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但苏潋秋如此处理相当妥善,不仅在苏刘氏那里讨了好,还在众人面前留下了心胸宽广,不与人计较的形象。
沈柏咂巴了下嘴,又想起苏潋秋那日宴后拉着自己在苏家竹园说话的场景。
小秋姑娘行事如此周到有度,还有什么是需要同她商量的?
苏刘氏淡淡应了一声,这个小插曲便算是过去了,苏萱乖乖闭嘴不敢再乱说话了。
没一会儿,花茶煮开,清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日头已经有些高了,尽管有帘帐挡着,也还是晒得人不大舒服,这会儿闻到茶香,吕夫人和苏刘氏都不自觉展开眉头。
吕夫人对沈柏虽然不满,却也是爱茶之人,记得沈柏方才说这茶有美容养颜之效,忍不住问:“这茶闻着便很好,沈小姐究竟是如何从茶韵阁得来的?”
沈柏微微一笑,含含糊糊的说:“我和茶韵阁的阁主有几分交情,每年他都会送一些茶给我品尝。”
吕夫人听了眼底闪过不屑,幽幽道:“传闻茶韵阁这位阁主一直在各地搜罗茶叶,从未在瀚京露过面,沈小姐怎么会与他有交情?况且这位阁主是男子,沈小姐如今已恢复女儿身,如此光明正大的说自己与一个异性男子有交情不大好吧?”
兜兜转转,这又是要说沈柏的名声不好。
沈柏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沈小爷恢复女儿身还不到一个月,装了几日乖乖女,就让你们忘了她之前是个多混不吝的人了是吗?她本就不守规矩,装装样子过得去就算了,难道还能让规矩给压死在这里?
沈柏这个白眼一点没遮掩,吕夫人头一回见到这么没大没小的世家小姐,正要发怒,沈柏眼眸冷厉的看着她,沉声道:“夫人这话真是可笑,我为男儿身时,是昭陵年纪最小的探花郎,到御前得陛下亲证过,茶韵阁的阁主难道不能因为倾慕我的才华与我有君子之交?”
沈柏正面回应,吕夫人被怼得变了脸色,正要说话,沈柏完全不给她机会,又说:“书中有句话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好心拿上好的花茶与夫人品鉴,夫人却只知道质疑我与茶韵阁的阁主有什么不好,夫人也算是大家门户出身,难道成日脑子里就只知道想这些?”
因为与太后有亲戚关系,吕夫人这些年享受的都是皇亲国戚的待遇,便是在世家夫人面前,地位也很是不俗,何曾像今日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吕夫人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拍着茶几站起来,等了沈柏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放肆!”
孙氏吓得站起来,正想替沈柏解释两句,沈柏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抬起来,翘了二郎腿,一字一句的说:“夫人如此才叫放肆。”
反了天了,这个小蹄子还敢倒打一耙!
吕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沈柏悠悠的说:“陛下允准我恢复女儿身,却没有剥夺我探花郎的名号,尚书大人这么多年政绩上并无多大建树,夫人自然并无诰命在身,怎敢对一个考有功名的探花郎大声呵斥?”
沈柏原形毕露,打扮得温婉可爱,言行举止却皆是沈小爷的风范。
吕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只瞪大眼睛看着沈柏,恨不得从沈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似的。
吕青青被沈柏的牙尖嘴利惊住,到底还是心疼母亲,站起来扶着吕夫人帮腔道:“昭陵并无女子为官的先例,沈小姐既已恢复女儿身,探花郎的名号自然被取消,还不快快向我母亲道歉?”
吕青青这要求倒也不算过分,沈柏歪着脑袋轻笑一声,问:“昭陵之前的确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但也没有律法规定以后也不能有,陛下只要一日没下旨剥夺我的名号,那就谁也不能否认我的身份,二位若是觉得不满,可以到御前求旨,看看陛下的态度如何。”
沈柏有恃无恐,内宅妇人向来不得议论朝事,她们平日想见恒德帝都很难,如何还敢去恒德帝面前求旨?
吕青青也跟着语塞,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苏刘氏不赞同的提醒道:“沈小姐,你今日所言未免太嚣张了,难道忘了自己是来给顾夫人祝寿的了?”
苏刘氏如此一说,提醒了叶晚玉,叶晚玉不再揪着探花郎这个话题,转而用长辈的身份道德绑架,说:“沈小姐,吕夫人方才所言也是为你好,你如今已到适婚年龄,如此行事,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苏刘氏意有所指,变相的拿顾恒舟压沈柏。
沈柏没说话,现场死寂,姜琴瑟一直没受影响,将花茶泡好,分杯倒满,下人端着红木托盘上前,将茶杯放上托盘准备分给大家喝。
等下人把茶杯装好端起托盘,沈柏站起来,朝那下人走去。
下人以为她是要去端茶,小声说:“沈小姐,按照规矩,要先给几位夫人用茶。”
规矩?
