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舟冷眼看着沈柏,沈柏瞪大眼睛回瞪着他,一点也不害怕。
两人僵持着,苗若溪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薄饼,小声开口:“你们是想回城吗?我应该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沈柏惊喜的看着苗若溪:“公主可以在荒漠中找路?”
顾恒舟跟着回头,苗若溪被看得压力很大,却还是点点头:“我是草原养育的儿女,风会指引我前行。”
苗若溪说得很玄乎,顾恒舟还有点犹豫,沈柏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太好了,公主殿下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柏说完还想伸手去抱苗若溪,被顾恒舟揪着衣领拎到一边,冷肃的看着苗若溪问:“你有多少把握能找到回去的路?骑骆驼快还是走路更快?如果把这些东西卸在这里,你有多少把握能把东西找回来?”
沈柏惊愕的看着顾恒舟:“你……不去恒阳了?”
顾恒舟一字一句的说:“为将者,为君为民,当死而后已!”
这些东西能不能安全准时的运到恒阳,和未来储君的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现在赵彻有危险,顾恒舟自然要带着所有兵力全力赶回。
顾恒舟的样子和上一世在新婚夜突然接到任命出征的时候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丝毫不同。
那一去,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和镇国公一样,永远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君国百姓之后,他们可以为君死,为百姓死,独独不会为了自己苟活!
沈柏眼眶发红,不敢再看顾恒舟,低头掩饰快要失控的情绪。
苗若溪也被顾恒舟的话惊住,不过没有时间过多犹豫,她很快回答:“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有骆驼代步自然会快得多,暗河起初的水流湍急,我们被冲了很长一段距离,如果我没预估错的话,这里离暮祀城池很近,最多三个时辰就能回去,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只要没人路过拿走,就一定能找回来!”
说到最后,苗若溪的语气也变得自信坚定。
顾恒舟思忖了一下,命令所有人把骆驼上的全部物品卸下,所有水袋和干粮也都留下,两人共骑一头骆驼,留下四个人看守物品,正好空出两头骆驼。
顾恒舟先上了骆驼,沈柏刚想跟苗若溪共骑一头骆驼,被顾恒舟叫住:“去哪儿?”
沈柏无辜的眨眨眼睛:“顾兄你不是说两人共骑一头骆驼吗?”
顾恒舟冷声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他唇上的水光已经消散,又恢复干裂的状态,沈柏没想到经过刚刚的事他还会让自己跟他共骑一头骆驼,暗暗惊讶了一下,麻溜的走过去坐到顾恒舟后面。
骆驼听令站起来,沈柏没骑过骆驼,往前倒了一下,撞到顾恒舟背上,下意识的抱了顾恒舟一下,怕顾恒舟把自己丢下去,条件反射的想收回手,顾恒舟沉声开口:“坐好了!”
沈柏动作僵住,骆驼慢吞吞往前走了一截,确定顾恒舟不会把自己扔下去,沈柏这才放松身体环住顾恒舟的腰,故意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的脑袋搁在顾恒舟肩膀上。
顾恒舟背脊挺直,没有其他反应,默许了她的动作。
沈柏不敢太得寸进尺,安安静静靠在顾恒舟肩膀没再动。
今晚夜空挂着的还是一轮月牙形状的残月,月光没有满月时明亮,在一望无际的荒漠显得很是孤寂苍凉。
顾恒舟没有穿那身厚重的暗金色铠甲,只穿了一身银灰色绣翠竹暗纹的锦衣,常年习武,他不畏寒,穿得不厚,比常人略高的体温透过衣服源源不断的传到沈柏身上,让人安心极了。
沈柏靠在顾恒舟肩膀开始犯困,她知道自己有点受寒了,只怕这次来葵水又要承受一番非人的折磨。
思维开始发散,眼皮也变得厚重,眼看要忍不住睡过去,沈柏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怕再打瞌睡,沈柏小声跟顾恒舟说话:“顾兄,暮祀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近万,他们很听那些祭祀长老的话,这一百精锐虽然可以一以当百,却不能把全城的人都屠了,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解决之策了呀?”
