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让崇音为母亲布菜,可否?”
余氏也不拘泥,干脆撤了所有丫鬟,一家人难得聚一聚。
云栖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算是过关了,果然屋内丫鬟成群,对主子们来说就是一个个可以用的萝卜。
她随着其余人一同退下去,在经过李崇音时,裙摆突然被牵掣。
低头一看,被一双熟悉的云纹靴踩住。
云栖手微微攥紧。
李崇音兴致而来,败兴收场,心绪不佳,本不想找小丫头麻烦。
偏偏被他发现小丫头那松一口气,轻松愉悦的模样。
接二连三的挫败,让李崇音控制不住心中郁气。
他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云栖微微抬头,猝不及防撞入那双平淡幽暗双眸中,云栖想要转开目光,却发现被对方牢牢锁着。
须臾,在他人还未察觉时,李崇音慢条斯理地挪开了脚,略带歉意地对云栖点了点头。
云栖微行礼,起身与其他丫鬟一起离开。
见云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崇音才略微露出笑意,刚才的压抑也松了些。
能看到这个裹在重重面具下的丫鬟不同的一面,也很有些意思。
下了职,云栖就被无端喊了到了一边。
看云栖面色惶惶,无端有些奇怪:“你怎的脸色不好?”
云栖还在想着刚才李崇音的目光,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只希望李崇音对自己没兴趣。
云栖扬起微笑:“可能是饿了。”
无端让她待会去茶水间拿些吃的,从上次烫伤事件后,曹妈妈茶水间的权利就被余氏撤去了。
无端赞许了云栖平时对差事的用心,但也有些不懂变通,告知她只有懂得表现自己,才能慢慢脱颖而出,不然渐渐被主人家遗忘她就要回原来的末等丫鬟院子了。
无端已经被允了婚事,再过半年要与夫家离开李府,她是想找个接替人,锦瑟对云栖有好感,便与无端提起过,无端观察了几日,觉得云栖的确安静乖巧,最重要的是无论看到府里少爷还是老爷,她目光都清正,不是那种拎不清的。
云栖明白无端的好意,但她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她能随时跪人,随口奴婢,那是她对现实的妥协,可有些事,妥协不了。
她不想再去争李崇音院子那些个资格,谁想去就谁去。
云栖去茶水房,听到几个二等丫鬟在偷偷讨论着三公子李崇音。
她们在普及松山书院讲会有多了不得,每逢讲会有多少名人雅士会前去观会参与辩论,甚至有天潢贵胄前往,能与这些皇家子弟交流,是何等风光。
目光中全是向往,以及对李崇音的崇拜仰慕。
她们看到云栖,对这个新提拔上来的安静小婢女并不在意,继续说着她们的话题。
又说到半年后的秋闱,也不知三公子能否成为庆国最年轻的举人。
云栖拿着茶点就离开,她想到上辈子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李崇音没去参加秋闱,直接成了落榜生,他高中要在三年后。
云栖吃了糕点,平定被李崇音吓唬过的混乱心情。
她回了屋,无端今天轮到值夜,晚上屋里只有她一人。她一进门,就看到门缝里被塞了一封信,旁边是十两银子。她一个三等丫鬟月钱不过500钱,那还是做得好,韩妈妈没有克扣的情况下。十两银子可以供一小户人家大半年开销,就是普通九品县令的俸禄也不过30两,要不然京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官员租房租院,实在是俸禄不够买房的。
云栖拿着这十两银子觉得很烫手,她打开那封信,这份信上的字有些娟秀,云栖涌上了一丝古怪。里面主要说了希望她能去帮忙在余氏面前说情,只要能放过冬儿,会再奉上另外十两当做辛苦费。
云栖没刻意去打听过冬儿的事,只是知道她被一专罚丫鬟的汤妈妈上了几个刑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明日就要封了嘴被送到刑部大牢,一般丫鬟犯了事,主人家都是自行解决的,但余氏要杀鸡儆猴,才送去了刑部。
这位汤妈妈是府里名人,年轻时是宫里的管事姑姑,被余氏救了后,就一直留在余氏身边。
有不听话的丫鬟到她手里不死也去个半层皮,曾有老资格的妈妈对她有所不满,汤妈妈不过一丝冷笑:“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为了教训心思阴贼的崽儿,有何不对?”
