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心些,可别挤散了。”他笑道。
宋玉璃斜睨了他一眼,丝毫不像是害羞的模样,反而带着些矜娇和傲气。
“那你可得抓好了本少爷。”她说着,反手握住苏九卿的手。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苏九卿有些惊讶地看着宋玉璃,让她噗嗤笑了出来。
而后,苏九卿便也笑了,那是他脸上少见的笑容,带着一丝恬淡和率直。
两辈子加起来,宋玉璃也觉得,在利州的这一日,于她而言是难得的快乐回忆。
苏九卿带着她说利州风物,吃当地特色的美食,利州已接近边关,食物多是北地风味,羊肉是当地居民的主调,各种馕或者馍馍还有烩饼,都十分常见。
晌午的时候,苏九卿便带着宋玉璃在路边的小摊坐下,要了两大海碗羊汤。
宋玉璃瞪着眼前比她的脸还大的碗,一时气结:“我又吃不下这么多。”
苏九卿笑道:“无妨,还有我呢。”
后来,她果然只吃了半碗就饱了。
苏九卿便将余下的端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瞧着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可速度却快极了,不过片刻,便将宋玉璃剩下的半碗,吃的干干净净,只差喝汤了。
“这是利州最好的羊汤馆子,每回到这儿,我都会来吃。”苏九卿道,“你觉得如何。”
宋玉璃点点头:“汤汁醇厚,羊肉肥美却不油腻,店家实在,用料也足,这其中似还加了几位西域而来的香料,既去除了羊肉的腥膻,又衬托了鲜味,确是人间美味。”
苏九卿低笑起来:“到底是读过书的,便是夸吃食都能夸出一朵花来。”
这话分明是揶揄,宋玉璃气得瞪了他一眼。
之后,两个结账要走,苏九卿自然而然拉起宋玉璃的手,他们刚要转身,还未走远,便听身后有人道。
“瞧着了吗?那两个定然是一对儿。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兔儿爷,只怕是私奔了,从家里逃出来的。”
“大庭广众,恬不知耻,有辱斯文!”
苏九卿面色一冷,宋玉璃却抓紧了他的手。
两个人十指相扣,宋玉璃纤细白皙的手指被苏九卿包着,格外分明。
“走了,不要节外生枝。”宋玉璃压低声音道。
苏九卿似乎是有些生气的,这之后他一路冷着脸。
利州的午间,太阳极大,宋玉璃也有些疲惫,便拉着他回客栈休息。
二人自然而然进了同一间房。
苏九卿仍是冷着脸,坐在桌子旁不吭声。
反倒是宋玉璃伸手揽过他的脖颈,调笑道:“怎么了,被人误会是断袖,便不高兴了。”
苏九卿不言语,只伸手攥住她的手。
宋玉璃有些意外,她向来知道,苏九卿骨子里藐视一切,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未料到他对两句闲言碎语,竟如此在意。
许久,苏九卿才突然开口,声音嘶哑道:“只是突然想到,京中如今只怕也是这般闲言碎语。”
宋玉璃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苏九卿这是在为她生气呢,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你,大男人一个,也这么心思敏感?”宋玉璃道,心下却想比起上辈子,她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若她当真是个在乎名声的女子,那她两辈子加起来,可都别活了才是。
苏九卿却似是有点别扭,他闭了闭眼睛,淡淡道:“只是突然间发现我也会拖累你。”
“你救了我那么多回,我陪你一次,也是应该啊。”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两辈子活下来,苏九卿都自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对朝局之变换,始终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
可千算万算,他却未料到,这一次竟被魏惊鸿将了一军,如今不得不一路北逃。
过了利州,便是大夏最贫瘠的土地,余下的城池少有平民,多是驻守的官兵。
如今入了秋,草原上多蚊虫,而冬日一到,便是连绵四个月的大雪。
更不必说,没有食物的寒冬,也不知该如何度过。
宋玉璃自小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
“你留在利州吧。”苏九卿突然开口说道,他拉着宋玉璃坐下,认认真真道。
“什么?”宋玉璃愣了愣。
“塞北苦寒,我舍不得你去。”苏九卿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脸颊,“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狂风呼啸,整日出不了帐篷,大雪铺天盖地,冬日漫长的像是看不见尽头,皮肤大片大片冻得皲裂……”
宋玉璃自然知道,苏九卿并不是开玩笑。
上辈子,有一年冬,天气格外冷,戎狄许多部落没了口粮,大举南侵大夏,连破三城。
皇帝震怒,苏九卿领兵出征。
那一战一直打到夏,苏九卿不但夺回三城,还帮戎狄人搬了一回家,直把他们撵到天山脚下,才算了解。