顾恒舟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追着苗若溪,像是在看她如何识别方向,又像是在防止她逃跑。
沈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回答,睡意再度上涌,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顾恒舟突然说:“因为那首曲子。”
沈柏有点懵:“什么曲子?”
顾恒舟压低声音,语气染上执拗:“会把那首安魂曲奉作圣歌的人,不应该是坏人。”
那首安魂曲是昭陵上过战场,经过重大战役且伤亡惨重,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才会听到的曲子,顾恒舟没有在战场上听过,只在瞎猴子他们那些退下来的伤兵口中听过。
瞎猴子他们哼曲儿的时候,总带着股子不正经的痞气,唯有哼起那曲子,声音满是苍凉,哀转悲戚。
顾恒舟不相信,经过那样战火淬炼的人,会是助纣为虐的坏人。
因为这种偏执的相信,他要带着这些精兵回去看看,在暮祀城中捣鬼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柏连那些祭祀长老的脸都没见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进城时遇见的那个叫春盈的姑娘还生死未卜,也许已经被当做祭品遇害了。
但这个时候,她还是遵从私心用力抱住顾恒舟,贴着他的后背低声说:“嗯,他们不应该是坏人。”
苗若溪一直在跟着风向辨别方向,月亮一寸寸移动,夜色慢慢消退,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周围还是一片苍茫,望不到尽头,也看不清来路,但谁也没有开口抱怨或者催促。
天很快大亮,明艳的日头缓缓上升,苗若溪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现在已经比她预计的多处一两个时辰了。
沈柏靠在顾恒舟肩头轻轻喘着气,感觉浑身都软绵绵的,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病的。
顾恒舟明显感觉喷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渐渐滚烫起来,他刚想问沈柏怎么了,苗若溪高兴的开口:“找到了!”
赶了一夜的路,她的体力消耗很大,嗓子哑了,声音也很虚弱。
沈柏惊得清醒了一点,在顾恒舟肩膀拱了两下,急切的问:“在哪里在哪里?”
一开口,沈柏的声音比苗若溪的还要哑一些,顾恒舟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骆驼又往前走了一段,暮祀的城门和绿茵茵的恒柔山映入眼帘。
距离近些,沈柏看见城楼上飘动的红绸和迎风晃动的红灯笼,应该是为了暮客砂的大婚准备的。
既然看见城门了,就不需要苗若溪再带路了,顾恒舟加快速度超过苗若溪,对旁边两个将士说:“这位是东恒国五公主,保护好她!”
两个将士领命贴近苗若溪,一行人朝城门方向集结,到了城门口,顾恒舟停下,对城门上的人说:“瀚京校尉营督监顾恒舟,特来为城主大婚贺喜!”
顾恒舟直接表明身份和来意,城楼上的人跑去报信,一炷香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顾恒舟带了百来人大摇大摆的进城。
和刚来暮祀的场景不同,这座边陲小镇的所有街道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百姓在街上走动,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所有人进城以后,城门轰的一声关上,城墙上的士兵全都站到墙边,拿着弓箭瞄准他们,只要有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立刻放箭把他们射成筛子。
沈柏看了一会儿,被日光刺得直流眼泪,又趴回顾恒舟身上。
顾恒舟面不改色,骑着骆驼径直往城主府走。
邻近城主府的两条街道,挨家挨户都挂上了艳丽的红绸和灯笼,有的人家还挂上了风铃,风过,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日光的照耀下,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美好得不像话。
然而在这一片安宁平和中,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让人后脊骨发凉的冷锐肃杀。
有很多人埋伏在暗处,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柏靠着顾恒舟的背,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一点点绷紧,像一张绝世好弓,韧性极强的弦被拉得不断紧绷。
直到满弓,箭发!
咻!