有她在,有什么歪心思的,也不敢犯到余氏手上。
云栖在屋里思考了一会,起身去了主屋,无端看到她来,还不明是什么事。
“我想见二夫人,姐姐可否帮忙?”
“二夫人快睡下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说?”
余氏听到外头的声音,倒是通融让人进来。
她对云栖的声音是特意记了记的,前些时候已经派她娘家的人去云栖老家打听消息,只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是得不到确切信息的。
云栖将银子和信递了上去,任何一个当家主母都不会喜欢被蒙在鼓里,再说她觉得这事不仅关系到自己。
余氏听了云栖简单口述后,并没立刻发表意见,反而越来越欣赏云栖为人,处事上不冒进不自得,也不贪便宜,前后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能是冬儿一家这些年全部积蓄。
能将之如数报上来,足见云栖的聪慧以及不贪财。
“你想如何处理?”余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想听听她的意见。
“奴婢听凭二夫人吩咐。”云栖慎重回答。
“银子你拿回去,既然给了你就没还回去的道理,当做体己银两,你也太瘦了些,多吃点补补。至于这事,我定的规矩不会变。”余氏要立规矩,就不是口头上的。
似乎除了对真心喜爱之人外,余氏对他人都显得不近人情。
但云栖并未被她的冷脸吓到,反而有些说不上的心酸。
若非如此,余氏也无法在后宅中立足。
云栖当晚辗转反侧,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入睡前,云栖才突然惊醒般,睁开了眼。
她突然想起前世偶然的一幕,她曾在上辈子的前夫魏司承王府里见过一次冬儿,当时只以为面貌相像,而且对方见到她后匆匆离去,就没放心上。
当年她所有心思都记挂在李崇音身上,哪会在意一个婢女。
现在细细回忆,有很多蛛丝马迹都显示出,魏司承在李府安插了眼线,冬儿可能是其中一个。这些人大多是低等奴仆,正因为是最不起眼的低等仆役,才没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李府安插探子,并不奇怪,她怀疑魏司承在很多官邸都塞了眼线。
李府虽不是一流门庭,但世家底蕴还在那儿,加上李昶近些年步步高升,李崇音又是天纵奇才,以那人犀利的看人眼光,肯定会注意到李府。
他放任这些普通探子在各个府上活动,做粗使仆役也好,能升高等仆役更好。这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时局变动的时候,指不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再假设,冬儿只是顺水推舟答应了曹妈妈,如果成功,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前世冬儿就是利用云栖的毁容,在李映月这儿露了脸,然后步步高升,成为李映月的左膀右臂。
那么,这十两银子可能不是冬儿的家人拿出来的,而是她自己,她若是被送出李府等于成了废棋,她不愿意当一个弃子,做最后的挣扎,所以才能写出那么一手粗使丫鬟写不出的字,向云栖求救。
云栖摸了摸身上瞬间起的鸡皮疙瘩。
有些事不能细思,也许冬儿真的只是个普通粗使丫鬟。
这些也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没什么证据。不能因为对方最后登上九五之尊,就把那人的一切魔化了。
第016章
皇宫内。
弘西十二所建于庆朝太祖时期,是未出阁封府的皇子们住处,翻修了几次,如今外墙还偶有脱落。
这里是承载着大庆皇朝历史的老住处。
御前太监赵顺端着宫灯,疾步穿过层层宫道,来到五所殿门外,这是一座三进院子,今日里外十来个小太监守在这儿。一眼看去,果然看到天井中央,一个清隽少年跪在石板地上,那石板到了冬日晚上能比冰锥子还刺人。
少年不过十五岁,这么跪下去,落了疾,皇上怪罪下来就是大事了。
“我的主子哟,淑妃娘娘听闻您还在这跪着,立刻让奴才来叫起了,您快快起来,别跪坏了。”
