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是,汪印心中却没有多少起伏。
细想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夺职了。如果算上当初他“高升”成为雁西卫大将军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夺走缇事厂督主一职了。
第一次明升暗贬,皇上本意是将他调出朝廷势力范围,不想却有了雁西卫种种事情;
第二次被夺职被禁足,幸得有镇国公等人极力帮忙,最后才得以扭转局势;
那么这第三次,又会怎么样?
这数次的夺职,都是皇上对他的忌惮和打压。君君臣臣,作为臣子的他当然应该接旨的,不然就成了抗旨不遵,这是谋逆大罪。
但是,许多事情有了一次就可了,第二次已是忍了,这第三次……
皇上不厌,本座都烦了!
第1111章 底牌
与此同时,在寿康宫内,贤妃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绥,然后缓缓步下了台阶,朝叶绥走去。
她走到叶绥身边,伸出手托起叶绥的下巴,“啧啧”两声,说道:“的确有一副好皮囊,难怪汪印这样一个宦官,也能为你动了心。”
“不过,本宫相信,汪印不会是那种被皮相迷惑的人。且说说吧,你是怎么让汪印刮目相看的?若是令本宫满意,本宫或许能饶过你和汪印。”
她缩回了手,双眼半眯起来,紧紧盯着叶绥,平时淡然无争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却异常锐利,好像能够看到人心里一样。
叶绥下巴微扬,保持着顺着贤妃手势弧度,不管是贤妃刚才托着她下巴的动作,还是贤妃所问的这些话语,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为何会让半令刮目相看?这是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贤妃所说的那句话,能够饶过她和半令,这是什么意思?必须得他们已经遭遇了败困,才有“饶”这一说法,难道贤妃做了什么吗?
叶绥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了,贤妃太笃定太自信了,这与贤妃谨慎低调的为人并不相符。——这肯定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叶绥刚才以为贤妃传唤她进宫,是为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炫耀,但是仔细想想,贤妃既然能成为皇上最信任的人、还能识破半令的计谋,怎么可能是招摇炫耀的人?
还有,贤妃所说的让本宫满意,到底是怎么样的满意法?
贤妃笑了笑,这样说道:“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本宫来说。本宫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何那般年纪、经历过无数事情又如此心狠手辣的汪印会对你刮目相看,所以本宫让人将你从出生到现在所能查到的消息都搜集起来,倒让本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绥紧抿着唇,静默地看着贤妃,等待其接下来的话语。
她已经看出来了,贤妃根本就无须她回答。——而且她有预感,贤妃即将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本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你每次都能够得偿所愿,即便身处危难也能够逢凶化吉。即便在嫁给汪印之后也是如此,还直接蔽护了汪印。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蔽护……从来没有人对汪印用过这样的形容词,因为从汪印的经历到其能力,都是经受了无数锤炼而无比强大的人,没有人能给他蔽护。
便是叶绥自己,也不会这样觉得。
但是贤妃却这么说了……
叶绥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不由得缩了缩,脸色微微一变。
她这些变化,自然落在了贤妃的眼中,随即贤妃“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必你想起来了吧?本宫现在所说的话语,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顾璋你还记得吧?当初顾璋也说过类似的话语,说你是个妖孽,凡是与你作对的人,最后都会莫名其妙遭受灾祸,是这么回事吧?”
顾璋,一个叶绥早已经遗忘了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了。
随着顾璋的身死和顾家的衰亡,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想起曾经显赫的南平顾家了,贤妃却记得顾璋,还特意提到了其曾经说过的话语。
叶绥的心紧紧提了起来,虽然顾璋那些话语和做法,最后都被她和半令一一化解了,但是她的确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的确能够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从这个方面来说,顾璋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贤妃现在把顾璋拎出来,并且说这样的话,当然不会毫无因由。很显然,贤妃相信顾璋的话语,并且想得比顾璋还有周全。
这也就是说,贤妃对于她的了解,也最接近了真相!
“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么你和汪印自然能够逢凶化吉,所以汪印才一次次逃过皇上的打压,本宫说得对吗?”
“汪印不仅逃过了皇上的打压,还在皇上的打压之下不断的发展自己的势力,并且赢得了军队乃至朝中的尊崇,这当中或多或少有你的功劳?”
叶绥身体紧绷着,被大氅牢牢遮盖着的指尖也微微颤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迎上了贤妃的目光:“娘娘,您在做什么呢?如果我真的有这么厉害,我们怎么会落入娘娘的算计当中?”
这么一瞬间,叶绥忽然明白了贤妃为何会如此深得皇上的信任,也明白了为何半令和齐适之都无法对付贤妃。
贤妃,的确太厉害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贤妃背后有什么样的势力,还是贤妃有多么得皇上的信任重视,叶绥都觉得半令最后一定会将贤妃及其背后的势力拔起,但是现在……
当贤妃最大程度地触及她重生的真相后,她才发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从他们发现贤妃与长公主中毒有关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好长的时间,贤妃一直都安然无恙,并且越来越得皇上的信任看重。
能够一直吊着半令和定国公府而丝毫无损,这本身就足以说明贤妃本事非凡!
“顾璋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了,他想用这一点来对付你,从而对付汪印,不过他失败了。本宫对此引以为戒,所以你放心,本宫不会像顾璋那么做。”
叶绥当然不能放心,贤妃不像顾璋那么做,必定还另有做法!
