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方才那个……”
“方才你坐在那里,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想是做噩梦了吧,无妨,醒了便好。”宋玉璃伸手擦了擦宋雨彤额间沁出的冷汗,笑道,“走吧,咱们去寻母亲,时候不早,也该回府了。”
宋雨彤不疑有他,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宋玉璃出了房门。
而此时,苏九卿正坐在前院,百无聊赖的与世家公子们推杯换盏。
三日前,苏九卿的父亲苏昭寄回家书,与家书同来的,还有一张画像,是林参将家的三女林沅沅,只说已与林家说好,要他过两日闻家家宴中,与林沅沅相看一番。
这是上辈子并不曾有过的事,苏九卿蹙眉看着,心中暗暗猜测或许是因为大理寺的事情在京中疯传。
人人都知道他为宋玉璃出头,此事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苏九卿性子要强,自执掌皇城司以来,对父亲的话并非句句都听,但婚姻大事,他总不可这般忤逆父亲,只得来了,却未料到反倒撞见了魏思源和宋玉璃的一番谈话。
上辈子,他们是相处过六年的,苏九卿亦是心思缜密的人,只听宋玉璃的话,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正如魏思源所说,宋玉璃才是这世上最冷心冷肺的人,明明该是一朵菟丝花,却比谁心都硬,比谁都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论能屈能伸,没人比她更厉害。人心、□□……无一不是她的利器。
便如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宋玉璃为了她爹爹,编造出来,而他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甘愿上钩。
苏九卿不愿细想其中的缘由,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宋玉璃耍弄,玩弄于股掌之上。瞧她敷衍魏思源的样子,苏九卿便忍不住想,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只是他身在局中,根本什么也感受不到。
想到此,他再忍不住,这才上前,去跟宋玉璃理论,最后却莫名其妙说了那样一番话。
闻家亲眷多是武官,这次来闻家,有不少人是为了相看亲事,众人见苏九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自然明了。
“饶是苏兄做那么大的官,也一样被逼着跑到这样的场合里。”有人调侃道。
“就是啊,也不知今日苏兄要相看的是哪家的姑娘?”
“哎,苏兄怎会轻易告诉你们,总得为姑娘家的颜面着想啊。”
众人哄堂大笑了一番。
苏九卿抬眼看了众人一眼,他如今位高权重,欲与哪家小姐结亲,自然是这些权贵们想要打探的内容,只是他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是以只懒懒散散地随口道:“捕风捉影可不好。”
在场的都是人精,见苏九卿不肯说,又换了个话题,品评起今日来府的小姐们。
“沈小姐性子泼辣,伶牙俐齿的,比那些柔弱女子瞧着更有味道。”
“我瞧着还是柳家的如烟小姐好些,瞧她身段便知是练家子,听闻她的鞭子耍的极好,一会儿咱们不若去找她切磋一番?”
“你们这些大老粗,怎还和小姐们舞刀弄枪的,若只论容貌,自然是宋家那位大小姐最美,知书达理,若不是家中出事,今日只怕想见她的最多。”
一时之间,不少人又跟着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宋家小姐最美,可你们敢娶吗?”又有人调侃道。
“怎么不敢?”突然间,角落里一个少年开口,正是陈谦,他显是喝了几杯酒,眼中微醺,耳朵也是通红,结结巴巴道,“咱们当兵的又不靠官场那一套,功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刀拼出来的,岳家再厉害,还能帮我们打仗不成?”
这自然是少年的天真,若没有可靠的家世,战场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立功的,但比起比拼资历的文官,武将确实是有实力的人更容易出挑。
少年们听了,一时雄心大盛,纷纷道:“说的好!”
陈谦听此,备受鼓舞继续道,他一边说,眼睛一边闪闪发光:“待过两年,我建功立业,定要八抬大轿娶自己最爱的女子进门!”
他眼中放光,那边宋玉璃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本欲带着宋雨彤去寻宋夫人,却没想到自己迷迷糊糊迷了路,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后院。
此时柳如烟和闻幼薇都不在院中,少年们也都去前厅喝酒,只沈秀带着几个女孩在后院里玩闹。
先是投壶、荡秋千,现又在踢毽子。
宋玉璃与沈秀玩不到一处,便带着宋雨彤安静坐在一旁。
没一会儿,林沅沅也过来了,咬着下唇,似是左右为难的模样。
“林姐姐这是怎么了?”林沅沅性子温和,很对宋玉璃脾气,见她似有难处,她忙问道。
林沅沅瞧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我今日来此,其实也是家中逼我来相看的。”
宋玉璃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今日来此宴席,都是非富即贵,能相看的家族势力,自身实力,都是京城里拿得出手的。
林沅沅眉头紧皱,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是皇城司的苏九卿。”
宋玉璃听此,不禁一怔。
“苏九卿?”
林沅沅点了点头。
“我父亲驻边已有一年,今年年初,苏将军接替防务,与我父亲说上话了,二人说来说去,不知怎的就有意儿女的亲事,这才传书,让我借机相看。”
“这是好事啊。”宋玉璃笑道,“苏大人年少有为,定是个好归宿。”
林沅沅勉强笑了笑,面色间颇有些犹豫:“市井传闻,苏九卿对女子从来都不假辞色,只怕我是入不了他的眼。”
宋玉璃心中升起一丝微妙之感。
其实林沅沅说的没错。
苏九卿的脾气有些不近女色,上辈子宋玉璃便发现,他身边并无伺候的姬妾,而她入苏府之后,苏九卿也不曾娶过妻子或有过别的女人。
这是一个对于男女之事十分没有兴致的男人。
而上辈子,林沅沅所嫁之人,也并非苏九卿。
“不妨事,姐姐可以先见见,若觉得不喜,将亲事推了就是。”宋玉璃眨眨眼,笑道。
林沅沅苦笑:“妹妹有所不知,我父亲一心攀附富贵,这桩婚事,只怕没有我说不的机会。”
“那林姐姐不喜欢他吗?”宋玉璃轻声问道。
林沅沅迟疑片刻,问道:“我尚且没见过他,又哪里知道会不会喜欢?”