赵顺是内务府的里大太监,掌御前,在皇上和各宫娘娘面前都是得脸的。
见少年跪的脸色都发青了,立刻对着外头吼道:“一群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九皇子跪这儿都不知道劝劝,即便不劝,也该挡挡风儿,要是伤着了赔了你们狗命也不够。”
九皇子魏司承,弘元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他还有个特招人妒的乳名:青雀,要知道除了几位得脸的公主外,魏司承是唯一有乳名的皇子。他生母据闻是皇上的真爱,可惜早逝,后由淑妃娘娘记名抚养,宫里头都知道,魏司承从小受尽宠爱,为人单纯良善,是难得对下人都和和气气没什么心眼儿的皇子。
就一点不好,对学业不上心,总想着出海经商,要不是皇上拦着,怕早就跟着商队跑了。
今日皇上考教各位皇子,独独魏司承什么都没答上来,显然是连太傅布置的课业都没看过,皇上一气之下令他面壁思过,明日就去松山书院听讲学,好好学一学人家文人风范,将玩兴好好收一收。淑妃娘娘罚他跪一个时辰,哪晓得这九皇子,还真结结实实跪了一时辰。天寒地冻,之前就有个小太监跪的双腿冻伤,年初就给截了肢。
魏司承跪的久了,站的有些艰难,膝盖抖了抖,全靠随身太监德宝撑着,唇色都发白了:“一时辰到了吗,若没到还是跪着罢,劳烦赵公公通传了。”
看魏司承脸都冻得发紫了,还在关心时辰,赵顺差点说都是淑妃娘娘故意折腾着您了,您身上这么多暗寂,哪个不是淑妃娘娘经年累月折腾出来的。
但这些话赵顺不能说,也说不得。哪个做到大太监的,都不会轻易站队,得罪如日中天的淑妃娘娘可不是找死吗。
“时辰到了,您别担心,奴才这就去趟太医院为您请位大使为您看看?”
大使低于太医一档次,但来的及时。
“睡一觉便好了,别劳烦大使了,父皇还生气吗?”
“圣上让奴才明早陪着您去松山书院,另外,奴才听到个消息。”赵顺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听闻圣上有意让您去书院学习一年半载。”说是学习,谁不知道皇上是觉得九皇子太顽劣,该好好管束一下,书院正是好地方。
魏司承目光划过一道莫名光芒,随即哭丧着脸:“这不是要我命吗?”
看魏司承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赵顺觉得九皇子真是最懒的皇子了:“您可别再惹圣上恼怒了,我的小主子哟。”
“天气寒冷,赵公公可要进屋喝杯暖茶?”
“奴才谢过九皇子,就不进去了,您早些歇息。”赵顺笑着,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九皇子,没什么坏心思,无论受了什么罚都不恼怒,宫里最缺的可不就是这样阳光一般的存在吗,难怪皇上从来不舍得重罚九皇子。
送走赵顺,魏司承回到里屋。
所有笑容都收了起来,随伺小太监德宝拿来化瘀膏递了上去,魏司承拉开裤子,膝盖处已经有些冻伤,泛着青紫,再跪一段时间就要烂了血肉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膏抹在淤青红肿的膝盖上,完全不像在承受疼痛。
德宝实在不忍看:“主子,您万金之躯,怎可用来受伤呢?”
“不忍常人所不能忍,何以得到心之所念。”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在宫里,不去争,就会死,“宫里那么多眼睛,不真受着,谁能信?就是那赵顺,谁都不沾手,只忠诚于父皇,只有经过他的眼,父皇才能信我。”
“宫外有什么消息。”
“张府十八号,李府的三号,失去了联系,可能犯了事,或是被赶出了府。”
魏司承在宫外有势力,都是他的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他后来收买了几个牙婆训练了一些无家可归的逃荒人家,什么年龄段都有,拿捏住弱点,再把他们安插在各个重要府邸充当他的耳目。
这些耳目都简单的用数字来代表,方便称呼。
当然,他也不指望这些被威胁的人能够帮自己得到有用消息,他不过想了解最基本的动态和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