道:“大人,在山峰行走,可好?”
山中野趣当然令她向往,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安全隐患?会不会对大人不利?
“无妨,本座会安排妥当。”汪印只是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趋云峰的春景甚好,猎鹿野趣甚有意思,不必因一些小虫子而缩手缩脚,影响了静养疗伤的心情。
听得出这简洁话语里面隐着的强悍,叶绥不觉心安。
是了,她相信大人,大人既说已经安排好了,那么她便无须忧心。
猎鹿野趣呀……她心中升起了热切期待,很想立刻就随着督主大人在山峰中行走了。
看得出叶绥的期待,汪印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朝虚空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下了几个手势命令。
他对叶绥说的话语,并非只是安抚。他的确已经做了安排,缇骑正四下布防着,不必担心有失。
再者,他与小姑娘享受野趣的安逸落在有心人眼里,让暗处的人以为自己会放松警惕,勉强算得上一种迷惑。
缇骑的动作很迅速,还没有到午时,便猎来了三四头成年野鹿。
这些野鹿个头比她在叶府见到的要小一些,然而蹄腿矫健精瘦,想必是长时奔跑的结果。
那么,味道应该会比叶府中的要好吧?
叶绥略有些羞赧,忍不住看了身侧的汪印一眼。
她看到这些野鹿,就只想到吃了。她可是簪缨家族叶家的姑娘,唔,还是吃比较重要……
第254章 鹿梦
没多久,趋云峰顶上便开始热闹起来了,缇骑们干脆利落地将野鹿宰杀剥皮,厨娘则在吩咐着些什么。
叶绥看到这野趣盎然的一幕,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好奇地问道:“大人,趋云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野鹿?”
缇骑一会儿就猎到这么多了,由此可见野鹿的数量很不少,并且,她还见到缇骑还提着好几只野兔。
汪印笑了笑,答道“趋云峰这里没有什么人会来,西侧有一片密林,飞禽走兽众多并不奇怪。”
那片密林,也是那些虫子潜入趋云峰的最佳地点之一。
缇骑趁着猎鹿的时候,将那片密林里里外外都滤了个遍,也算一事两用了。
叶绥看到缇骑捡来了不少枯枝堆在一起,厨娘并没有将野鹿切块,看样子,是打算将野鹿整只烤吃了。
鹿肉滋补之物,多半用来清炖,以往叶绥在叶家所吃的,便是炖鹿肉。
像这样正只架在柴火上烤的,还真没有见过。
她忽然想起了京兆闺学的七艺,她虽然在“馔”这艺上有多少涉猎,然而毕竟历练太少,用来应付闺学考核尚可,若是论厨艺的话,怕是连缇骑都比不上。
就她看来,缇骑清理野鹿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些。
她扭头看着汪印:或许大人很喜欢吃鹿肉?
见叶绥看了过来,汪印便开口道:“以往陇右卫也有一片密林。在军中,野鹿这样的东西可是稀罕物,若是有士兵猎到野鹿,几乎让大家打破头才能抢到一点肉沫。”
不知为何,此时他很有说话的兴致,说起了军中与鹿有关的事情。
说起来,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小姑娘还没有出生吧……
难得听到汪印主动说起这些事,叶绥便接着问道:“那么大人也能够尝到鹿肉吗?”
汪印点了点头,下巴微扬:“当然,本座何须人也?自是吃了鹿肉。”
虽然那个时候他手臂都折了才抢到一块鹿肉,但这样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说给小姑娘听了。
汪印这副样子,带着一点点自傲和骄矜,再配以那副俊美无俦的脸容,整个人飞扬得令人屏息。
叶绥的心漏跳了一拍,气息有些不稳,遮掩着说道:“大人真是厉害……我还没有看过整头野鹿炙烤的呢。说起来,以往在书中看到蕉鹿之梦,我总会觉得好奇,像野鹿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有蕉覆之,遗薪忘之,一时错觉,看不到也是正常事。”汪印这样说道。
叶绥笑着点头应是,思绪却有些泛开了。
虽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幻虚幻,全是真正发生过、存在过的,她不会将这当成一场蕉鹿之梦。
她要牢牢记着前世的事情,不能失了警觉之心,这一世才能获得更好、更肆意!
野趣的魅力是巨大的,叶绥沉浸在鹿肉的鲜美中,忘记了趋云峰上的不平静,也忘记了与汪印同宿一室的种种尴尬。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也是好东西。
在经过第一晚的适应后,当再次与汪印相对而坐的时候,她的神容便自然多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总能很快就睡过去,而且睡得极沉,无梦到天明。
到了第三天夜里,在叶绥沉睡的时候,趋云峰西侧的密林里,却出现了血腥杀戮的场景。
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密林,想从这里潜上峰顶,却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听见“嗖嗖嗖”响起的弓弩射杀声音。
伴随着射杀声出现的,是鬼魅一般的缇骑和暗卫。半个时辰不到,这场杀戮便停止了。
这些黑衣人根本无法越过半山腰这里的防守,永远留在了这片密林这里。
第二日太阳照样升起,西侧密林里的飞禽走兽四处奔腾,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浓烈血腥和遍地尸骸。
汪印并没有告诉叶绥这些事情。在他看来,血腥与杀戮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小姑娘能避免则避免。
如此,过了七八天之后,叶绥感觉周围的气氛没有那么沉凝了,总觉得汪印神色似乎也轻松了一些,便问道:“大人,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汪印脸上永远波澜不惊,语气也是淡淡的。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还需要在外间安置床榻吗?
叶绥这么想着,嘴唇翕动着,却没有问出来。
不知道为何,她不想问出这句话,也觉得问出这句话并不妥。
大人如果觉得时机合适了,应该会撤走床榻吧?
仔细算一算,一个月很快就到了,也不差这几天,待大人能够运用真气的时候,暗卫们才不会那么紧张,她也可以略略放心。
那么,待一个月到了再说吧……
她没有说,汪印也没有提,入了夜之后,汪印如常宿在了外间的床榻,两个人都刻意避免了与床榻有关的事宜。
山中无日月,转眼间,他们来到趋云峰已经满一个月了。
虽然汪印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可以动用真气了,这也到了他们离开趋云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