“顾璋之所以失败,就是他忽略了一点:你是不是够预知将来,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自始至终,最为重要的都是汪印的本事和权势。所以他在当初占尽了优势的情况下还会失败。”
“这数十年间,想要对付汪印、取汪印性命的人,最终都失败了,是因为他们都敌不过汪印的本事和权势。本宫有自知之明,自然也是对付不了的。能够对付汪印的,只有他自己。叶氏,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呢?”
“本宫不会像顾璋那样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你可以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只要有你在,汪印才会有软肋,这才是本宫的底牌!”
第1112章 结果
叶绥觉得脑中“嗡”地响了一下,脑中许多东西瞬间涌了出来,让她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心也随之沉了下来,许多事情便渐渐清晰了。
她想起了最初在延禧宫外第一次见到贤妃,想到了意外而至的皇家宴会,到后来的京郊佃农……
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是她和半令主动而为,但这都是他们根据当时形势所作出的最好选择,现在想想,这所谓的最好选择,这所谓的顺势而为,其实都落在了贤妃的计算当中。
不,应该说,贤妃比他们更高明,所以比他们更早反应,已经在下一步设了局在等他们。
现在,贤妃说出了所依仗的底牌,那就是她的存在!
这……真是让她无言以对的事情。
她已经明白了贤妃为何会这么说,站在贤妃的角度来说,其实也没有错。
都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局势才一步步发展成这样,最后才会让贤妃占了上风!
贤妃半眯着眼,像在欣赏一件上好珍宝似的,将叶绥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她逼近了叶绥一步,脸几乎与叶绥的贴在一起,而后缓缓启唇道:“本宫活了几十年,所遇到的最强大对手就是汪印,打败他的滋味……可真是有趣得很呀。”
在贤妃看来,汪印和叶绥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所以她才不忌惮于将所有相告,当然也是因为她有了底牌,有了可以对付汪印的办法。
“叶氏,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本宫还想你出宫之后,将这一番说话明明白白告诉汪印呢!不过……”
她退后了一步,笑得肆意张扬:“不过也来不及了吧?想必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到汪府了,一切已经成定局了!”
叶绥飞奔着出了寿康宫,将贤妃恶意的笑声抛在了脑后,这一刻,她没有办法去想贤妃的底牌,也忘记了原本还想去延禧宫见姐姐叶绪……
充斥在她脑海中的,便是贤妃最后一句话。
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到汪府了,是什么旨意?现在汪府怎么样了?半令……
她顾不上在宫中不得奔跑的规矩,也顾不得内侍宫女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用了平生所能快的速度奔至宫门处——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可是,半令不在!
她进宫之前,半令说过会在宫门外等着她出来的,但是他此刻却不在,是因为那道旨意吗?
佩墨迎上前,对叶绥说道:“夫人,厂公已经回府接旨了,令奴婢在这里等候夫人,奴婢立刻护您回府。”
这辆漆黑的马车,在载着汪印回府之后,便再一次赶来了宫门外,现在也是甫停稳而已。
叶绥点了点头,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粗喘着气,说不出什么话来。
府中的马车还在这里等候,佩墨神色不见仓惶,暗地里的王白也没有发出什么预警,这让叶绥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没错,是有了旨意,却还没有至人命伤亡的程度,那么这就是好事。
上了马车之后,叶绥才知道原来佩墨王白只负责在这里等候她,他们也不知道旨意是什么。
难怪,他们还能如此平静。
叶绥恨不得自己懂得仙术,立刻就能回到府中见到汪印——所幸汪府的马车依然快速而平稳,很快就载着叶绥回到了城西。
她回到府中的时候,裘恩等宣旨的人已经离开了,唯有府中压抑的氛围,显示着旨意已经到来了。
她急奔至斯来院门口,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挺拔身影。
她心心念念的人,在等候她的归来,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脸上所有的淡漠都退了去,眼神变得柔和至极,唇边也含着一抹笑容,然后朝她张开了手臂。
“半令!”叶绥忍不住叫唤了一声,眼眶也瞬间泛红,飞快地投入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才分开这几个时辰,并没有生离死别,但此刻叶绥却觉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从进宫之后就一直飘忽不定的心,此刻安稳落到了实处。
真好,能够抱着自己爱的人,真好。
她没有松手,仍旧倚靠在汪印怀里,声音瓮瓮的:“半令……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汪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淡淡答道:“是问罪的旨意,皇上又夺了我的官职,并没收汪府的资财。这个稍后告诉你,你先告诉我,见贤妃的情况如何?”
在阿宁进宫去见贤妃的时候,皇上问罪的旨意便来了,这两者当然有关系。
只有先知道叶绥在宫中的情况,才能更加了解皇上这道旨意。
叶绥点点头,将进入寿康宫之后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
良久良久,汪印才道:“原来如此……贤妃的确厉害,将计就计的并不是只有我们,还有她。”
他的神色,有一种少见的沉肃,实因叶绥所说的话语中,透露出太多太多情况。
原来,贤妃根本就没有上当,这个已经失败了的计划,很早之前就已经失败了……
原来,贤妃竟然如此洞察人心,能够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引至如今田地……
他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恍然大悟:“原来,本座不是输在了人心布局,而是输在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