沈柏笑起,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软声说:“规矩我懂。”
下人松了口气,要继续往前走,沈柏直接一个高踢腿把托盘踢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和泡开以后颜色粉嫩的花茶四溅开来,满地狼藉。
这不是不守规矩,这是明摆着闹事了。
叶晚玉今樱花国想给沈柏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国公府到底是谁当家,没想到沈柏竟敢这么胡作非为,当即怒得站起来,指着沈柏大声道:“沈柏!你太过分了!今日我就告诉你,像你这么名声败坏、鲜廉寡耻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国公府的大门!”
沈柏拍拍裙摆上沾染的花茶,神色平静的看向叶晚玉,淡淡道:“托国公大人的福,夫人有幸得了诰命,但请夫人别忘了,您有今天,靠的不是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我与顾兄门当户对两情相悦,国公大人都还没有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插手顾兄的婚事?”
“不要脸!”叶晚玉气得破口大骂,失了仪态,像个当街撒泼的泼妇,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眸底还有血丝,恨不得生吞了沈柏,怒道,“顾家都没登门提亲,你怎么好意思说你与行远两情相悦?”
沈柏依然从容平静,说:“苏家家宴,顾兄亲口承认我是他的心上人,我如何不能说我与他是两情相悦?原本这包花茶是我特意问茶韵阁阁主要来送给夫人品鉴的,然而夫人故意慢怠我和母亲,认真算起来,也是夫人心眼儿小,非要与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
叶晚玉气昏了头,根本不相信沈柏说的话,大声道:“你连陛下都敢欺瞒,谁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沈柏并不与叶晚玉辨论真假,只道:“我与一般女子不同,脾性向来都不算好,夫人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用热脸贴人冷屁股,国公府是国公大人的家业,夫人今日说不会让我进国公府的门这话我不会当真的,只是这生辰宴,我就不再参加了,看着夫人这品性,我委实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说完想说的,沈柏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孙氏和叶嬷嬷她们还愣在原地,扬声道:“母亲还不走,等着人家拿扫帚撵人吗?”
孙氏回神,感觉沈柏闯了大祸,不敢久留,立刻跟上。
叶晚玉在后面怒喝反了反了,却不敢叫国公府的护卫把沈柏拦下。
不用下人领路,沈柏直接带着孙氏她们往外走,路过东院的时候,正好碰到顾三顾四抬着东西过来,看见沈柏和孙氏出来,两人俱是意外。
沈柏没戴面纱,顾三顾四都有点不习惯,看了一眼之后低下头,不敢直视沈柏的眼睛,等沈柏到了面前,顾三奇怪的问:“沈夫人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不是马上要开宴了吗?”
孙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不言,沈柏反问:“你们抬的什么东西,顾兄今日不来给二婶祝寿吗?”
顾三如实说:“世子殿下去校尉营了,让我们从冰窖抬一箱樱桃给夫人和各位小姐品尝。”
顾三很耿直,说完被顾四撞了一下,顾四补充道:“这是世子殿下特意为沈小姐准备的,这个时节樱桃早就没了,上次参加完苏家家宴回来,知道沈少爷要来府上,殿下专程让人去淮南摘了运回来的。”
上一世顾恒舟自己吃穿用度都很节俭,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樱桃用木框装着,上面盖着棉垫,但还是有些许冷气冒出来。
沈柏满肚子的火瞬间消散,她弯腰掀开棉垫,看见一颗颗红得通透莹润的樱桃,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冰凉的味道立刻在舌尖绽开。
真甜。
可惜,她要让顾兄失望了。
沈柏叹了口气,重新盖上棉垫,对顾三说:“我方才与二婶闹了不愉快,这些樱桃先放回冰窖冻着吧,具体情况我会亲自向顾兄说明,现在我要先和母亲一起回去了。”
沈柏说完越过顾三顾四继续往前走,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沈柏的,把樱桃再抬回冰窖冻着。
一行人很快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孙氏的脸色很不好,麻溜的爬上马车让车夫赶紧回太傅府,沈柏倒是不急,慢吞吞的提着裙摆准备上车,却见一个穿着朱红色华服的人骑着一匹红棕马疾驰而来。
灿烂的阳光下,这人衣服上的金丝祥云暗纹折射出细碎的亮芒,超凡脱俗,到了马车前,这人眉心的红痣更是艳丽惹眼。
“吁!”
周珏勒了马缰绳,和站在马车外面的沈柏大眼瞪小眼,他把沈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半晌憋出一句:“我去,穿成这样,你还真像女的。”
沈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本来就是女的,什么叫像?