破空之声挟裹着极强劲的杀意呼啸而来。
几乎是在箭发的那一瞬间,顾恒舟一拍骆驼脑袋,腾空而起,抽出腰间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向后一挥,斩断从背后射来的那支箭。
射箭的人臂力惊人,那箭也是特制的,足有沈柏两指粗,被顾恒舟一剑斩断以后,稍微改变了一下方向,势头却没有丝毫减弱,几乎是擦着沈柏的耳朵射到骆驼蹄子前面的地砖上。
那地砖足有两寸厚,却被箭镞射得崩裂,半截箭身几乎完全没入地底!
顾恒舟一出手,其他人也跟着拔剑。
沈柏回头,在一片凛冽的剑光中,看见暮客砂站在这条街尽头的屋顶。
暮客砂穿了一身红色铠甲,铠甲分上下两层,和昭陵的大统领铠甲有点像,但上面用颜料画了东恒的图腾,金黄色和火焰色交叠,远远看着让人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暮客砂手里拿着一把半人高的弓,重新搭了一支箭,瞄准顾恒舟。
动作行云流水,直接拉满弓,放箭!
顾恒舟施展轻功避开,跃上房顶,想直接杀到暮客砂面前,然而刚上了屋顶,便有密密麻麻的冷箭射来。
房顶还埋伏了其他人!
顾恒舟神色一凛,从容挥剑,直接斩断射来的箭。
不用顾恒舟下令,其他人翻身从骆驼上下来,迅速朝四周散开,寻找那些埋伏在暗处的人。
片刻后,腥甜的血腥味无声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沈柏咬咬牙,慢慢从骆驼上下来,脑袋一阵阵发晕,有点站不稳。
要命,这个时候发什么烧!
沈柏狠狠在舌尖咬了一口,咽下一口血,扭头对苗若溪说:“跟我走。”
苗若溪下来,刚站稳,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沈柏直接踹了别人家的门。
屋里果然没有人,沈柏进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出门去下一家。
连续找了三家都没人,苗若溪忍不住问:“你想找什么?”
沈柏说:“乐器,能发出越大声音的越好。”
暮祀这座城不小,要找几个人并不是什么易事,如果赵彻和周珏还在城中,闹出最大的动静吸引他们过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苗若溪帮沈柏一起找,没一会儿,沈柏手里多了两个锅盖,腰上多了两个铲子,正想就这么将就一下,没想到柳暗花明,在一户人家家里找到了唢呐。
沈柏是专门学过这个的,上一世镇国公死后,沈柏便是混在吹唢呐的人群里,悄悄陪着顾恒舟一起把镇国公的尸首送进皇陵。
上一世她没对顾恒舟说过一句喜欢,但年少轻狂的时候,脑袋发热也为顾恒舟做了几件疯狂的事。
沈柏把锅盖交给苗若溪:“拿着这个,你不好意思敲的话,防身也是可以的。”
“……”
苗若溪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第一次听到有人让她用锅盖防身。
沈柏拿着唢呐爬上这家人的屋顶,楼顶埋伏的人正好被昭陵的一个精兵解决,那人没有停留,继续去其他地方杀敌。
环视一周,沈柏刚好看见顾恒舟冲到暮客砂面前。
近距离战斗不适合用弓箭,暮客砂丢了弓,直接抽出腰间的圆月弯刀。
暮客砂生得高壮,那把圆月弯刀也比其他人的要大许多,几乎是刚抽出来,顾恒舟的长剑就挟裹着磅礴的气势砍下。
暮客砂提刀挡住,刀剑相触,火星四溅,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柏几乎都能听见刀剑发出的铮鸣声。
那一剑顾恒舟用了十足的力道,暮客砂后退半步,眸子森冷的瞪着顾恒舟,暗暗蓄力,片刻后低吼一声,提刀推开顾恒舟。
顾恒舟被震得后退好几步,在房顶边缘停下。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对彼此的力量才有了初步的了解。
暮客砂感受到顾恒舟的确是个很强劲的对手,他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弯刀,两把刀交叉着横在面前。
暮客砂沉沉的说:“你是第二个让我用两把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