那一年夏日,苏九卿回京时,已瘦的皮包骨头,手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宋玉璃问他怎么弄的。
他说大雪里行军,便是如此。
炎炎的夏日,京城已要吃冰酥酪消暑,而边关仍是大雪漫天。
“我陪你过去,等冬天我回利州过冬。”宋玉璃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她并不怕风霜,但确实没有信心,一个娇养在京城的女子,能不能受得了塞北的风霜。
这一日,苏九卿一直在她的房中呆到入夜,宋玉璃躺在床上,苏九卿便坐在桌边看她。
宋玉璃心中忐忑不安,原本还想入非非,只是之前数日风餐露宿,她实在太累了,一沾枕头便一觉到了天亮。
半梦半醒之间,宋玉璃忽然想到,苏九卿为何会知道利州的事,草原的事?他这辈子可根本没来过的。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继续出发,又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离开了大夏的国境。
宋玉璃换回了女装,苏九卿也不再扮做随从。
秋日时节,漠北一望无际的原野一眼望不见尽头,几乎与天边接在一起。
苏九卿嫌顾烟等人碍事,便寻了个理由,命他们去戎狄王庭去寻必勒格,自己则带着宋玉璃一路沿着记忆中的线路到了戎狄人的一处城池。
说是城池,不过是荒漠中一片土城,周围都是牧民,羊群如白云一般四处攒动。
苏九卿和宋玉璃并骑在草原上狂奔,马儿累了,便停在一条小溪边。
宋玉璃坐在岸边,静静看着小口小口饮水的马儿。
苏九卿坐在一旁,架起篝火,在烤一只从乡民手里买来的肥硕獐子。
肉类的香气涌动。
草原上,安静极了。
说是安静,但其实宋玉璃能听到风吹过草地的声音,能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还有马儿蹄子乱踢的声响。
但宋玉璃就是觉得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她和苏九卿两个人,并肩去哪里,都是四海宽广。
宋玉璃抱着膝盖,盯着小溪。
“你这两日不太爱说话。”苏九卿不动声色地问道。
从利州离开之后,宋玉璃似乎便有了心事,可问她怎么了,她却从来一句话不说,只老是这样,若有所思。
“突然间想到一些过去的事。”宋玉璃声音淡淡地说道。
“什么事?”苏九卿抬头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桃花开的特别早,我心血来潮,酿了桃花酿,就埋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本想着,待到夏日里起出来喝,结果有一日你生气,便把酒都挖出来喝掉了。”宋玉璃轻声说。
苏九卿点点头,他记得,那是上辈子宋玉璃到苏府的第三年。
他抓了几个不知死活的书生,在京城里四处散布关于皇帝的罪状,斥责几大世家,把持朝政,以至于民不聊生。
苏九卿把人抓了,狠狠揍了一顿,又杀了领头的两个,余下的统统判了流放。
只因那里面有一个人曾在宋子元门下读书,宋玉璃便托他照顾,暗地里送了一些银钱给那书生傍身。
却未料到,那书生当着苏九卿的面,大骂宋玉璃恬不知耻,不但苟且偷生,还败坏了宋家的名声。
读书人骂人,总能骂的格外难听,苏九卿生气极了,便错手杀了他。
苏九卿回到家里,宋玉璃又连连追问他,那书生如何了。他听得烦了,便跑到树底下去挖她的酒喝。
然而此时想来,曾经的愤怒和生气都早已烟消云散,记忆里最深的,是宋玉璃埋得那些酒,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却因为时间不够,酸涩难咽。
苏九卿笑起来:“是啊,你的桃花酿啊……不知何时我才能再喝到。”
宋玉璃抬头看向苏九卿,直到苏九卿回过神来,也慢慢抬起了头。
那人向来心思缜密,今日竟被她简简单单套出话来。
宋玉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苏九卿的鼻梁,许久才哽咽道:“苏九卿,你这个大骗子。”
苏九卿怔了怔,才渐渐回过神来。
“玉璃,我……”
宋玉璃站起来,她转身,眼泪已跟着落下,下一刻她被苏九卿抱住,她拼命挣扎,却摔倒在地上。
她躺在黄绿交叠地草地上,苏九卿按住她的胳膊,亲吻她的眼泪,而后是唇。
那个吻,如同野兽般的撕咬,带着慌张不安和内疚,虔诚却又狂热。
苏九卿一边吻,一边模模糊糊唤宋玉璃的名字:“玉璃,玉璃……对不起……对不起……”
宋玉璃任由他吻着,脑海中却是阵阵的发晕。
从在利州的那日起,宋玉璃便有些起了疑心,她辗转反侧了好几日,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苏九卿难道也是重生的吗?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帮自己。
宋玉璃今日本只是试探一番,却未料到苏九卿竟就这样上了套。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只想逃走。
然而苏九卿又如何肯放开,他吻着她,从未有过的深入和疯狂。