看见沈柏翻白眼,周珏确定自己没认错人,骑着马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挑眉问:“晚点才开宴,这个时候你上哪儿去?”
沈柏漫不经心的说:“没意思,回家睡大觉。”说完要掀帘进马车,周珏拉长声音说:“时辰还早,回家睡觉多没意思,我请你去追鹤楼吃饭,如何?”
沈柏偏头狐疑的看着他,问:“你有钱?”
周珏挺直背脊,自豪的说:“小爷现在是御前五品带刀侍卫,每个月都有俸禄拿。”
哟呵,都当官了,那不痛宰你一顿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沈柏矮身钻进车里,掀开窗帘对周珏说:“你先去送礼,我在追鹤楼等你,要是敢不来你就死定了!”
周珏眉梢一扬,骑马去国公府送礼,车夫掉转马头往追鹤楼走,叶嬷嬷小声提醒:“小姐……”
沈柏知道叶嬷嬷想说什么,皱眉道:“嬷嬷,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放心,这位周少爷是信得过的人,我与他在太学院关系很好,不会有问题的。”
沈柏刚刚发那一通脾气才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样子,叶嬷嬷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很快来到追鹤楼,沈柏戴着面纱下马车,进去以后,直接报了周珏的名字,上三楼包间,果真半点没替周珏省着,直接点了一大桌招牌菜。
周珏来的时候,沈柏刚好啃完一只鸭腿吐了骨头。
沈柏抬起头,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吴守信。
沈柏眉心微蹙,眼神不善的看向周珏,吴守信见了,主动开口解释:“我在楼下看到沈府的马车,猜想小柏可能在这里,便想和周兄一起上来看看,不怪周兄。”
不怪他还能怪谁?
沈柏腹诽,没再多说什么。
周珏和吴守信在桌边坐下,绿尖还好,叶嬷嬷防贼一样盯着两人,周珏被看得不大舒服,在桌下踢了沈柏一脚,冲她挤眉弄眼,沈柏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说:“这是陛下赐来教我规矩的叶嬷嬷,我现在的身份是太傅嫡女,按照规矩是不能和你们见面的,嬷嬷必须在这儿才行。”
周珏也瞪着沈柏,说:“太学院的夫子拿着戒尺追你你都不怕,这个时候倒是守起规矩来了,装什么装。”
周珏上次似乎没去苏家参加家宴,消息很是不灵通,沈柏又夹了一块肥嫩的鸭脯肉到自己嘴里,柔柔的笑着说:“因为我要嫁给顾兄做他的世子妃,当然要好好学规矩才行。”
周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就你?”
沈柏一记眼刀子戳到他身上:“我难道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顾兄文武兼备,俊朗无双,是整个瀚京最出色的世家子弟,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能嫁给他?
周珏下意识的想开口,却听见沈柏说:“你说不可以也没用,顾兄已经当众承认喜欢我了,不信你问吴兄。”
吴守信就是想来看看沈柏,听见沈柏用这样的语气说要嫁给顾恒舟,心中已是苦涩,这会儿又被沈柏点名,脸上浮起苦笑,周珏求证的看向他,吴守信只能点头,说:“小柏说得没错,世子殿下的确当众承认了。”
周珏:“……”
我就是去述职做了个御前带刀侍卫,怎么一眨眼就发生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周珏的表情有些微妙。
不想继续听这个话题,吴守信转而道:“我听父亲说,过些时日陛下打算派周兄护送南襄国五皇子回国,这是周兄第一次担此重任,周兄紧张吗?”
陛下要派周珏护送慕容轩回国?这是要重用周珏的意思啊。
沈柏这些时日都被关在后院,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表情有些意外,周珏就是想跟沈柏炫耀这件事,得意道:“我有什么紧张的,来回也就两个来月的时间,眨眼就到了。”
李氏一族垮了,恒德帝肯定不会就这样放慕容轩回南襄国,思忖片刻,沈柏问吴守信:“五皇子在昭陵曾被绑架,这件事对昭陵和南襄国的来往多少会有些影像,陛下可有透露风声说派哪位大臣出使南襄国向南襄国陛下说明此事?”
吴守信摇头,说:“这我倒是没听说,我现在还没入仕,爹一般不会对我说太多朝事。”
这倒是实话,上一世就算沈柏已经是赵彻很倚重的谋臣,沈孺修也鲜少跟沈柏讨论朝事。
叶嬷嬷最守规矩,听到沈柏问这些,立刻沉声提醒:“小姐,你越矩了。”
沈柏还没回答,周珏便说:“这里没有外人,叶嬷嬷不必担心。”
周珏说完又问沈柏:“你觉得这次陛下会派什么人去南襄国?”
沈柏咽下嘴里的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我只是一介女流,哪里懂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