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欢悄声在我耳边道,“陛下今日怎么如此勤奋?太傅若见着必定要夸赞陛下一番。”
我有苦不能言,只烦躁的斥他,“唧唧歪歪,娘们儿似的。”
周欢红着眼嗔我一眼,“您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奴才说好话也得挨您说。”
我手一歪,墨滴到纸上。
毁了。
秦宿瑜抬剑在桌上敲两下,冲周欢道,“陛下奋笔疾书,你在旁边打扰她,出去。”
周欢翘着小拇指擦干泪,怯懦的退了下去。
我连让他等一等都不敢说。
秦宿瑜站到我旁边,代替周欢给我研墨。
我提心吊胆的重又换纸书写。
秦宿瑜一直盯着我,直到我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迅速的卷好圣旨戳进袖里。
我后背全是汗,抖抖擞擞道,“寡人写完了,你还不走。”
秦宿瑜抱臂道,“陛下刚刚说周公公像个娘们儿?”
我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但也怕他突然发难,我挪着椅子朝后退了退,“他一个太监,本来就像个娘们儿。”
秦宿瑜似笑非笑道,“那陛下呢?”
个子上我比不了他,气势上我断不能再输,我高高仰起头,拿鼻孔看他,“寡人气宇轩昂,帅破天穹,这世间再难找到第二人能有寡人这般好风姿。”
秦宿瑜蹙一下眉,嘴边笑略带讽刺。
我知他嫉妒我,毕竟这年头如我这般俊挺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第4章 叫爸爸4
我甩掉笔,坐直身保持一个君主威严的身姿,“退下吧。”
“父皇何必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秦宿瑜呵呵两声,“皇祖父临终前跟儿臣说要多陪伴您,他说您少时丧母,缺爱。”
我磨牙,“寡人不仅缺爱,还缺钱,你给吗?”
秦宿瑜往怀里摸了摸,真掏出一串铜钱砸我脸上,“够不够?”
狗日的!
我捂着脸隔手缝里瞪他。
秦宿瑜抱着手臂,“父皇瞧着精神头不错,儿臣带您去户部转转?”
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寡人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秦宿瑜瞥我一眼掉头就走。
他一出门,我就瘫倒在龙椅上。
认了个活阎罗,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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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睡迟了,穆娴把我赶出来时太阳都升到顶上。
谢弭在言礼堂等了快一个时辰,见着我倒还是气定神闲,先说道,“陛下用过早膳了吗?”
我老实的摇头,“寡人没吃。”
谢弭笑得特别温柔,他跟周欢道,“哪能让陛下饿肚子上课,还不快去备膳。”
谢弭这人一温柔就有坏事发生,我早领教过他的厉害,早膳什么的我根本不敢想。
“太傅,先上课吧,寡人下学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陛下是一国之君,岂能因听课将身体饿坏,微臣可不想被御史台戳着头骂。”
谢弭挥手让周欢下去。
堂内只我和他两人,我揣着手陪笑道,“太傅严重了,一顿饭就把寡人饿坏,那寡人不是纸糊的吗?”
谢弭翻开书,“陛下一觉都能睡到晌午,想来晚上操劳太过,微臣若不体谅些,到时候累倒在榻上,还当是微臣将陛下逼得太急,这黑锅微臣可不背。”
我讪讪笑一下,抱着手不敢说了。
周欢捧了食盒进来,从里面端出一碗粥道,“陛下,奴才特意叫人在这肉糜里面加了些牛鞭。”
他猥琐的冲着我笑,“给您补精气。”
我都不举了,补再多精气有个屁用。
我不耐烦的让他滚。
谢弭坐在案前冷笑,“陛下吃个粥还这么讲究,那冀州的百姓却只能挖草根吃,陛下也能吃得下。”
我才吃了一口,被他的话说的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前世便是这般情形,这回一勺粥都将我给扼住了,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寡人要死了!寡人要死了!”
谢弭站到我跟前,一只手在我背上猛拍两下,拍的我一口吐出来,趴桌上就跟死过一回似的。
他嫌恶的捂着鼻子道,“陛下糟蹋粮食,小心先帝晚上托梦给您。”
我顿时打了个激灵,立直身道,“这,这事不能算到寡人头上,是太傅你的错!”
谢弭阴恻恻盯我,“这么说,是微臣想要行刺陛下了?”