“那又何必徒增烦恼,见见再说嘛。”宋玉璃玩笑道,“姐姐尚且没见着,又怎知自己喜不喜欢,也说不定等瞧着了,姐姐自己先恨不得赶快嫁了呢。”
林沅沅听此,脸色红了红,小声道:“我听说那日在大理寺,妹妹是见过他的,他是什么模样,你可愿意先说与我听听?”
宋玉璃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林沅沅的眼睛,见她目光炯炯,却带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探究,不禁心中微冷。
她道今日林沅沅为何频频对她示好,却原来是在此试探呢。
想来,林沅沅对苏九卿早就看好,只是听说了大理寺的事,因而对宋玉璃有些顾忌,前头百般铺垫,只是想套出她与苏九卿的关系。
刹那间,宋玉璃的心中涌起一丝酸涩,她从不曾想过要真的诓骗苏九卿婚约之事,本是想着等宋子元出狱后,便登门道歉,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这件事得提早了。
“苏大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我那日确实远远瞧着,想来定会是林姐姐的良配。”宋玉璃中规中矩地答道。
林沅沅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愿确如妹妹所说。”
说罢,她起身,朝宋玉璃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告辞。
林沅沅前脚走了,后脚沈秀便走到宋玉璃面前,笑道:“怎么?就连林沅沅都不和你玩了?”
宋玉璃今日乱七八糟经历一堆,心中正乱,瞧着沈秀也没什么好气,冷声道:“沈小姐与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少说为好。”
方才刚来时,宋玉璃还是忍气吞声,未料到没多久,这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沈秀不禁吃了一惊。
“宋玉璃,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宋玉璃不想与沈秀争吵,起身拉过宋雨彤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要走。
沈秀气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她今日几次找宋玉璃的麻烦,宋玉璃都没接茬,身边还总有人劝阻,如今终于没什么人了,沈秀自然不会放过宋玉璃。
沈秀自小习武,筋骨不错,她伸手抓住宋玉璃,竟叫她一动也不动。
“我倒要看看你往哪里跑。”沈秀冷笑一声,一下子便把宋玉璃拽了回来。
宋玉璃虽没练过武,上辈子却跟苏九卿学过几手擒拿,尤其是遇到这般难为人的情况。
只见,她顺势曲肘,狠狠撞向沈秀的胸口,沈秀吃痛,不但松了手,还踉跄着后退了足足一丈,跌倒在地。
“你!”沈秀坐在地上,气得面色发白,伸手指着宋玉璃,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玉璃今日窝了不少火气,瞧她这般,冷笑一声:“沈小姐号称将门虎女,文试比不过我便罢了,如今武技也不如我,实在贻笑大方,还是闭门练上两年,再出来走动吧。”
她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宋玉璃回眸,才见一群少年郎竟都挤在院门口,而发出笑声的,正是闻家三少爷闻飞涟。
“哎呀呀,这是谁家姑娘,可真凶啊。”闻飞涟自小风流,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他前脚刚和柳如烟私会过,后脚便心痒得惦记起后院的年轻姑娘们了。
是以,寻个理由,便撺掇着少年郎们跑的后院来瞧,却未料到正遇到这场面。
沈秀见沈欢也在其中,立时道:“哥,宋玉璃欺负我!”
沈欢心知妹妹跋扈,可当着外人的面,却也不愿落她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未料到宋小姐有如此身手,只是大家都是亲朋,动手似乎不太好看。”
宋玉璃眉目冷淡,回眸扫过众少年,朗声道:“沈秀对我咄咄逼人,众人有目共睹!我宋家如今落魄,尔等若要欺我我和妹妹年幼又是女流,大可以想法子折辱,但我好歹也是闻家的亲眷,今日若在此吃了什么亏,他日若宋家无碍,必定双倍奉还,还望沈家少爷也掂量掂量。”
这话说的直白,让沈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秀从地上爬起来,怒道:“我不用我哥哥帮忙,宋玉璃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若论手上的真功夫,宋玉璃自然不是沈秀的对手,她傻了才白白给沈秀机会,只阴阳怪气道:“沈小姐这是输了一概不认,迟早赢了才消停。那我自然是得认输的,毕竟若要比脸皮,这院墙都是比不过你的。”
沈秀气得头冒青烟,伸手指着宋玉璃说不出话来。
“只是玉璃自小学的是诗书礼乐,琴棋书画,于这如地痞流氓一般,打架斗殴,动辄骂人,并不擅长。”宋玉璃笑道。
闻飞涟大笑起来:“好一个宋玉璃,咱们小时候,我可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性子。”
宋玉璃骂的爽快,看热闹的听得高兴,只沈家兄妹却是万分的难堪。
沈欢亦不是什么好脾气,见此,上前一步道:“咱们到底都是武将出身的人家,女子动手十分不美,便又我们男子来替?可若是无人肯替宋小姐出战,便只能请你与我妹妹斗一场。”
宋玉璃不禁被气笑了,沈欢是吃定了没人帮她,故意叫她尴尬。
然而沈欢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正是陈谦。
他面色微红,口齿尚且结结巴巴地:“我……我愿替宋小姐出战。”
宋玉璃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可陈谦却不再看她,只转头对沈欢认真道:“沈兄今日实在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