我汗毛立时竖起,软声道,“不,不是……”
谢弭坐回椅子上,“冀州那边现在正逢旱灾,死伤的百姓多达千人,陛下如有良心,就该节衣素食,为百姓祈福。”
我最讨厌他这副说教的模样,就像冀州旱灾是因我的缘故造成,我一个皇帝,连皇宫都出不去,政事又不能插手,他在我面前罗里吧嗦我能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下地方体察民情?
“寡人后宫就爱妃一人,至少节省了一大笔开支,太傅还要寡人节衣素食,难道寡人真要饿死了才算是为百姓好吗?”
谢弭黑着脸,“陛下这般伶牙俐齿,看来微臣管不到陛下了。”
我一惊,连忙道,“寡人一时失言,太傅别见怪。”
他若去跟那些言官撇两句闲话,我明天就得被那五人立起来斥责,他们可不会给我面子,他们嘴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①,能把我祖宗十八代全拖出来拉一遍,就为了让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谢弭睨我,“陛下知错就好。”
我乖乖坐好,等他授课。
谢弭道,“微臣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我最爱听故事,连忙道好。
谢弭撇开书,先饮一口茶道,“陛下听过为虎作伥这个词吧。”
我没听过。
但我得装作听过,“嗯嗯。”
谢弭打开扇子扇风,“陛下知道意思吗?”
我不知道。
谢弭勾一下唇,“早先有一个传说,在溧阳一代常出现老虎吃人的现象,那些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都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化为伥鬼跟在老虎身边,还会去引诱活人来给老虎吃②。”
我啧啧两声,“寡人懂了。”
谢弭收起扇子,道,“陛下说一下您的见解。”
“他们为了讨老虎欢心,成了自己最厌弃的那种人,可叹,”我叹一口气道。
谢弭死死的盯着我,“陛下果然见解独到。”
我抖了一下,推辞道,“哪里,哪里。”
谢弭将扇子往桌上一撂,“陛下也不害臊。”
我瞥一下他,做乌龟状。
谢弭道,“微臣教过的学生里,数陛下最蠢,连为虎作伥都不知道,微臣都解释的这么透彻了,竟然也能东拉西扯,陛下刚吃过肉糜,莫非脑子里全装了肉糜?”
我立刻觉得委屈,他教的那些学生哪个不是国子监中的尖子,我比不过他们难道还比不过普通人,我可是天子,他骂我一点也不留情。
我瘪嘴道,“你也没说清啊。”
谢弭扯起书就照我砸来,“朽木不可雕也!”
我险险避过,当即哭出来,“寡人是朽木,你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你就是无能愤怒!”
谢弭捏住戒尺指向我,“微臣答应过先帝要好好教导陛下,先帝让微臣能打则打,微臣当时觉得陛下虽笨了些,但好生教诲应该也能明事理,现在看来,微臣对陛下太温柔了,让陛下以为微臣拿您没办法,请陛下伸出手来。”
他脸色极差,我权衡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来,我就不信他真敢打。
谢弭举起戒尺对着我的手狠狠打下来。
疼的我上蹿下跳,我匆忙缩手,捂在怀里哭道,“你打寡人,寡人要跟亚父说!”
亚父是谢弭的父亲谢亓元,他最疼我,可惜他中风瘫倒在床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怕谢弭。
谢弭眼都不眨一下,拽过我的手接着打,足足打了二十下。
我可是千金之躯,他说打就打。
我的手肿的像两个馒头,实心的那种,我越看越难过,越难过就越哭,我才不管谢弭看我的眼神多怪异,我呜哇哇的跑出去,才出来就见穆娴蹲在走廊边鬼鬼祟祟的朝这边看。
她见着我,急急道,“这是怎么了?”
我伸手给她看,“谢弭打寡人。”
穆娴登时一脸怒气,她往我脑门上拍两下,“老娘给你报仇去。”
说着她就提起裙子风风火火的冲进了言礼堂。
我也想跟过去看,但那门还没等我走近就“啪”地一声关上了,我推了推,好像从里面拴上了。
我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穆娴还没出来,估计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我想想还是先回去吧。
正转头,就见秦宿瑜站在桥上,也不知道望这边望了多久。
我迅速侧过身,装作看不见他,才抬脚要跑,就听他唤了一声“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